书城小说恋爱宝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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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好玩的逻辑 (2)

这他妈是人话吗?我跟你,每一个中国男孩在青春期都有这种困惑,我们的不如他们的。我们为此烦恼,你知道这事怎么解决的吗?你猜不到,是没解决,这东西就没法解决。随着我们逐渐长大,我们告诉自己要成熟一点,我们骗自己说,作为一个男人,你应该有更值得追求信仰的世界观价值观。但是,作为一个男人。

这时候你来了,你跟我讲的每一个欧洲性之旅,美洲性之旅,澳洲性之旅,你把我本藏好的民族自卑情结又一次揪出来拷打一番,然后你安慰我说,至少相处起来舒服自在。有意思吗?这夸赞好比你夸一乞丐至少你不肥,夸一秃顶至少你没白头发是一个层次。

《恋爱宝典》构思时我想过为这事单独写一章,标题依然是认真扯淡的风格——如何看待跨国恋?这个北京台总播,他们要证明北京不仅是全中国民工最向往的都市,也是纽约人,巴黎人最向往的都市。每期都会找几对跨国夫妇,聊聊文化的差异,聊聊不同种族的包容。有兴趣你去看看,tata,没一个中国男人,回回都是十几个中国媳妇配黑人白人丈夫讲他们的爱情真谛。骗谁呀,打我们十四岁第一次看欧美A片的年纪,就信不着这个了。

或者我单独写篇文章,标题就套用大江健三郎评价九十年代日本的演说辞?比如,《暧昧的中国与你》?或是把二者合一起,的确,你和中国都经历相似的暧昧期。

你性活跃的暧昧期大概是2000年,你十八岁,夜夜混迹于后海鼓楼这些外国人扎堆的潮地儿。要是能将国家角色化,中国会是阴性,以前的是没人搭理的女孩,2000年开始学会打扮了,港澳回归,申奥成功,WTO加入,男人们重新被她吸引,Chinaissohot!

我们可以想象一个多元化的后现代中国,美国男人会拎瓶可乐带你到电影院吃炸鸡;法国人会在大餐时灌你几瓶红酒,带你回家看看他bigcock;德国男人更省钱,开跑车飙两圈就让你软在副驾位;就连瑞士瑞典这种小逼国家都能送几盒巧克力,指着手表、告诉你去他家欣赏整套宜家的时间到了。中国男人约会时能做什么?跟你聊唐诗宋词红楼梦?带你去看熊猫?或者骑自行车逛三趟天安门?我们可怜的文化连内需都不够,全靠中国女人维持对外贸易顺差。

我们重新评价乾隆决定闭关锁国的话——天朝物产丰盈,无所不有,原不籍外夷货物以通无有。一直这样多好。

三里屯雅秀修自行车的旁边始终坐着十几个轮换休息的民工。他们对每一个挽着外国男人的中国妞使劲骂。你听到过吗,TATA?他们喊婊子骚货大贱逼的时候,你也是装日韩姑娘视而不见吗?鸦片战争都过去一百五十多年了,你的八国联军还敢架着你在工体北路走一遭吗?

我后来还养了一只狗,也叫豆豆,跟我们那只不同,它是被车撞死的。像那毒蘑菇的笑话,狗死了不一定意味着食物中毒。我本来是可以成功的,杀了你。复原那一天的情形,我做菜给你,我不吃鸡蛋,不过鸡蛋炒得很棒。我去卧室叫你吃饭,我说饭在桌上,我在你身旁。我甚至想过我和你温存一番,让你在性爱的余温下离开,顺便说一些能让你带到阴阳两界的话,就像是死亡是张单程票,一路顺风之类的。事情没那么顺利,吻过之后你忽然对豆豆嚷起来。

“豆豆!不许偷吃我鸡蛋!”

这本是发生在你身上的,吸收到体内的氰化物与细胞中的线粒体上三价铁离子产生的错合物,ATP无法生成,所有细胞瞬间缺氧窒息。豆豆倒在了餐桌旁,我走过去,没错,死了。

我感觉到门外的风,你已经站在门口,你看着我,我知道你那一刻对我有多么失望。你问,死的人应该是我吗?我摇头,不是,不是。你往外跑,电梯停了,扶着墙跳下楼梯。我在三层的距离追着你,出小区时你已经上了车。

您好,跟上前面那辆出租车,快一点。尾号是4378的红色出租永远在下一个拐角把我甩掉。跟我回家吧,TATA,家里还有一只死狗,半盘毒鸡蛋和一个饭厅在等着我们。你不能走,你已经看见了我内心的隐秘之花,你会毁了我,你会令我以后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你甚至都没有报案,你只是与4378的出租车一起出离我的视线。我让司机在三环兜一圈。我正在想欧洲野牛和天使,在想持久颜料的秘密,预言家的十四行诗,艺术的避难,而这是你与我能共享的唯一永恒,我的TATA。

根据警方掌握的情况,被杀当晚十点钟姚远夫妇刚刚结束一场名为读书入眠的主题沙龙。十点一刻他们抱着孩子离开现场,刘妍提出先把她的一位女性朋友送回家。于是刘妍开车,姚远抱着姚子坐在副驾,女性朋友在后排。

案发后这位朋友对警方透露,姚远和刘妍吵了一路,原因是刘妍是不希望带着孩子出席社交活动,姚远则认为这意味着家庭,一个家庭的参与。她曾试着提出下车再拦出租车,姚远夫妇坚持送她到门口,其间两人却未停止争吵。警方估计,与此同时,凶手已在姚远住处的楼梯口等待多时。

进入房间刘妍抱怨姚子已经四个小时没有哺乳,姚远解释她完全可以在沙龙上哺乳,他认为这本来是世界上最美的事情,谈不上羞耻。两人为此又争吵一番。刘妍喝斥丈夫滚出去,待姚子入睡后再回来。姚远摔门而去。

行过午夜姚远略有醉意回到床上,刘妍翻身醒来,据凶手自首后交待,两人曾有过以下谈话。

刘妍:又喝酒了?

姚远:一点儿。

刘妍:其实你已经很好了,我不该那么怪你的。

姚远:牛逼。

刘妍:我确实觉得你是我最牛的老公。

姚远:你以前也结过婚?

刘妍: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姚远:我们应该请个保姆。还有我刚想起来,是你提出抱姚子去沙龙的。

刘妍:哈,我忘啦。我们给他改名吧,别叫姚子了。

姚远:这名字多牛逼。

刘妍:是,就因为这名字太牛了,他长大了压力太大。

姚远:我去写东西了,你觉得书名叫《还记得你第一千三百九十七个梦吗?》怎么样?

刘妍:你最会起名字了,老公。

姚远:那是,我起的名字都别有深意。我去写了。

刘妍:你刚才没写吗?

姚远:我刚回来呀。

刘妍:又骗我,我睡前就听见你回来了。

姚远:不会吧?啊,我走的时候没锁门,你锁的。

刘妍:老公,你别吓我。

这时候凶手,算了,讲明了吧,我,打开了卧室里的灯。

我做了这些笔录,后面的我也记不清楚了。他们问我三个人死亡的先后顺序,我想不起来,不过我问姚远,是你先走还是姚子先走。我的枪口对着他的额头。姚远说要看着儿子先走。刘妍不干,尖叫着往婴儿床上扑。她太大声,会吵到邻居。我用枕头捂着枪口射向她,糟透了,鹅绒爆开后到处乱飞。

我计划跟刘妍有次告别的,我已打好腹稿对她倾诉我的爱,告诉她我也不愿这样,我已将你归为我的爱的私有品。没机会了,姚远都没机会知道姚子的新名字叫什么,也许刘妍早就想好了。每个女孩第一次月经时就会思考她未来的儿子女儿的名字。姚远,你为什么连这都不知道?

我跟姚远说,有人死我很恶心,跟你就没什么好告别的了,没关系,或早或晚我们都要去那里。

“他怎么一直没哭?”我指着孩子问,“不是先死了吧?”

“我能看看吗?”他爬过来,拨开小被,“没有,睡得很香。”

“以前也这样?”

“没注意。”

“靠回去,靠在床头。”我用枪指着他,“知道为什么吗?”

他半张着嘴,看我身后的墙壁,自语:“不,不可能!”

“就是你的遗传,他是个聋子。”

我掏出塑料袋,把婴儿的头套进去。被惊醒后他开始啼哭,塑料袋起了一层层的白气。

“你是现在走,还是跟我聊两句再走?”

我的时日也不多了,我总会想起一些过去的时光,一些还在的人。我全部的坦白呈献于此,你会明白为什么我会疏远sasa,我会疏远同她进一步交往。刘宝亦然,我想有那么几个给我送葬的朋友,为此我不断地借他钱,有时候我就对他开玩笑,我不能杀你,你还欠着我的钱。

就像今年夏天,我们在武汉,他还同我聊过谋杀的话题。他讲了发生他身边的两次凶杀经过,一次是网吧,两伙玩cs的人有了冲突,群架中死了一个人;另一次是他工作过的赌场,一个输急了的亡命徒坚持用命赌一把,很不幸他又输了,老板说他不能坏了场子的规矩,事后还是他和几个伙计把麻袋扛出去埋了的。讲完他就在沙发上睡着了。我把卡波特的《冷血》找出来重读最后一章。那时候第二只豆豆还在,它先是舔我的脚趾,也许它觉得味道不对又去舔他的脸的。于是夏日午后他做了一个潮湿发霉的梦。他梦见我和他杀了一个路人,他不记得是什么原因,他提议逃跑,离开武汉,我说用不着,杀个人而已,没那么紧张。有烟吗,他问。那是他第一次抽烟,他接着讲他跑到了海口。

“为什么是海口?”

他仰着头,记忆迅速倒带,停在一份看过的报纸上。

“对,马加爵,他跑到海口,我当时就认定海口是跑路的地方。”

他这回的梦特别清晰。他讲他在海口怎么躲避,怎么挨饿,后来风声小了,他出来做小买卖,卖贝壳,如此三四年,有天认识了一个武昌来的游客,他打听他是否认识得失语症的那个80后作家,还好吗?那个游客告诉他当然知道,很轰动的大事,他早被那些他杀了的人杀死了。

刘宝问我这个逻辑是不是很好玩。我没笑,我不作声,我感到恐惧。我真的怕亡灵们出现,那天下午,豆豆撞死了,我生命中再没什么忠于我的了。我夜晚颤抖不安,我找来动画片,把恐惧驱除。选定的是《再见,萤火虫》,我以为会纯真唯美,但开场的第一句令我瘫在沙发上。那个亡灵说——昭和二十年九月二十日,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