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一夜无眠。昨天发生的事，不断重复在脑海之中。总觉得，那突如奇来的变化不真实，好像只是一场伤感的梦。如果真的只是梦，该有多好。
轻轻推开卧室的窗子，寒风比昨天更甚，我不禁打了个哆嗦。今年的冬天，好像提早来临了。微微叹息，热气的分子已经显而易见。
我该怎么办？真的要分手？明明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的啊！这样绝情的事，怎么说得出口？！可是……
无心上班，我向王经理请了事假，直接去医院。穿过住院部安静的走廊，来到苏琰所在的病房，目光搜索至他所在的病床时，却只看到铺得整齐的洁白床单。我呆呆地望着那张无人的病床，峥哥的话又一次掠过。顿时，各种情绪纷涌而来，焦急、愠怒、痛惜、自责……混乱地交织在一起，最终纠结成万般的无助，和对未知前景的一片茫然。
“215病床的苏琰啊，今天早上办完出院手续……”
我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医院，回到车站小区。开门进入他家，发现他果然在。似乎刚到家不久，还穿戴整齐地坐在书桌前，翻弄着厚厚的一本资料书。见我到来，他只是淡淡一笑，目光又回到书页上。
“你干嘛不待在医院？”
“已经好了，回来休息也一样。”他无所谓地说，削瘦的脸上看不到血色。
“回来休息？”我皱眉，质问：“那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复习参考书。”只是单纯回答我的提问。
冥顽不灵！我一时气急，夺过他手中的书。“苏琰，你能不能认真一点听我说话？！”
他有些诧异，起身疑惑注视着我。“怎么了？”那一双黑眸纯粹得如同音乐盒中的简单音符，然而，却是极不协调地笼上了一层倦意。
苏琰，你还能支撑多久？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好让自己有勇气说出那刺耳的话语。“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任性，只会使我的罪恶感越来越深！”
这显然在他的意料之外，他盯着我，不敢相信：“说什么啊？”
“峥哥全都告诉我了。”我摊了牌。
他眼神一黯，脸色迅速沉下来。
“是我逼他的。”我补充
“别听他瞎说。”他语气冰冷，重新摊开书，“这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没关系。”
心中一颤，猛然想起这和某天夜晚我对他说过的话如出一辙。难道，他还为那件事耿耿于怀？“我听你的。”我眼眶热了起来，“我不做家教了还不行么？你也不要这么辛苦。”我抚着他的背。“苏琰，你是知道的，没有健康的身体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无言地颤抖，紧绷的身体松懈了下来。我搂住他，脸颊埋进他的发间，泪水浸湿了他浓黑的……神啊！那一头乌亮的发丝里，竟然生出了几屡银白！此时此刻，无力回天的酸楚与悲戚已将我层层包裹住，令我动弹不得。
几天之后，苏琰第三次住院。
这一次和前两次不同，他被转入了单人间的病房，并且有专门的医护人员料理。如今，他只能乖乖躺在病床上，胃镜检查所带来的强烈刺激，早就折磨得他没有剩余的力气逃跑了。
“中度的浅表性胃炎，有家族遗传因素。如果不注意及时治疗和保健，很有可能转化为萎缩性胃炎，甚至导致癌变。你们还是让他多注意一下吧，继续这么下去，情况恐怕会越来越危险。”
“但是，也不用过分紧张，只要规律饮食、合理作息，减小精神压力，保持心情愉快，还是会痊愈……”
我和峥哥默默地听着医生的讲解，谁也没出声。峥哥的表情相当凝重，而我的心情也是同样。这间主治医生的办公室里，除了我们，还有另一个人在场：峥哥的妻子，柳姐。这一次，他们是铁了心要接苏琰过去一起住了。
不过，我总觉得，柳姐来探病还有别的目的。
“朱夕。”出了医生办公室朝病房走去时，身后的柳姐叫住了我。
我停住脚步，静静回望。
“聊一聊吧。”她友善地微笑。果然，夫妻两人轮番上场！等她走上前，我和她并排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朱夕26岁，是吧？”
“嗯。”
“我结婚的时候，也是26岁。”
我疑惑看着她，不明白为什么要扯得那么远。
“我和阿峥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在那之前，我也谈过恋爱，不过，最终还是选择了和阿峥在一起。”她说，“因为，到了那个年龄了，我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阿峥人不错，又很有头脑，一个人把那家小店子经营得有声有色……”
“你直说吧。”我淡淡打断她的话。并不是因为反感，或者是在她身上的某些地方看到了妈妈的影子，而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没有必要被人个刚刚认识的人“劝导”，该怎样对待与我相处了大半年的恋人。
我的冷漠和直接令她有些尴尬，她想了想，似乎在组织语言和寻找合适的措辞，而后缓缓开口：“抱歉……我和阿峥确实不应该介入这件事当中，但是阿峥他很内疚，他觉得他爸欠了苏家，所以总想找机会弥补。几个月以前，苏姨也走了，那个家已经支离破碎，现在，小琰又出了这样的事，他不能不管。”
“我知道你很喜欢小琰，他也很喜欢你，否则，他不会为了你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的。我不觉得你妈妈的决定有错，现实就是如此，恋爱和婚姻不能等同。怪只怪小琰太年轻，他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又怎么能照顾你？”她目光不移地看着我，“朱夕，有时候选择离开，也是在保护对方。”
其实，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人认为我们会在一起吧。妈妈、峥哥、李若，甚至我自己，何尝不是一直混沌度日，对未来回避着。直到苏琰的那句“一直在一起”，给我带来前所未有的勇气。但是，这样的勇气，却在这一次次的现实打击之中，即将耗尽。我本来就信心不足，这会儿更是没有了前进的力量，如此沉重的负罪感已令我承受不来。
我久久站立在病床前，仔细端祥着眼前这张熟睡中的年轻脸庞。再过一个多月，他就21岁了。21岁？才21啊！我如梦初醒：年少时期的爱，即使投入了百分之百的真情，那也多半是游离于理智之外的。总有一天，他要为他曾经不惜一切代价的冲动行为买单。他的人生还长得很，未来有无数的变数和可能性。我不能为了自己一时的快乐，牺牲他的未来陪我疯狂。
这段恋爱，就到此结束吧。至少，还可以留下美丽的回忆。而不是等到彼此伤害已深的时候，再来苦涩地说“再见”。朱夕，清醒清醒吧，回到自己的轨道上！
我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艰难地挪动脚步。正要转身，一只冰凉的手触到了我的指头，几乎是用尽了所有气力地抓住，轻微的颤抖通过指尖传递给了我。
“你不会就这么离开吧？”他无力的沙哑声音。
我知道他所说的“离开”是什么意思。我侧过身体，勾起唇角，轻轻摇了摇头，却是心虚地不敢直视他。
“其他人说的话，都是他们自以为是的想法。除非你自己变心了，否则，我和你的约定绝对不会改变。”他目光定定地凝视我，声音平静得令我害怕，“任何事情、任何人都阻挡不了。”
他很执着，还挺倔强，闹起情绪来没人受得了。苏妈妈说的话没错。而且，他本来就还没有长大。如此偏激和不顾一切，不正是少年人的心态和行为？
我别过脸去，不让他看到我泛起热潮的双眸。“等你病好出院了，我再来找你。”轻轻挣脱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径直出了病房。
已经好几天没有苏琰的消息了。
见不到他，对我是一种心灵的煎熬。他现在怎么样了？病好了么？出院了么？可是，我却不敢打电话给他，害怕自己好不容易建筑起来的决心又遭到动摇。下一次见面，就应该是说“再见”的时候了，我从心底抗拒这一天的到来。
没有想到的是，周末的傍晚，接到了他主动打来的电话。“我已经出院了，现在在家里。你可以过来么？”他还记着我在医院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疑迟了一会儿，说：“有点晚了，改天吧。”
电话的另一端没了声音，我紧张地屏息。过了几秒钟，他再次开口：“我很想你。”
心中猛地一颤。这样直接的话，他以前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
“只是想见一见你，就一会儿。”他温柔的声音撼动着我的理智。
“不，我这会儿有点事。”我胡言乱语。
“那明天可以吗？”他锲而不舍，“明天你休息的吧？”
“嗯嗯，可是……”苏琰，别逼我。
“我做好早餐等你。”说罢，他先收了线。
我愣愣看着手机，这下子，已经没有退路了。
第二天早晨，我早早出了门。
室外的空气异常干冷。街道上，环卫工人一边清扫着路边的树枝和枯叶，一边张着嘴打呵欠，吐出了一团团的白雾。十一月底，冬的气氛已浓。
我去了车站小区的苏琰家。开门之后，看到他厚厚的深蓝色毛衣外面围着围布，手中握着的勺子还冒着热气。“来得正好，马上就可以吃了。”他暖暖地笑。
我避开他的视线，低着头进了屋子。他让我在客厅的餐桌前坐下，自己进了厨房。
“行不行？我来帮忙。”我跟进厨房。让刚出院的人为我忙活，哪里说得过去。
“没事，已经好了。”他关了灶火，将热腾腾的粥分进两只玻璃碗中。然后又将平底锅搁在灶上，旋开火，倒了一点色拉油锅里。
“还要干嘛？”
“煎荷包蛋。”
“喂，你不能吃呀。”我嚷了起来。
“给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