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广播电视名家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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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文化·创意·产业:中国电视的三维空间——访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院长尹鸿教授(2)

尹:我曾经总结过中国影视创作存在最明显的三大问题,第一,缺乏创新能力,导致影视作品的惯性化趋势,造成大面积的低水平重复创作甚至艺术倒退;第二,缺乏艺术智慧,导致影视创作的弱智化趋势,影视创作与中国大众接受能力和水平的提高逆流而动;第三,缺乏人文品格,导致影视创作的谄媚化趋势,导致中国影视创作因为对市场的低俗化理解而失去文化魅力。

杨:这三大问题指出了中国电视内容生产在创意品质、品味、品格上的不足。创意经济就是一种注意力经济,为了吸引眼球,生产者们心中时时激荡着盲目创新的冲动——改版日常化;也面临着创新乏力的无奈和焦虑——模仿习惯化。

尹:这是因为长期以来中国电视是按照新闻媒体体制来管理的,创意能力的提升和扩展,主要是依赖于媒体外的资源积聚。例如,中国的电视剧因为主要是依托于媒体外的资源来完成,所以这20年,不仅数量众多,而且影响巨大,在一定程度上来讲,完全可以和境外的创意产品平等竞争,可以占据非常广泛的文化市场,成为超越新闻功能之外的有着广泛影响的电视媒介产品。

杨:当体验经济成为一种主导经济模式的时候,电视所创造的日常化和陌生化审美体验、审美消费具有了美学和经济学的双重属性,也就满足了创意经济的需求。审美主体既是体验主体,也是消费主体,选秀节目即是最典型的例子。

尹:我们必须承认,正是像《超级女声》、《加油,好男儿》等大型的真人秀活动的出现,电视娱乐节目开始升级换代,提升了中国电视的创意水平,创意能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释放。选秀风之所以异军突起,其文化消费原因是这些节目充分累积了差异性欲望和理想,让观众“自己”去发现、培育各种更具“草根性”的娱乐偶像,与以往经媒介过度包装、过度精致、过度非人化的明星完全不同。选秀明星以其差异性,甚至反常的差异性,如男性化的李宇春,女性化的施洋,表现出一种文化的多样性和极端性,代表了多元观众的价值选择、文化选择、审美选择甚至无意识投射。可以说,选秀为中国电视屏幕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个性,也为观众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狂欢。

杨:选秀群体参与的狂欢放大了“造星”的过程化和互动效应,具有草根性质的娱乐偶像被赋予了更多的生活气息和常人感情,这些因素的化合创造了一种极具差异性的陌生化体验。然而可惜的是,这种体验还没有来得及积淀、提纯成为一种经验和理念,就被迅速地工业化、全面扮演和操练,失去了独特性和个性。

尹:当然,所有的差异性都是因为稀缺而具有了存在的价值。当我们把选秀作为一种能够解决我们收视率的唯一工具,作为解决我们经济回报的主要手段的时候,无数的选秀节目席卷而来,开始对“秀星”资源过度开发。这些都极度地放大了,也过早地消耗了这些差异性,以至于变成了新的同质化。观众对差异刚刚培养起的注意力和好奇心,很快也就被消耗殆尽。这也不奇怪,对于中国电视来说,跟风、复制、模仿,走同样一条独木桥,似乎已经是一种习惯性循环。《焦点访谈》带来的“焦点”热,《正大综艺》带来的“综艺”热,《欢乐总动员》带来的“欢乐”热……都是中国电视将差异性变成同质性的典型案例。所以说,“选秀”本身改变不了中国电视的基本格局,只能出现一个量的改变和推动,不会有更多的质的改变。

杨:不过,2006年开始,中国电视的创意生产有了跨越式的突破,历史文化大片成为引人瞩目的媒介景观,《故宫》、《再说长江》、《大国的崛起》等在文化价值、艺术含量、技术运用、社会影响力等方面开创中国电视的大片时代,对于改良中国电视的生态环境、改善产品结构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尹:在当今感性膨胀、娱乐风行的媒介环境中,电视大片的崛起是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这些大片用一种媒介传播的“质量”升华了媒介传播的“数量”,用一种媒介传达的“深度”置换了媒介传达的“广度”,从而体现了媒介的理性影响力。《大国崛起》体现了一种特殊的媒介理性价值,它将历史考察与现实关怀相结合,学术思考与电视呈现相结合,全球意识与本土立场相结合,“用镜头触摸历史,用历史感悟未来”,为观众提供了在500年历史跨度中反思人类现代化进程,反思国家兴衰规律,反思今天的世界从何处来向何处去的机会。

这很好地说明了大众的感性需求不能替代大众的理性需求,健康的文化需求很多时候是培养起来的。所以,要解除那些束缚艺术创造力和想象力的体制机制障碍;要检讨弥漫在影视界那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机会主义行为;要鼓励创意创新探索。总而言之,只有当创意创新的风险与其获得的报答相一致的时候,中国影视创作才能大面积向前发展。当保守比创新风险更低而利益更大的时候,还有谁会为创新和创意付出成本呢?创意文化的深刻危机就在于没有可持续的创意动力。

产业的梦想与困境:传媒集团·资本运营·内容为王

杨:为了推进电视产业层面的改革,我们曾经借鉴发达国家传媒业的经验,尝试过集团化的思路,寻求建制上的规模化,期望强强联手,从而实现机制创新。

尹:广播影视业是依赖版权经济的创意行业,从全世界来说,广播影视业都倾向于高度集中、高度整合。世界广播影视业已逐渐形成超级传媒集团垄断竞争的“恐龙时代”,向着多元化、综合化、集团化方向发展。

当然,所谓集团化绝不是简单地合并同类项。而我们曾经所谓的集团化恰恰就是合并同类项,既不是为了通过横向整合扩大市场份额,也不是完成产业的垂直整合。在西方市场环境下,合并是以互补为手段,做大市场份额做强竞争主体为原则的,所以整合往往以内容为中心,渠道为基础,打通产业的纵向链条和横向空间为目标。比如,美国的几大传媒集团都以好莱坞的电影制片厂为核心,在此基础上先后拥有电影、电视的内容生产,进而拥有电视台和发行机构,包括电影院线。通过垂直整合的方式来减少交易成本、交易风险,扩大国内国外市场份额,形成规模经济和范围经济。

杨:就电视台的数量和频道而言,中国堪称世界之首。不过作为国家的专有资源,中国电视台是按照行政区划设置的,没有建立市场的准入制度,也没有退出机制,不论生存质量,存在就是合理的。在各层级电视台资源不能整合、资本不能整体运营的前提下,所谓的媒体市场不过是一种预设和假想。

尹:最关键的是这些电视台分属于不同的主体,不仅不同级别的电视台之间无法整合,电视与网络之间也无法整合,媒介相互间隔、体制机制缺乏活力,生产、发行和播出环节相互脱节,生产力没有得到充分发挥,缺乏产业规模,难以出现规模大、品质优的广播影视企业。我们的集团化是合并同类项,合并后还是我们自己在分这块蛋糕,很少以资源互补的方式来进行整合。所以,我们目前的集团化道路在某种意义上是不符合市场规律的,是为集团化而集团化,自然也难以形成跨媒体、跨地区、跨行业的大型传媒集团。

杨:去年,各地的广播电台、电视台合并热潮刚刚平息,总台林立,有意思的是,各个频道的老总身份也在不同的语境中变换:运营总监、道长、老板,话里话外透露出来信息,中国电视新一轮的职业经理人开始浮出水面。对于他们的未来,您如何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