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冁然一笑步生花
这次的任务甚是奇异,可以说是前所未有。——运送棺材到长安的万花楼!
来人说,棺材里的人是万花楼的鸨母的远房亲戚,此番她客死异乡,鸨母必会伤心。
本如此邪门的镖,狼腾镖局是一概不接的,可此番酬金为白银三百两,如此巨款,前所未有。这让见钱眼开的总镖头一口答应了。
当然,镖头不会亲自去送,而是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张一航和念生。理由相当简单,就是镖头相信他们,因此把此重担托付给他们。但是,因为今日又接了另一趟镖的原因,镖局的人力实在不够,因此,运送棺材就只能让念生与张一航二人完成。——仅二人。
念生本想离开镖局,而张一航却苦苦相求他留下。他知道,若念生不在,他定不能成功地把棺材送往长安,若然再不成功,他必会被赶出镖局!
无奈,无奈!
——他只好答应张一航了,但,当此镖平安到达万花楼,他便会离开。
*** ***
夜晚。
乌云遮住了月亮,黑压压的一片。风吹,吹不散……
“山路崎岖不易走。”念生说道,“恐怕要再走十里路才能抵达城镇。要不,我们就在前面的山神庙去休息一宿罢!你意下如何?”而后,望向张一航。
“一切皆听从浩天的。”他一时改不了口。
“别再叫我‘浩天’了。”他叹道,“还嫌‘浩天’闯的祸不少么?我今是‘念生’,念苍生之生命,念……影笙。”
山神庙。
因有阶梯,车子上不去。因此,念生先进庙,然后用力地把火把插进地里,再出去,合二人之力把棺材抬进庙里。
“时候不早了,快歇息吧。明早还要赶路呢!”说着,念生正准备灭火,然张一航却扑到他面前,急道:“不许灭火!”
念生一脸茫然地望着他。
只瞧他握紧了拳头,声音却略微发颤,“若是灭了火,午夜出了事怎么办?”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出声。于是,刚要灭火的手,便也伸了回去。
夜色渐浓。
忽发几声响,却道是敲击木板所发出的响声。响声迫近,似是离二人相当之近。沉睡中的二人皆被响声所惊醒,继而瞪大眼睛,四处张望,张一航更是悄悄地握紧了他的剑,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防备良久,却无人进庙,响声亦不再。
山林寂静得诡异,虽无风,然而却能让人感觉到相当的可怖。忽而,敲击声再次响起,却只是轻轻地,似乎敲击者气力不足……
张一航肩膀一缩,全身肌肉绷紧,慢慢地退后,靠墙。
然,念生并不畏惧。但见他四处寻找声源处。他向张一航使了个眼色,大拇指指着那副棺木,示意响声由内而发出。
不指还好,一把实情告诉他,他便吓得直打哆嗦,整个人蜷缩在墙角。
念生无语,只是抽起火把,慢慢地靠近那棺材,仔细地打量着它。却见此棺材不同一般——有几个小孔,这分明是让棺内人透气而备!仔细倾听,响声确是从内而发,这更证实了念生的猜测——说是棺材,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棺内人确是未死!
一时之间,无法找到开棺刀,而如若运功强行把棺木劈开,又定然伤到无辜者。无奈之下,浩天只能用剑慢慢地撬开棺盖了。
不久,微弱的火光漫入了棺材里,棺内人喜出望外,欲坐起,却苦于无力,因此,念生伸手去扶。火光映照在棺内人的脸上,念生与张一航一瞧,赫然一惊!
“箬兰姨?怎么是你!”念生惊呼,嘴巴张大了很久,却也忘了合上。“先别说话了,快喝点儿水吧!”说罢,把水壶递给她。
她接过水壶,便急着拔开瓶塞,一个劲儿地喝着,这也难怪,躺在棺材里那么久,怕也是一两天没喝水了吧!好在发现得早,——一个正常人若在没有水以及食物的情况下,不出四日便会魂归地狱。
喝完了。她放下水壶,激动地说:“幸好有你们!浩天,谢谢!”张一航也慢慢地爬到她身边,问她:“你……你是人是鬼?”他的声音颤抖得紧,怕是心有余悸。
箬兰与念生却不理会,又将自己已改名一事告诉她,并问她为何会被人置于棺材之中。
只道是那把棺材送去镖局的人是长安万花楼的人。他拐走了箬兰,亦动了坏心思,想把她卖去妓院。而他又怕若万花楼鸨母不收这货,便先飞鸽传书到万花楼去,信中提到箬兰的相貌,以及问该鸨母收不收货。来信只有四个字——“来者不拒”。
若那人强行把箬兰带去长安,一来是怕箬兰不听话,途中逃走,那么,自己就会少了不少钱;二来是怕官府的人来查,若是知道自己拐卖女子,又逼良为娼的话,免不了挨上几十个板子且蹲监狱。
无论如何,亲自送她去长安对自己实是百害而无一利。可是——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无奈之余,他便想到了“棺材”一事,且骗镖头这是万花楼鸨母的远房亲戚,这么一来,便把所有麻烦都推到了镖局的头上,大不了酬金分半而已!
讲到这里,作为朋友的念生和张一航未免为箬兰的遭遇所感到心疼。没想到分别才数些日子,箬兰的遭遇竟如此的惨痛,而他们自己呢?尤其是念生,此时的他已为自己常因镖头使唤他做事而深深抱怨所感到惭愧。
*** ***
“师兄!”声音从庙外传来,听那声,便知那人是位少女,却……确有几分像影笙的声音。“我听总镖头说,你要押运一副棺材前往长安,我便一路探过来了。”
话音刚落,那女子已踏进庙里。长衣飘飘,尤其是出现在深夜之中,极为吓人。好在她之前已透露了身份,不然张一航铁定会吓得尿裤子!
“影笙!”念生激动地道,而后,奔到她的面前。他努力地使他那双眸子睁到最大,却也嫌自己的眼睛生得太小。他定定地望着她,似是被她吃去了魂儿……
那女子微微一怔,却很快地恢复了状态,浅笑道:“这位公子,你是认错人了罢!小女子并不是你口中的‘影笙’姑娘。”
念生一听,失望地往后一倒。“这么可能……相貌这么像?就连声音也如此之相似?”
那女子望着他的嘴唇,然后笑道:“公子所说的,是否‘寒影笙’?”念生脸上一惊,神色,已回答了她。未等他回答,只听那女子微笑道:“小女子是影笙的孪生姐姐。”
念生极为愕然!——“孪生姐姐?怎从未听影笙提起过?”他心想,但却没有问上半句话,只是深深地打躬作揖,“宇文念生向姐姐问好。”
“念生?”那女子心中暗道。“既是妹妹的朋友,那也便是小女子的朋友了!今日且抛开那烦人的繁文缛节罢!现下,我就把自己的名字说出——小女子姓寒,名紫藤。紫藤萝花的‘紫藤’。宇文公子,日后,你便望着我说话罢!虽是不合情理,却又不是不可!”
念生先是一惊,但念在她是影笙的姐姐,自然不好多问,只好她说什么,自己就做什么罢!
“紫藤?”念生浅笑,“在下与影笙的关系自是比朋友更亲。寒姑娘是影笙的姐姐,自然就是在下的姐姐了!今晚气氛极为紧张,在下便设法缓解这样的气愤,冒犯之处,敬请姐姐原谅。”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紫藤,确是好名。”念生的脸上显现出一抹笑容,“只要——不姓‘杜’。姑娘不妨仔细想想,为何在下会出此言。”
仔细琢磨……杜紫藤?杜紫藤?——肚子疼!
张一航和箬兰不觉笑出声来,而紫藤并未生气,只是转过声去,轻轻地从怀中取出一只笙来,继而自顾自地吹笙,对念生之冒犯丝毫不去理会。
《苏幕遮怀旧》一曲轻然响起,实称得上天籁之音。
只听箬兰正伴随着调子,在一旁低低地唱道:“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不知何时,天边下起了毛毛细雨,斜斜地飘进庙中……
傍明,雨停了。
山路泥泞,因此,念生等人只好先在庙里稍作歇息。
既已然知道棺材中人是活人,而且这背后有此阴谋,那就更不能推箬兰入虎口了。可是……这镖却是不该接也接了,真不知该如何回去面对镖头。
却听紫藤淡淡地道:“镖头是一个讲理之人,如若他清楚我们的苦衷,便也会原谅我们了。”
*** ***
新月如钩。
笙歌一曲,飘悠在狼腾镖局的后园,婉转而轻快。
念生从后走来,轻轻鼓掌,轻笑道:“寒姑娘好雅兴。”然,紫藤却像没有听到似的,只管吹她的笙,丝毫没有理会念生。
念生瞥向脚边的花盆,再瞧瞧她,然后……
他似乎看出了破绽。
忽传来一声骂语,似是从厅堂中传来。听那声音,只道是上回托镖局押运棺材的那名男子。念生惊恐出事,便马上过去瞧瞧。
当念生赶到厅堂时,两人已是如同水火。任念生如何相劝,亦是枉然。
忽而热气腾然而入,回首一望,只见火光点点,茫茫的黑夜倏而变得金光灿灿……
——着火啦!
念生与镖头首先唤人救火,然后,瞪向那名男子,示意罪魁祸首就是他!然而,那男子却连连摇头,一脸委屈的神情,满口否认道:“不是!绝不是我放火的!”
“且不与这小子恼了!救火要紧!”念生急道。正要出厅堂时,忽然想起了什么,心中暗道:“糟糕!”而后,冲到后园去。
空荡荡的后园,哪有寒姑娘的影子!念生一看,便也放下了心头大石。但见那火势越发猛烈,当念生一转身,一只火柱子赫然倒下,若念生再往前走一步,他必然会被火烧着!
如若只是他孤身一人,他必定会施展轻功,逃离而去,可是……他想到了寒姑娘,便不能这样不顾一切地离去!——这样做很自私!
他冒死找遍镖局,却也寻不见紫藤的踪迹,望是已经离开了镖局了。一想到此,他便整个人都放轻松了,而后,施展轻功,破瓦而出。
“影笙!”他一出去,便看到了紫藤、箬兰、张一航还有镖头,禁不住欢呼,“幸好你没事!”一时情急,竟抓住了她的手。
她微微一怔,手一抖,而后,慌忙抽出。“是啊。我听到有人说‘快救火’,然后,隐隐约约地,我看到了火光,就马上逃出来了。——你的手怎么如此寒冷?”
“听?”他惊诧地想,这么一想,之前在后园那儿,她之所以听不到是因为她太沉醉于笙歌之中,这样解释也不是不可啊!而后,他浅浅笑道:“在下因一次意外,从此体寒如冰,姑娘请勿见怪。——对不起,请恕在下一直怀疑你,我还以为……你是影笙。”
忽然,从后面传来一阵笑声,“呵!你们怎么还没死?”
乍一听,怎感觉此声音似曾相识?回首一望,——赫然是剑庄庄主的女儿袁汀祈!
——原来,她竟为了报仇而来!
念生的眸子瞪得圆溜溜的,心中骂道:“可恶!当初是我一个人对不起你家,现下你放火烧了镖局,这又何苦?何以要伤及无辜!”
只听汀祈怒道:“宇文浩天!当年你灭我剑庄,杀我亲父,今日我便让你不得安宁!”
一旁的宫林轻轻地拉过她都手,细声细气地道:“娘子,那事已然过去那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记得如此清楚呢?昔日的浩天已经死了,而今站在此处的,是重生的浩天。听说他改名了,叫‘宇文念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道:“‘念生’,顾名思义就是‘念苍生之生命’。娘子,请相信我,他已经洗心革面了。”
“不错。昔日的浩天早在血洗焚元教之时就已经身亡了。”念生淡淡地道。“若然这还不够,那么,你取我性命吧。但——请不要祸及无辜。”
汀祈听后,瞪着他,良久,她方狠狠地一甩手,转身远去……
宫林也走了。
念生怔怔地站在那儿,似是在想些什么。“对不起,镖头,在下害得您连镖局都没有了。”他怀着深深的歉意,说道。
镖头不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被火烧成一片的镖局……
*** ***
“念生,你今后有何打算?”张一航问道,“镖局被烧了,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念生一听,转过身去,淡淡地问紫藤:“寒姑娘,你是否精通医术?”
她莞尔而笑道:“精通不敢说,倒是略懂些皮毛而已。”
“那么,我们就合伙开间药堂罢!”浩天叹了口气,“这样一来,我们便可以医治更多的病人。其实,这是我这些日子的愿望,如若穷人来我们药堂,自然是免费给他医治;如若是富人来到,诊金却是不可免去的。”
他继而说道:“因为我对不起镖头,因此他的衣食住行自然由在下来承包。至于张兄和箬兰姨,你们也可以来我们药堂来帮忙。而我这里有些银子,虽然不多,但开间药堂倒是绰绰有余。”
紫藤嫣然笑道:“这主意倒是不错。小女子也不缺钱,只要挣到的钱够我们贴补家用了,剩下的自然也可以来救助穷苦百姓。”
念生听后,笑着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