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伶拿着手机,一种窒息的痛苦狠狠侵袭了她。"而我呢,我曾经把初恋那么纯粹地托付给了一个男生。他是我一辈子思念的对象。林昨日,是你一辈子要遗忘的对象。我们不一样。"真的不一样吗?太阳逐渐升高了。海浪的声音却柔和了很多。虽然如此,她再也没有那种曾经非常享受的祥和的感觉了。她站了起来。继续往海的方向走去,直到鞋子、裤子都已经湿透,她停下了脚步。一种晕眩的感觉从脚底的沙子开始蔓延,一直到她的心脏,胳臂,脑袋。"怎么了,伶?"林昨日已经急切地跑了过来,声音听起来很急很压抑。小伶不说话。但她竟然渐渐坐了下来,就在这大海的浅滩。贝壳,沙子,咸涩的海水纷纷涌上校服。一种彻骨的冰凉困住了她。少女把脑袋埋入手中。林昨日伸手抓住少女的胳膊,想把她扶起来。小伶甩开了他。然而下一刻,林昨日紧紧搂住了小伶的腰,猛一用力,把她抱到自己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尹婧伶放肆地号啕大哭起来......她嘴里嘀咕着一些含糊的话语,林昨日根本听不清楚。唯独那股深深的绝望已经从氧气进入他的身体,与他的血液融在了一起。
"小伶,小伶,对不起......"对不起,有用吗?小伶心里明明觉得很可笑,不过,她却真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任由自己被林昨日搂住。感觉到,少年正轻轻地吻着她的发丝。第五节课,自习。这是上午的最后一堂课,不过小伶依旧没有露面。阿若感觉,也许这个世界上只有小伶自己看不懂,她是真的已经喜欢上了林昨日。少女正在虔诚地做着练习,百分之百受同桌影响--那个与她相处的不冷不热的女孩子。她们两人似乎都很欣赏这个距离。阿若其实是一个很传奇的女孩子,她从很小的时候就清楚自己是一个注定漂泊的人,即使她有家。她喜欢跟着旅游团或者一大堆人去旅游,大有走遍天涯海角的气势,可惜一般来说这都是愿望而已。因为她有家。阿若也从来不觉得抽烟喝酒是什么非常严重的过错,所以当初和旷央一起的时候,她自然而然地懂得了这些。那并不是坏学生的标志,只是神奇的阿若的标志而已。她也不去改变,她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自己活自己的。于是这一种古怪性格,总会让小伶想起那位勇敢的女作家,三毛。阿若比这个地球上任何一个人都向往自由。所以,阿若也有一个很浅显的愿望,就是走遍天下。
如果可以,她会带上三个人。小伶。旷央。亲爱的外婆。"飞若!"一声轻唤在身旁响起。老齐怜悯而严肃的目光照到她的身上。此刻,大家都在做语文练习,没有谁注意到她们。阿若有些迷惘,她指了指自己,老齐点点头:"我们出去说。"很不祥的预感啊!少女垂下脑袋,忐忑不安地跟了出去。走廊对着满园秋色,但在这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四周却讽刺地灌满了绿色。其实,她喜欢这样的绿。"飞若,"老齐就是这样的,欲言又止,"我希望你可以做好心理准备。"飞若的心一沉,也不回话,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班主任。老齐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一些,这就是所谓的时间的凭证?她在想,好多好多年以后,她会不会也变成老齐这个模样。能算半个成功女性,简单平凡有意义的生活,朴素的妆,一成不变的套装裙。"到底,怎么了?"她开口,声音有些喑哑。"你爸爸刚刚打电话过来......你的外婆过世了,他希望你马上收拾东西,他会在校门口接你。你要回老家一趟。"阿若愣住了。良久。摇摇头。"不可能,你一定是听错了。"她微笑起来,"你一定是听错了!"如果人死了。时间的凭证,是不是也就失去了呢?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仿佛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人世间。仿佛从来没有属于过这个地方。但是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忍心这么做呢?有一些绝望和难受的情绪,并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忘记的。"你一定听错了,我,我想回去上课......"飞若的笑容终于支撑不住了。她偏过脸,甩开了班主任按住了她肩膀的右手--飞一般地跑回课室。她一定,一定没有落下过泪水。一定没有。因为外婆还好好的。外婆舍不得离开阿若......她那么温柔那么坚强,没有可能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是的,老人总是要走的,他们在漫长的生命历程中已经学会了如何变得更加决绝,如何变得更加淡然,所以终于有一天他们认为自己可以走了,就走了。不过外婆不是一般的老人,从来都不是。她和飞若一样坚强,比飞若伟大,比飞若懂得活着的意义,也从来没有任性过。端庄美丽的生命。造物主的杰作。心有些抽搐地痛着。她睁着泪眼模糊的双眸,渐渐摸索到了手机。上面有三条未读短信,七八个未接来电。她"啪"的一声合上了手机。不看。慢慢地,双手交叠,趴在桌子上。她的胃从来没有这么疼痛过。怎么搞的?她很头痛。
究竟,怎么回事儿?即使这一切那么突然,但她还是离开了,她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她走的时候神情麻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拿起书包呆呆地走出了课室;整个过程中没有人注意到她,她的位置正好也非常偏僻--也许在她消失的十天后,除了小纹与谢元,谁也不会记起像她这样安静的人吧。阿若的父亲果然在学校门口等候,迎接她的是那极其严肃的脸,以及叔叔的吉普车。阿若仔细想想,竟然算不出有多少日子没有见过父亲了。飞若的父亲常年在国外工作,她分不清那个国家是英国还是澳大利亚甚至是非洲的某国。因为她厌恶父亲这样的行为,她厌恶成为"留守儿童",更厌恶看着母亲每隔一段时间与不同的男人暧昧。但这就是事实。这就是阿若的家。无言的家。看起来那么幸福那么正常。她没有与这个男人打招呼,对于她而言,眼前的男人和她的关系只限于和"父亲"两个字有关系,这一点与旷央非常相似。可惜旷央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从来没有真正在乎过她的生活。阿若打开车门,重重地往里面一坐,再重重地关上车门--她的动作很慢,直到父亲的神色里面终于露出了一丝不耐。
听闻他是一个很能干的成功人士,否则也不可能一出国就是十年,听说在企业里的位置还越爬越高。阿若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决定把所有怒火一并撒到他的身上--"班主任刚告诉我,你对她开了一个玩笑。""她是这么对你说的?"父亲皱起了眉。飞若冷笑一声:"难道不是吗?你不要这么过分,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目的吗?""你不要乱想,我真的没有......""为什么总是喜欢骗我。骗我,骗妈妈。而我妈--那个女人也是这样,骗我,骗着这个世界......你们都很快乐吗?"你们都很快乐吗?阿若冷笑了起来:"别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的目的,我只是不想那么损你面子。""不用。你就给我说说,我有什么目的。""你想让我好好见你一面!好好地跟你聊一次!"少女紧紧地抱着书包,仿佛是在保护自己,"你想让我明白你所有的'苦心',让我明白你的艰苦劳累,反正你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因为有我这样的女儿!"她最后怒吼了起来,车厢里面充满了火药的气息。只是,男人没有反驳她。男人把手重重搭在了方向盘上面,微微仰着头靠在后椅上,良久说不出话来。然后他开始点火,开车。车子发动的那一刻。飞若歪过脑袋--泪水慢慢地滑了下来。
她明白了,这个男人--这一次,这个男人没有说谎,没有骗她。他们的目的地很明确,离索花城机场。甚至不用回家,甚至不用征询飞若哪怕是一丁点儿的意见。阿若知道他们的目的地。可她不敢承认。她一路上将身子蜷缩在后座上面,紧紧闭着眼睛,仿佛很难受的样子。她感到车子里面有一股很难闻的橡胶味,或者是坐椅上那层经过刷洗的兽皮的味道?她不明白,心思却飞了好远。待到车子终于停下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机场的停车场。少女微微坐起了身子,她仔细地四处观望,直到终于确实他们来到了飞机场。她渐渐下意识地往身后退去。
双脚,曲了起来放在后座上面。双手紧紧地搂住它们。将脸埋了下去......她流下了第一滴眼泪,慢慢地少女号啕大哭起来--再也骗不了自己了,她知道她的借口已经告罄!爸,你若是我爸为何总这么残忍?为何不说,你的目的就是我所设想的那样?她用双手捂住脸,起不了身。良久地哭泣。多少年没有这么脆弱的表现--阿若曾经以为自己是不会哭泣的,她不属于眼泪和同情。至于那个男人,竟然没有劝她。他在等待。他相信这个"陌生"的小女孩。上飞机前的那一刻少女给谢元发了一条短信。上面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由不得你。有些人一定要离开。有些人你注定永远都追赶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