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沸扬扬的广告一过,周每每话风一转,开始报道海城月光路的开发拆迁消息。
非儿顿时兴奋起来,“唉哟,朵拉,你也上镜头啦。”
电视画面上顿时出现了朵拉被采访的镜头,“对昨天的事,你怎么看?”
朵拉犹豫的回答,“大家都激动了点儿。”
镜头切换到每每脸上,“听说栩然房地产的周总动手打人,您当时就在现场,你看到周总动手了吗?”
“您别担心,照着事实说就好了。”
镜头对准许朵拉,她脸上的神情犹豫不决。“他,他就是这么推了一下……”主持人每每表情冷峻,“那么说,他确实动手了,是吗?”
现场镜头到此为止。
镜头切换至演播室。
主持人周每每带着微笑,“现场采访结束了,虽然被采访者很含蓄地用了‘推’这个字,但事实到底如何,不用多说我们大家也都知道了。栩然董事长竟然出手打人,这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作为一个屡获各项奖项的优秀企业家,为人最基本的道德品质都不具备,怎么指望他会为N城市民建造美好家园?”
朵拉两耳嗡嗡直响。
“……”
电视上的周每每仍然维持着动人的微笑,嘴唇一张一合,但朵拉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手里的杯子应声而落。
天哪。每每。
每每她怎么会这么说?怎么会?
非儿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她迟疑地回过头来,非儿惊异地看着她,“朵拉,怎么你……”
朵拉全身都在颤抖。
她惶乱地寻找着手机,她想打一个给每每,又想打一个给周栩生。但全身虚软无力,怎么也挪动不了脚。
非儿被吓坏了,伸手牢牢抓住朵拉的手臂,“坐下来!”
朵拉被动地任她摁在椅上,双眼迷茫地看着她向尚未离开的顾客道歉,“不好意思,我们要结束营业了。不好意思。”
卷闸门唰地拉了下来。
非儿半蹲在她面前,“出了什么事,朵拉?”
她愣愣地盯着非儿,无从作答。
要她怎么说,因为每每,她变成了那个亲手将利箭射入周栩生心脏的猎手。
一直到半夜,朵拉才给每每打了个电话。
她关机了。
朵拉一颗心直往下坠。她知道她会找她。索性关掉手机。
她是故意的。
朵拉一夜未眠。
天蒙蒙亮,朵拉便打车来到了每每家门前。
每每租住在一个住宅区里,占地不广,但环境尚可,当然租金也很可观。她虽然租住在这里,但从前东奔西跑,在N市的时候十有八九又多窝在朵拉家里,自己的家倒像被遗忘了般。
朵拉径直摁了电梯上楼。
被每每出卖的痛感远远胜过过担心栩生看到这一报道。
她反复摁门铃。
没人应。
她取出手机继续拨打每每电话,电话倒是通了,仍然没人应。
她愤懑地给她发短信,“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她在楼梯间等待良久,最后只得悻悻离开。
大约是看到她昨天的情形不对,非儿早早地就赶来开了店门。一看到她,立刻体贴地拿出豆浆和包子来,“来,吃早餐。”
朵拉喝口豆浆,“栩然几点钟开盘?”
非儿答,“九点。”
朵儿喝光豆浆,啪地把杯子扔到垃圾娄里,“开电视看看。”
她拿过摇控器,调到都市频道,却发现并无相关新闻,非儿提醒她,“又不是什么盛大节庆,哪会有现场直播。”
朵拉也不禁苦笑起来,自己真是晕了头了。
她拿起包,“我出去一下。”
她叫辆车,赶往栩然春天。
栩然春天的开盘现场就设在栩然春天售楼部外的露天广场,大红的账蓬,整齐摆放的白色椅子以及矿泉水,工作席上还有新鲜的果盘及可口蛋糕。
距离开盘时间尚有一个小时,但露天广场已经很多人,朵拉不知道周栩生会不会出现在现场,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傻乎乎地跑来,到底要干些什么。但看到眼前的一片平静景象,她的心无端端地平和下来。
主持人开始调试话筒音响。
朵拉在广场四周走了一圈,再回到开盘现场,发现主持人已经满面喜色地站在了临时搭建的舞台上。
但台下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朵拉凝目看去,为首的是一个肥胖女人,她一脸蛮相,站起来张扬叫道,“我们要退房……”
她这么一叫,她身边的人也跟着嚷起来。
事发突然,台上主持人不由得愣了一下。
叫嚷的几天趁势鼓动身边人群,“这什么破公司啊,老总还出手打人,这种黑心公司,谁买他的房子谁倒霉!……”
有人故意推倒椅子,打泼矿泉水瓶,现场顿时乱成一团。台上的主持人面面相觑,显然不知如何是好,保安们齐齐围上来,那女人已然高声叫道,“怎么着?又想打人吗?”
朵拉的心狠狠一沉。
她看得无比清晰,女人身边站着一个健壮男人,戴着帽子和墨镜,但他手腕处小小青龙印出卖了他。
朵拉认得他,他是薇姐的老公李伟!
又是他!
到此时,朵拉终于确定,这一连串的事件都是冲着栩然而来,有预谋有组织,而这李伟,就是其中之关键人物。
是谁要针对栩然?是谁要栩然很难看地死?是谁能指使李伟这么做?甚至于每每,都置她们多年的友情于不顾。
答案只有一个。陈皓。
许是早就有这想法,但一直不敢确定。她对他始终存有期望,她的陈皓,那个牵着她的手,奔跑在悠长月光路的少年,他带她去看他小心呵护的指甲花,他在月光下,眼神清澈无邪。
怎么会是他?她不愿意相信。不愿意去想。
她退出人群,迅速走出栩然。大街上人来人往,她努力平静着自己,掏出手机给陈皓打电话。
他很快接起来,愉快地问:“咦,朵拉,这么有好,打电话给我?”
朵拉微微苦笑,轻声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立刻明白她在问什么,轻笑一声,淡淡地说:“当年他为了要我离开,也可以不择手段,而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朵拉不由得为栩生辩解道,“当年他不过年少轻狂,你不是不知道……”
陈皓打断她,“把他打败击垮,难道你不高兴吗?朵拉,你别告诉我,你受了他的骗,吃了他的哄,便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你不是最爱你的父亲吗?和他在一起,你觉得,你父亲会安息吗?”
朵拉被说到痛处,身子一震。
半晌,她才回过神来,喃喃问:“你怎么知道我父亲的死与他有关?”
陈皓冷哼一声,反问道:“我怎么不知道?”
朵拉机械地继续问:“你听谁说的?”她突然想起来,非儿的男友小李,跟陈皓公司里的人有过来往,难道是从小李那里得知?
“你认识,一个叫小李的警察吗?”朵拉问。
陈皓的语气缓和下来,“乖,朵拉,我有点忙,晚点打给你。”
他挂了电话。
八月的N市好热。
朵拉觉得自己就快被太阳晒化了。恰值中午时分,地面升腾起汩汩热气,像一件袍子,把她紧紧笼罩其中,动弹不得,憋气无比。
陈皓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把他打败击垮,难道你不高兴吗?朵拉,你别告诉我,你受了他的骗,吃了他的哄,便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你不是最爱你的父亲吗?和他在一起,你觉得,你父亲会安息吗?”
她把手捂在胸口上,那里边的那颗心,为什么那么疼。
八月酷阳下,她泪流满面。
晚上十点的晚间新闻,对栩然开盘现场的骚乱做了详细报道。新闻上说,要求退房的并非蓄意闹事的乌合之众,而是一期购房的部分业主,因对开发商的人品有疑问,所以决定退房。至于为什么采取这种方式,业主表示,迫于公众的压力,开发商就不得不退房,要不然就会种种原因抵赖拖延……
朵拉拿过摇控器,换了频道。
不用说,他们应该都拿了皓光的好处。
而明天,就是皓光开盘的日子。
朵拉觉得头疼。
桌上搁着包烟,是每每不知什么时候丢下的。朵拉不觉地摸索过来,取一支,貌似熟稔地燃起,狠狠吸一口,立时被呛住,狂咳起来。
她想给周栩生打个电话,但猜想他此刻一定很忙,而且,她不知道要对他说些什么……
她一直没有反锁门。
凌晨一点,门被打开。
周每每走了进来。
朵拉的目光从电视屏幕移到她身上,眼看着她有条不紊地脱鞋,搁包,倒水,坐到她身边。
她真的不知道,周每每什么时候练就了这样的功夫。
像一切从未发生。
周每每不说话,她也不说。
她重新认真地看电视。
电视台喜欢在这样的深夜没完没了地播放电视剧,剧里头的人物又哭又笑。朵拉看得几乎入了迷。
像过去非常久,周每每问:“你找我?”她的语气平静得要命。
朵拉干巴巴地“哦”一声。
“是要问我为什么?朵拉,你忘了?从前你不是说过,那个毁了你的家你的幸福的人,你必将还他于百倍千倍的痛苦吗?这算什么?你就不忍心了?”周每每燃支烟,“你也吸烟了?”
“我这不是帮了你的大忙吗?公信力受质疑,人气下滑,退房潮让周栩生焦头烂额,眼看自己心爱的女人亲口指证自己……这些,至少会让他觉得心痛吧。怎么,你不高兴?”周每每微微眯缝起双眼,悠然自得地吐起烟圈玩儿。
朵拉不能置信地看着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激烈,“告诉我真实原因,为什么?”
良久,周每每扑哧一笑,把烟头轻轻摁在烟灰缸里,“亲爱的,你真是明知故问。我有多爱陈皓,你又不是不知道……”
朵拉厉声打断她,“可你不该利用我……”
周每每终于抬起头来看她,缓缓露出一笑,“为什么不?”她眼神满含嘲讽之意,像是在讥笑朵拉的天真与幼稚。
朵拉呆呆地回看着她。
她站起身来,轻松地说:“我走了。”
她像来时一样,有条不紊地拿上包,穿上鞋,打开门。即将跨出门的刹那,她犹豫了一会,然后轻轻半蹲下身子,把一枚钥匙搁在了门毡上。
大门重重磕上,“哐”地一声震响,在静寂无比的暗夜,像穿透云层的雷鸣,像咔嚓劈来的闪电。
冷气机一如既往地安静运转,凝神了才能听到细微的轰轰声。朵拉觉得冷。手足都冷……然后,连心也变冷了。是冷气开得太低了吗?
窗外有月光。
月光清冷。无数次,她和每每走在悠长的月光路,淋浴着这样的月光,叩叩叩,听得到彼此的足音。她们在月光里相对微笑。夜色那般甜美,青春似烂漫春花,恣意盛放。
朵拉走近门边,弯下腰把钥匙拣起来,泪轻轻地落在门毡上,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