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话是由康熙身边的太监顺公公执行的。
胤禩虽然有些犹豫，但看到未央恳求的眼神后，还是按照她的话做了假证。
官员和御医正在向康熙汇报尸检情况，未央缩在一旁，死死拽着胤禩的袖子——多可怖的尸体她都不害怕，但是她怕看到那些用心险恶的活人。
“怎么了，觉得冷么？”胤禩感觉到她的手不停颤抖，还以为她是因为衣服滴水而感到寒冷。
她默不作声地摇摇头，别开身子不去看正低声讨论着的人们——胤禩是不会相信自己在害怕的吧。
“别怕。”没想到，头顶却传来这样一声温暖的安慰。她惊讶地抬眼，随即与他靠得更紧，想止住浑身的颤抖，同时憋出一句话：“怀月，是被人杀死，不是失足跌落，更不是自尽。”——她太害怕，以至于说出的话都断断续续。
“你怎么知道？”虽然理智告诉他不该问，但情感上他无法接受。
未央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道：“她是被勒死的，所以喉咙口的骨头都裂了，还有青紫色的勒痕。死亡时间至少有五个时辰，如果是泡在水中，我们不可能还辨认得出死者的容貌，不对，应该说连死者的身形都不可能确定了。”
“死者……”胤禩有些不相信，眼前这个可爱的女孩竟然会用那么冷漠的口气，“怀月待你不薄。”
“那你要我怎样？”她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很冷，“要准确地判断出死亡特征，就不能带有个人的情感。”
“你真的是未央？”他脱口而出。
她一震，嗓音干涩：“不然我还能是谁？”——是啊，不然她还能是谁？那个身背重罪的伊萱琳已经死了。
这么一想，她的脸色越发难看，身子也有些发僵。
一只手轻轻搭到她的肩膀上，一侧头就看到胤禩勉强却真诚的笑脸：“抱歉，是我多问了。央妹妹今晚吓坏了吧。”
她点点头，不做声地靠在他肩膀上，无意识般地呢喃：“八哥，你和我很像。”——是很像，孩子的身体，和远远成熟于年龄的灵魂。这让她感觉到一种惺惺相惜。
“我送你回去吧？身上湿着，小心着凉。”胤禩看着她还湿漉漉透着凉意的衣服，不无担忧地说道。
未央只觉得心头一暖，随即看到他和自己一样狼狈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不必了，八哥也不看看自己，还不是一样？快些回去换衣服吧。”
胤禩看着她忽然展露的笑颜，心中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说不上来，只是执意要送她回去。
“不必麻烦八弟了。”还不等她再推辞，身旁就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她只觉得浑身僵硬，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四阿哥胤祥。
胤禩感觉到三个人之间那种忽然粘稠起来的气氛，便松开她的肩膀，道：“既然四哥也来了，央妹妹就快回去吧。”
“嗯。”她勉强笑笑，知道再不走恐怕就麻烦了，便道，“今天还真是给八哥添麻烦了，来日小妹必当登门拜访。”
说完她就连忙转身，任胤禛一把拽住她的手向回走去。
在回到未央的屋子之前，胤禛一直都没有开口，只是手中的力气越用越厉害。
“疼！”未央惊呼一声，用力挣脱出来，发觉自己的手腕已经红肿了一片，怒喝道，“四哥！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胤禛冷哼一声，但还是回过身去替她小心地揉着手腕，脸色乌黑一片。
她仰起头，神色冷然：“我知道你在气什么，这里也没有其他人，我不怕被听见。你嫉妒些什么？因为我和八哥那么亲密而和你不是么？”——天，这还真是典型的小孩子闹别扭啊。她暗自翻了个白眼，未来的雍正帝，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你！”他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竟然敢一语道破自己的想法，眼神一下子犀利起来。
“哼。”她学着他的样子冷哼，道，“我要是一直缠着你讨好你，恐怕就被你看得和下人一样了吧？正是因为我是这宫中唯一敢对你不敬的女孩子，你才会那么重视我。我说错了么？”
“有趣。”他继续领着她往屋子走，低声道，“看到尸体你也不怕，看到我你也不怕，但是看到皇阿玛走在面前你却会退却。到底该说你笨还是聪明？未央，你究竟几岁呢？”
“那四哥您几岁呢？”她巧妙地反问道，言下之意便是这紫禁城中的人，要是思想和年岁相符，早就没命了。
两个人剑拔弩张，很快就到了未央的屋子前，心语、心水两个婢女连忙出来迎接：“格格，您回来了。”
“嗯。”未央点点头，转身向胤禛露出一个无比可爱的笑容，“多谢四哥送未央回来。看看，连四哥的衣服都弄湿了。改天未央再来道谢。”
胤禛探究地看着她一百八十度转变的表情，最终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殊不知她背后已经是一身冷汗，身边的两个小婢女也在瑟瑟发抖。
“格格您都湿透了！”心语这时才回过神来，急忙吩咐心水，“还不快去让人准备热水，服侍格格沐浴？！”
“奴婢这就去办。”心水抬眼看到小主人阴沉得跟乌云一样的脸，连行礼都忘了，转头就走。
未央跟着与自己差不多年龄的婢女走进里屋，看到已经架起的屏风和浴桶，终于露出一丝放松的神态。
她一边解开衣服，一边道：“心语、心水，很晚了，你们让其他的下人都先睡了吧。我洗完澡你们也可以直接去休息了。”
“奴婢多谢格格。”两人齐齐俯身说道。
未央并没有想到，这具身体居然如此不堪一击，但是当她在子夜一身冷汗醒过来时，只能万分不情愿地确定一件事——她发烧了。
“心语、心水？”她试着喊了喊，却发现嗓子火烧一般发不出声音。
头很晕，身上又满是汗水颇为难受，她看了看床头的一面铜镜，抬手将它挥到地上。
伴着哐啷一声响，心水和心语这两个她贴身的奴婢立刻跑了进来，较为年长的心语只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异样。
“格格！奴婢逾越了。”心语靠上前来，探出手试了试体温，惊叫道，“格格您烧得好厉害！”
“格格，奴婢这就去找御医来。”心水立刻反应过来，啪嗒啪嗒地冲出门去。
心语打来一盆热水，用帕子替她擦去汗水，道：“格格，是奴婢照顾您不周。”
“不是你的错。”未央扯了扯嘴角道，“是我不好，掉进池子里还在那儿同八哥一块儿吹风。不知道八阿哥有没有受寒。”
“奴婢明儿就遣人去打探一下。”心语明白她的意思，快速回答好叫她安心，接着又问道，“格格，要不要奴婢喊四阿哥来？”
“不必了。”她慌忙摇头道，“今日时辰已经不早，就别再去惊动四哥吧。”
“格格，洪大人到了。”心水从外面探进头来说道，“这就替格格把脉。”
未央看着她将丝线缠到自己的手腕上，心想为什么只是感冒都需要把脉呢？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果然，御医洪大人很快就开口道：“格格只是身子受了寒，并没有大碍，照着老夫的方子吃药再加上好好休养，相信很快就会康复。”
“麻烦洪大人了。”她轻声道，又别开头看向心语，“我要更衣。”
“奴婢这就去准备。”心水先一步应道，“顺便送洪大人离开。”说着她和白胡子一把的御医先后走了出去。
心语离开去倒了一杯水过来，道：“格格，您喝口水吧。”
未央着实觉得嗓子难受，将杯子接过来也顾不上烫，一口气喝了干净。换完衣服之后也来不及说些宽慰的话，倒头就睡。
翌日醒来，烧似乎已经退了一些，头脑也不如先前那么混乱。
未央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应该征求一下胤禩的意见，看是把那个案子瞒下去，还是抖上台面。但不管是哪一种选择，恐怕前路都不好走。
“四阿哥、四阿哥您不能进来，格格还在睡呢！”门外传来心水焦急万分的喊声。
现在这种状况，她可没有精力去防备胤禛，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往床上一倒继续装睡。
“九阿哥吉祥！”紧接着又传来心语抽气的声音，和一众下人噼里啪啦跪倒的声音。
“四哥有什么事，还是先等等吧。”胤禟的声音柔媚却也坚定，“未央似乎还未起来呢。”——她下面的那一众弟弟们，从来都不叫她姐姐，素来是平辈相称。
她知道自己不起来，估计外边就有得闹了，便开口道：“心水？还不快请两位阿哥进厅内坐坐？心语，服侍我更衣。”
“两位阿哥请随奴婢来。”既然她已经下了命令，心水自然没有再去面对胤禛那张雷公脸的道理，立刻就改了态度。而睡在隔壁屋的心语也已经带着一套干净衣服走了进来。
未央坐在一旁，看着眼前两位性格迴异的阿哥眼神交战。过了片刻，当十阿哥胤礻我推开房门，也加入这一行列之后，屋子中的气温更是降到了冰点。
她左右瞧瞧情况，觉得还是胤禟胤礻我这边好对付一些，于是立刻笑靥如花：“九弟、十弟，还叫你们担心了。”
“就是啊，未央你也太不小心了！”胤礻我是直爽性子，本就已经憋不住，见她开口更是像找到了一个台阶，嚷嚷着道，“今早你没去向阿玛请安，我才知道你病了。看，这不带了些皮毛来，人已经生病，再受寒可不好。”说着他从身后捧出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可不是上会狩猎回来的毛皮么。
“谢谢啦，十弟。”她开心地捧过来，把脸贴上去摩擦几下——嗯，好舒服呢！
“就谢十弟？”胤禟在一边佯装不满，“这主意可是我出的。”
“也谢谢九弟。”她笑得更开心，心想这般无忧无虑的日子还能有多久呢？
胤禛一直都默不作声，忽然递过来一个瓶子道：“消肿药。”
她一愣，连忙伸手接下，颔首道：“其实已无大碍了，谢谢四哥。”虽然回答的话语没有多大差别，但明显就多了一种小心翼翼。
“格格。”心水从屋外进来，俯在她耳边低声道：“八阿哥来了。”
她点点头，向胤禟使了个眼色。一群弟弟里面，就属胤禟最会揣摩她的意思。当下扯了扯胤礻我道：“十弟，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让未央好好休息吧。”
“嗯，那改日再来。”胤礻我素来听他九哥的话，见他开口也就没有异议，乖乖站起身来，又道，“不如四哥同我们一块儿走吧？”——虽说胤礻我总是少根筋，但这次总算说对了话。
胤禛看了他一眼，又看看一脸标准微笑的未央，起身便走，全不把两人放在眼里。
“哼！”胤礻我还想回口，被胤禟拖着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