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宅子面前,只见大门紧闭,门前耸立着两座貔貅雕像。义妁使劲敲门,许久不见人来开门。义妁急了,一边敲一边喊:“有人在吗?有人在吗?”
依然没有人开门,义妁仔细听了听里面的动静,死一般的寂静。
“这是怎么回事?!还说不骗我们?这下看你怎么说!”采娟气不打一处来,揪住男人的衣领。
“姑娘,姑娘。你放开我,有话好好说嘛。”
“对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走,跟我去见官!”
“好了,好了!我全招了,我全告诉你们!”男人显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其实,其实,元大夫三天前就死了!”
义妁大吃一惊,“你说什么?大叔,你说元大夫,他……”
“是的,他死了,早死了。现在这座宅子早就被官府查封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许胡说。”采娟警告男人。
“我也是刚刚才得到消息的。元大夫是扶风的名医,找他看病的人多。一个月前我就来这里预约好了今天请大夫过去给我老婆看诊,哪想,今天我大老远跑来,却听说元大夫治死了县令的公子,县令咔嚓一下就结果了元大夫。元夫人和儿子也逃到外地去了。”
一阵茫然掠过义妁的脸庞,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呆呆地站在那里。
“义妁,现在怎么办?”采娟问道。
“两位姑娘,你们找元大夫有啥要紧事啊?”男人开始好奇起来。
见她们都不说话,又自言自语:“大叔今天心情很不爽,等了一个月却等到这样的结果。我家那位还焦急万分地伫立在家门口,等着我把大夫请过去呢。大叔呢,为发泄心中的愤怒,所以耍了你们一把。”
采娟生气地说:“你还是不是人啊?元大夫人都死了,你不难过,还有什么愤怒的?!”
男人赶紧改口道:“不是那意思,我的意思是说,很不爽,就是心里很不爽,想发泄发泄,明白了吗?”
“现在你的诡计已经得逞了,还不快走,赖在这里做什么?!”
男人掏出十文钱,放在地上,“看好了,这十文钱,不多不少,还给你们。大叔要走了,你们好自为之吧。”
男人此举让义妁和采娟大为惊讶,一个势利小人怎么会把到了嘴边的肥肉拱手让给别人呢?
看来这个男人心眼并不坏,只是脾气有些古怪罢了。
男人刚要走,义妁叫住了他:“请等一等。大叔,请问,你有什么不适吗?为什么要看大夫?”
“这个,呃,我也说不清楚。”男人支吾着,脸突然红到了脖子根。
采娟扑哧一笑,揶揄道:“大男人害起臊来比黄花大闺女还厉害。”
义妁察觉男人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瞪了一眼采娟,让采娟不得无礼。
“这病还真难以启齿。”
“如果大叔说出来,或许小女可以提供一些帮助。”
“你?你又不是大夫,怎么帮我?”
采娟抢过话头:“你还别不信,我家小姐虽然不是大夫,但曾经治好过常融大人,还让难产的县令的妻子顺利产下一个壮丁。”
男人脸上大放异彩,惊问道:“果真如此?”
义妁淡淡地一笑,像风中的百合花,那意思是告诉男人采娟的话并非虚言。男人激动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来回踱着步子,嘴里念叨着:“这下好了,有希望了。”
男人平静下来,用恳求的语气对义妁道:“请姑娘到我家走一趟,到家后,让我家那位把详情禀告姑娘。”
“既然如此,小女就跟大叔走一趟吧。”
路上,义妁问男人:“大叔,怎么称呼您呢?”
男人咧嘴一笑,露出白牙,“我姓白,就叫我白大叔吧。怎么称呼你们二位呢?”
“我姓许,名义妁,大叔您就叫小女义妁吧。”
“……”
白大叔的媳妇白大婶此刻正在独自享用一顿美味。白大婶集合了女子所有的缺点:小气、泼辣、爱占小便宜、长舌、唠叨。每次白大叔外出,她都要独自享用美味,而白大叔在的时候则三月不知肉味。
“必须赶在相公回家之前把这些消灭掉。”白大婶正在啃一块骨头,满嘴流油,可是只吃了一块就吃不下去了。她皱了皱眉头,近来不知怎么回事,老是想吃,可是一看到食物就饱了。她估摸着丈夫酉时才到家。不料,突然传来了脚步声,还传来相公的叫声:“老婆,老婆,看我给你带谁来了。”
白大婶手忙脚乱地把吃食藏在了柜子里,抹了抹嘴,跑了出来。
“叫那么大声干吗?把我的耳朵都给震聋了!”
看到丈夫身边站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白大婶嘴巴张得老大,急匆匆地把丈夫推进房间,把门关了,双手叉腰,怒道:“你要干什么?你要休了老娘娶她们不成?!我让你带大夫回来,你倒好,到妓院里把狐狸精带回来了!”
白大叔捂住了白大婶的嘴巴,“你这个臭老婆子嘴巴怎么那么臭?你胡说什么?!这两个姑娘是我带回来给你治病的。”
白大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白大婶将信将疑地跟着丈夫来到义妁面前,脸上似笑非笑,问道:“你真能看病?”
义妁笑道:“大婶,你试一试便知。”
“那好,你跟我来。”又对丈夫和采娟说,“你们不要过来,我要和她单独聊。”
义妁寻思着,到底是什么病让白大叔难以启齿呢?
白大婶把门窗都关得死死的,生怕走漏了风声。
“姑娘,不瞒你说,我快被这奇怪的病折磨死了!”
“请您说说看。”
“这个……这个……”白大婶欲言又止。
义妁鼓励她:“没有关系,小女会为大婶保密。”
白大婶豁出去了,说道:“都是女人,我也不遮遮掩掩了。我的情况就是,就是,就是……”
说到关键地方又说不出口了。
义妁耐心地等待着,用柔和的目光看着白大婶。
白大婶终于鼓足了勇气,“我常常忍不住尿裤子,这让我痛苦不堪,特别在紧张的时候尿就控制不住流了出来。和我家那位行房的时候也是这样,我羞愧死了,现在我都不敢和他行房了。姑娘,你说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的病啊?”
“请问你还有其他的症状吗,就是你感觉不舒服的症状?”
“我怕冷,经常腰酸腿疼。就这些。”
义妁把其脉,脉细尺微,又观其舌,舌苔滑腻,义妁可以断定这是肾阳虚引起的遗尿症。
“这是遗尿。”
“遗尿?严重吗?”忧虑立马掠过白大婶的脸庞,“是不是绝症?如果是绝症,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义妁劝慰白大婶:“只要经过精心治疗,就可痊愈。”
“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这种病真的可以治好?”说着,竟然弯下腰去行了个大礼,“多谢姑娘了,多谢姑娘了!”
义妁回忆父亲说过的话,小便的正常排泄与膀胱三焦气化功能有关,三焦气化失常,膀胱不能纳藏,就会导致小便不禁和遗尿。这多是由肾气虚亏,下元不固导致的。于是义妁决定采用温肾固涩的治疗方法,用熟地黄、枸杞子、肉桂、莲须、附片处方,同时在曲骨、中级、三阴交施针。
白大婶听说自己的难言之疾有希望治好,大献殷勤,极力挽留义妁和采娟住在她的家里,直到她病好。义妁正有留宿的意思,她要打探元尚会的下落,所以不再推辞,在白大婶家安顿下来。每天早上义妁都会耐心地为白大婶把脉,嘱咐她注意保暖,不要吃生冷寒凉食物。
可白大婶的病情虽然没有恶化,但也没有如义妁预期的一天天好转,到了第四天,白大婶的遗尿症又发作了。如果说前四天白大婶对义妁的招待还算周全的话,到了第五天白大婶的态度就急转直下了。她虽然不当面给义妁脸色看,但她会指桑骂槐,会冲着丈夫大声嚷嚷,端给义妁和采娟的饭食不再是香喷喷的米饭,而是用糟糠做成的比砖头还硬的馒头。白大叔看不过去,但也只能嘀咕几句,怕老婆怕到骨子里的他也不敢采取什么实际行动。这个女人让他厌恶,但他却毫无办法,谁叫自己窝囊呢。
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义妁知道,但她放不下白大婶的病情,所以当采娟劝她离开这里时,她摇了摇头。
采娟忍不住抱怨道:“别说你还不是大夫,就算你真成了大夫,天底下这么多病患你照顾得过来吗?”
义妁却有自己坚定的理由,“既然被我遇见了,我就要尽最大的努力。”
采娟撇撇嘴,“总是说不过你。”接着,又扑哧一下笑了起来。
义妁问道:“笑什么?”
采娟回答:“我是笑白大叔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老婆,不短命才怪呢!”
义妁也忍不住笑道:“小心被白大婶听见了,剥了你的皮!”
义妁虽然是好心,但愚蠢的白大婶并不领情,以为义妁她们赖着不走,要白吃白住。到了第七天,白大婶的病又发作了,这次她再也无法容忍了!趁义妁、采娟外出之际,一不做二不休,把她们的行李统统搬到了门外。
“这下看你们还走不走!想吃白食,哼,门都没有!”
义妁和采娟回到家吃了一惊,想不到白大婶还有这一手,采娟坚决要走,“就算流落街头,我也不受这个气了!”
但义妁却敲开了白大婶的房门。
“怎么?还没走呢?”白大婶探出头来,阴阳怪气地说道。
“请再给小女一点时间,小女一定想出法子治好您的病。”
“别把老娘当饭桶耍!还想在这骗吃骗喝啊?!你这该死的丫头,长得有模有样的,心里却这么阴险狡猾。老娘当初信了你是瞎了眼,你一个卑贱的女子怎么懂得治病?怎么可能?!老娘给你的时间已经够多了,别在这花言巧语了,快点滚吧,滚得越远越好!”
白大婶心里积聚了太多的怨气,怒目圆睁,柳眉倒竖,恨不能将义妁一口吃掉,连珠炮似的发泄完就把门嘭的一声关闭了。
可从义妁的脸上却看不出一点生气的痕迹,她只是有些焦虑,她不断地敲着门,“请把门开开,请开一下门。”
对义妁的做法,采娟觉得不可理喻,劝也劝不了,只好任她折腾。
白大叔于心不忍,顶住了妻子的淫威,把门打开了,只不过也是无可奈何地劝道:“姑娘,你还是走吧。”
这时,义妁赶紧把身上仅剩的铜钱全部掏了出来,请求道:“大叔,请把这些给大婶,算是我们这几天的房钱。请转告大婶让我们留下来,以后的房钱一分不少。大婶的病不能耽误,否则我一辈子都无法安心。小女在大婶的病情没有好转之前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一番话说得白大叔的鼻子酸酸的,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执拗的女子,捧着义妁递过来的铜钱,一时语塞:“这个——”
“求求你了,大叔。”
“好吧。你等着。”
采娟沉不住气了,大声说道:“义妁,你疯了不成?人家不愿意治疗,你还拿钱求着人家?你把钱给了她,我们怎么办?”
“采娟你别着急,我自有办法。”义妁安慰道,神情镇定自若。
一会儿,白大婶歪着身子走了出来,满脸堆笑,判若两人,“义妁姑娘,刚才是一场误会,是一场误会。我这人性子直,口无遮拦,请姑娘莫见怪。”
义妁笑道:“没什么,大婶。”
白大婶低着头,鼻子哼了两下,又说:“那姑娘要和我们一起开火吗?一起开火的话,这点钱……”
“哦,不麻烦大婶了,我们自己会。”
“姑娘是爽快人,那就得罪姑娘了,你们安心住下来吧。”
白大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还没见过这么愚蠢的姑娘。
住是住下来了,但义妁又陷入了另外一个困惑,那就是,已经诊治七日的白大婶为何没有一点好转的征兆呢?父亲曾经按照这个方法治好了一个遗尿病患者,为什么按照同样的方法却对白大婶起不到效果呢?义妁百思不得其解。
这天晚上,义妁正在苦苦思索,门被推开了,白大叔笑呵呵地走了进来,把一碗香气扑鼻的红烧牛肉放在桌子上,“这个,你们慢用。”
采娟吃惊地问:“大叔,要是被大婶发现了不吃了你?!”
白大叔哼了一声,“一说到疯婆子我就来气,她说想吃牛肉,我买回来煮好了她又说吃不下去了。我这是经过她首肯才端过来的,二位姑娘放心享用吧。住在这里,让你们受苦了。”
采娟好久没有闻到肉香了,笑得满脸开花,抓起一块牛肉就塞进了嘴里。
白大叔半截身子刚要离开,义妁腾地站起来,跑了过去,似乎发现了什么,急切地问道:“大叔,您刚才说大婶想吃牛肉,你买回来煮好了她却吃不下去了,是吗?”
“是呀。”
“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吗?”
“让我想想。”白大叔摸了摸后脑勺,“以前似乎没有,就最近一个月以来老是这样。”
“我想到办法了!”义妁突然惊喜地叫了起来。
“想到什么办法了?”
“小女想到可以治好大婶的方法了!”
义妁想,白大婶想吃东西又吃不下去,而且持续了一个月,一定是脾胃虚弱的症状,脾虚了,吃什么补药都无济于事,因为脾主运化,为后天之本,脾胃是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的营养之海,如果吃进去的食物不能变成水谷精气被良好地吸收,那么吃什么都等于白吃。白大婶之所以喝了七天的汤药没有效果正是这个原因,汤药被阻隔在脾胃,无法被吸收,所以达不到补肾缩尿的功效。
义妁来到白大婶的房间,察看白大婶的舌头,舌苔白腻,舌头肥大,舌边还有齿痕。面部肌肉松弛,按下去许久才恢复原状,眼袋耷拉着,还有黑黑的眼圈。又结合白大婶以前所说的畏寒肢冷、腰背酸软等症状,义妁可以确定白大婶不仅肾阳虚,而且还脾阳虚。以前义妁只治了她的肾,没有治她的脾,难怪白大婶的遗尿症治不好。
于是,义妁给白大婶开了温阳健脾、益气和中的附子理中汤,并特别叮嘱治疗期间不得食肥甘厚味的东西,以免加重脾胃的负担。
白大婶吐了吐舌头,这不要了她的命吗?她这一辈子就爱吃肉。
白大叔也趁机揭她的短:“她不吃肉,太阳就从西边出来了!”
白大婶剜了白大叔一眼,嗔怒道:“哪有老公这么说老婆的?!我不吃肉怎么有力气干活啊?”
义妁又笑着说:“对了,大婶,治疗期间不要发怒。”
“这又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