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迷离的雨夜,窗外有雨打芭蕉的响声,义妁的心事像屋檐上的水滴一样滴答滴答掉个不停。她剪下一束青丝,也斩断了她的情思,把它放在香囊里,连同她在方帕上写好的书信,一并托杨怀三交给郑成议。
“义妁,你真的就这么走了吗?”
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莺****长,风和日丽,知道义妁去意已决,再也劝不住,杨怀三把义妁送到渡口,言语中充满了不舍。
“大叔,谢谢你这些年来对小女的关照。”
依然是美丽迷人的笑容,义妁的语气显得轻松,因为她不想让任何一个人因为她的离去而难过。
可杨怀三却难过得掉了眼泪,他叹了一口气,说道:“要是大叔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就好喽。”
为义妁送行的还有白大叔一家,义妁治好了白大婶的难言之疾,如今已生下一个活蹦乱跳的儿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义妁每每看到他们,既开心又怅惘,想到自己飘零的身世,不由慨叹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够拥有天伦之乐呢。
白大婶抹了一把眼泪,拥抱着义妁,说道:“义妁啊,你别忘记在你无家可归的时候我们收留了你,你日后进了宫,发达了,别忘记我们哦!”
“小女永远不会忘记你们的恩情。”
“好了,义妁,我们该上路了。”
与义妁同行的便是采娟了,采娟说过,这辈子不与义妁分离,义妁去哪她就跟着去哪。义妁去考太医院的乳医,采娟也要去考太医院的乳医。还别说,与义妁朝夕相处久了,采娟多多少少也掌握了一些医术,对付那些小打小闹的病患也绰绰有余了。一直折磨她的痛经,也被她自己调理好了,因为她嘴馋,所以在食物养生方面有她独到的一面。采娟说了,如果考不上乳医,她就在长安租一间屋子,然后做女红养活自己。一想起长安,她就满脸兴奋,那可是如梦一般繁华的地方呢。
心爱的人就这样与自己不辞而别,当杨怀三把香囊交给郑成议的时候,郑成议看到了义妁留给她的青丝,伤心地哭了。展开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方帕,只见上面有泪水打湿的痕迹,几行娟秀的字体映入眼帘:
六岁时,小女穿着绣有莲花的鞋子去采野花。
八岁时,小女背诵《三字经》和《百家姓》。
十岁时,小女忍不住把野花别在自己的发丝上。
十二岁,小女对着湖水为自己画出了一条柳叶眉。
十四岁,小女悄悄地把胭脂水粉涂抹在自己的红唇上。
十七岁,遭遇人生最大的一次变故,养父感染瘟疫去世,这一年,小女懂得了伤悲。
十八岁,在春天的时候总会莫名其妙地神伤,这一年小女遇到了生命当中最重要的一个男子,那就是你。
抱歉,尽管小女有万般不舍,但依然不得不离开公子。在医馆的五年中,因为有了师父和你,小女的生命变得充实和快乐。从内心里感激你,成议。这辈子我们有缘无分,只盼来生,再续前缘。
“义妁,你心中明明有我,为何还舍我而去?”
悲伤过后又担忧起义妁的安危来,此去长安,路途遥远,她一个弱女子,如果遇上不测该如何是好?又突然想起父亲生前嘱咐过自己,一定不要让义妁去太医院,心中愈发不安起来。义妁去太医院莫非是为了寻仇?可面对强大的崔府志,手无寸铁的她无异于以卵击石。不行,一定要阻止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义妁羊入虎口呢?
一个念头立马冒了出来,而且还是那么强烈,似乎一刻也耽搁不得,他要去长安!
于是,留下一封书信给母亲,带上宝剑,跨上骏马,向长安驰骋而去。
天色渐晚,再走几里路大概就到槐里了,去长安必须经过槐里。义妁和采娟决定在槐里留宿一晚,槐里是自己的家乡,再怎么赶路也没有不停下来看一看的道理。可采娟不想住在自己的家里,她担心父亲一定不准她走,搞不好还要把她嫁人。虽然她很想念父亲,但也只得作罢。
来到汜水亭口,见前方围了一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义妁和采娟加快了脚步,好去看个究竟。
“哎哟,哎哟,有没有大夫啊?痛死我了……”
义妁和采娟挤进人群,只见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汉躺在地上不断地呻吟。
“这里哪有大夫啊?自从许大夫死后就再也没有大夫了。要去请大夫得跑上十里路。”
围观的人虽然同情男人的遭遇,却也爱莫能助,无计可施。
“请让开,请让开。”义妁叫道。
“你一个姑娘家的,往男人堆里挤什么?!”一个粗鲁的男人对义妁嚷道。
采娟用力扯开他,抢白道:“她是大夫!”
一听说有大夫,人群都骚动起来,大夫?真有大夫吗?躺在地上的老汉也激动起来,也不问谁是大夫,大声叫道:“大夫啊,快来救救我吧!”
义妁走到他的面前,蹲下去,急切地问道:“大伯,你哪里不舒服?”
老汉斜眼一看,见只是一个姑娘,大失所望,哭丧着脸道:“我要的是大夫,不是姑娘。”
老汉无意中说出的一句话把围观的人都逗笑了。
采娟气极,对老汉大声嚷道:“活该你得病,说话不长脑子,你看清楚了,她就是大夫,扶风第一名医许义妁大夫。”
一听许义妁的名字,大家都惊呼起来,原来是许大夫,原来是许姑娘啊!
“你真的是许大夫吗?”老汉有点不相信。
“小女是许义妁,家父曾经是这里的大夫,他叫许善友。”
“老夫有眼无珠,刚才言语多有冒犯,请姑娘原谅。”
义妁笑了笑,问道:“你哪里不舒服呢?”
老夫“哎哟”了一声,痛苦地说道:“我这腰像断了一样,我走着走着突然痛得不得了。只好躺下来。”
原来是急性腰痛,义妁心想。义妁想起《难经》中的一句话:“三焦,元气之别使。”元气乃命门所发,而命门穴正好在腰部位置。于是让老汉翻过身去,在老汉腰部的阳池穴施针,把针取出来后,又在腰痛的位置按摩。片刻之后,老汉就感觉腰不痛了,腰部也有力量了。围观的百姓看了无不称奇。
老汉站起来后,连声道谢。人群散去后,老汉非要请义妁到家里坐一坐。采娟就说刚好她们也要找一个地方过一宿。老汉一听,笑得合不拢嘴,大喜道:“那就请二位姑娘委屈一下,在老夫家过一宿。我那个老婆子也有一些小毛病还要麻烦一下许大夫呢。”
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采娟挽着义妁的手随老汉向家中走去。
走了一天的路了,原以为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不料,老百姓听说扶风第一名医来了,扶老携幼,拖儿带女,打着灯笼,涌到了老汉的院子。
老汉左右为难,一边是劳累的救命恩人需要休息,一边是可怜穷苦的父老乡亲,他们穷得叮当响,看不起病,即使看得起的也要跑到十里开外的别的亭子去,于是有了病就拖延,最后小病拖成大病,苦不堪言。
“你们快回去吧,大夫要休息了,明天还要赶路去长安考试呢。”
“让大夫出来给我们这些可怜的人看一看吧。”
乡亲们哀求着,不肯散去。
“就算要看,也得等到明天不是吗?大夫也是人啊,也需要休息。”
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站出来气恼地说:“许大夫治好了你的病,为什么不让她给我们看病?你只顾自己的生死,却不顾别人的死活,世上哪有你这种自私自利的老头?!”
“这……”
老汉无话可说了。
不得已,老汉只得满怀愧疚地敲开了义妁的房门,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义妁说了一遍。义妁听了,二话不说,就跑了出来。采娟拦也拦不住,在后面追着,气呼呼地嘟哝着:“这些病患太不通情达理了,只顾自己的死活却不顾大夫的死活。”
出来一看,只见一个偌大的院子挤满了病患,义妁大吃了一惊。
采娟无不忧虑地说:“这么多病患哪看得过来?”
义妁却道:“看一个是一个,我曾经在师父的坟前发过誓,绝不怠慢任何一个病患。以前不是大夫还有所顾忌,现在是大夫了,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做?采娟,先别说了,现在也是你学有所用的时候了。”
“我?”
“是呀,你学了那么多医术,难道就不想试一下身手?”
“我,我可以吗?”采娟虽然动了心,但很不自信。
“可以的!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
“那本姑娘就舍命陪君子了!”
采娟做了一个鬼脸。
开始忙碌起来。回想起师父的话,又要替穷苦百姓着想,义妁在看诊过程中尽量不让病患用药,而是采用更省钱又有效的治疗方法。
首先进来一个妇人,因为与丈夫大吵了一架,突然右边的耳朵轰鸣不止,已经三天了,这让她晚上无法睡眠,问义妁这是不是绝症。义妁笑着,拿出三棱针在妇人头顶上的百会穴刺了三针,夫人顿觉神清气爽,但耳鸣依然不止。义妁又沿着三焦经从角孙穴一直刮痧到天缪穴,出的痧紫黑而且厚重,由此可见妇人的三焦经阻塞了。阻塞的原因正是她与丈夫大吵了一架。不多时,妇人的耳鸣突然消失。妇人惊叫起来:“没了,没了!真的没了!”
妇人谢过义妁,欢欢喜喜地离去。
又进来一个小伙子,一口气说出了他的病症:“小的爱生闷气,最近不是腹泻就是胃痛,后来胃不痛了,却开始痒起来,而且经常打嗝,吃一点东西就打嗝。请问大夫,该如何治疗?”
“按摩足三里和脾经的血海,敲打小腿前侧胃经与肝经经过的地方,每天三次,一次一百下;经常按摩太冲穴可以治疗生闷气,用膳时要细嚼慢咽。希望你心胸开阔一点,这样就不会生闷气了。”
由于病患太多,很多病患担心轮不到自己而变得狂躁起来,甚至出现了插队的纠纷,好在老汉极力劝阻了。插队的是汜水亭家境比较富裕的一位公子,他之所以也来凑热闹,不是因为他看不起病,而是听说义妁是名医,无论如何也想见识见识。插队不成,他又打起了鬼主意,他把老汉拉到一个角落里,说他有钱,他可以给义妁很多诊金,可不可以让他先看诊。
老汉想,这些病患都不给义妁诊金,也太为难义妁了,有一个给诊金的病患应该好一点吧,于是拿着银子进去了。可不多时他又垂头丧气地出来了,义妁不要银子,还郑重其事地告诉老汉,如果这位公子不排队,就无法给他看诊。
义妁和采娟忙得不可开交,子时到了,采娟再也挺不过去了,哈欠连连,上下眼皮直打架。采娟思忖着,如果拖着疲倦不堪的身子给病患看诊,就很容易误诊,于是就劝义妁:“今天就到此结束吧,好累哦。”
义妁让采娟先去睡觉,她今晚就不睡了。
采娟张大眼睛,说道:“你疯了不成?明天还要赶路呢。”
“没事,我挺得住。”
采娟又唠叨了几句,伸了一个懒腰,走出了临时病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