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宋词三百首译注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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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吴文英(6)

【译文】

水池上的朵朵红莲,好像陪伴我独倚栏杆。在附近栖息的乌鸦,都披着夕阳从远处飞还。刚刚过去一阵阴云小雨,萧疏的梧桐又飘落了几个叶片。明月已露出秋天的凉意,用来驱暑的宝扇开始放置一边。归乡的梦境总是短得可怜,碧水蓝天却宽阔无边,我凭倚着小窗极目远眺,远处淡淡的秋山,也如同美人皱眉一样含着幽怨。飞往吴地的大雁啊,请你给我传达一下思归的心愿。阊门外杨柳荫下的几间小屋,惹得我魂牵梦萦,每时每刻都在深深思念。

【评析】

本词是羁旅思乡之词。上片描绘夏秋之交的景物变化,暗寓孤独思归之情。下片以情带景,情景相生。结拍直抒盼归之情,神飞词外。小词清婉绵邈,充满了诗情画意。

起句写独自倚栏,红莲相伴。以美景衬孤情。“栖鸦常带夕阳还”是见乌鸦傍晚则归巢栖息,而自己有乡而不得返。其思乡之情于此可见。释此词者多引王昌龄《长信秋词》“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解释疏证,实嫌拘滞附会。这里的栖鸦夕阳与王诗实在没什么关系。“殷云”两句用风雨落疏桐,凉月生微寒的凄清景象衬自己心境之凉,也含有秋之将至而思归不得之惆怅。同时,由夕阳而至月升,暗示出时间的流程,点明其伫立凝望之久。下片“小窗愁黛淡秋山”一句很含蓄有韵致,引人遐思。暗含着所思念的美人黛眉因愁而不描,比秋山还淡之意。晚唐五代词描写女子之眉式多用山字,如“小山眉”、“远山眉”、“春山眉”,却从未见“秋山”,故本句词形神兼备,空灵疏隽。尾句对故园的白描具体点出所思之地。画面生动,尤其表现出思念之情深。

夜游宫

吴文英

人去西楼雁杳,叙别梦,扬州一觉。云淡星疏楚山晓,听啼乌,立河桥,话未了。雨外蛩声早,细织就霜丝多少?说与萧娘未知道,向长安,对秋灯,几人老?

【注释】

扬州一觉:杜牧《遣怀》诗:“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此处只用其字面。霜丝:指白发。萧娘:所爱女子之泛称。见周邦彦《夜游宫》注。几人老:“人几老”的倒装。

【译文】

人去后西楼空空,鸿雁远翔也没有了踪影。畅叙别情的情景进入虚幻的梦境,我和你站立在河桥上,倾诉着离别后的相思深情。我们的悄悄话还没有说完,却被乌啼声把我惊醒。只见外面云淡星稀,天色刚刚拂晓,楚山也迷蒙不清。窗外的秋雨潇潇不停,夹杂着蟋蟀的哀鸣,仿佛是织布机梭来往穿行,织出我满头白发如同繁星。这种凄苦的境况,即使告诉我的情人,恐怕她也难以体会我现在的心情。我凝神遥望京师,独对着一盏萤豆青灯,怎能不百愁俱生,那丝丝白发,怎能不再添上几茎?

【评析】

本词是记梦怀人之作。上片写梦中所见,虚处实写,颇有情致。下片写梦后的相思,词清调苦。

上片开头三句所写是梦境,并点出梦中叙别,因此可以理解为是过去情景的再现,虚实相映。“云淡星疏”四句,结构上有倒装。“听啼乌”三字本来应在最后,实际是二人站立河桥上依依话别时,话还未说完,便被乌鸦的叫声惊醒。但作者将其放在中间,不仅仅是用韵的需要,而且可以加重埋怨、遗憾的语气,也使句法变化生动,词意曲折,增加了趣味性。而“云淡星疏楚山晓”的景色也是梦境中的背景,也可以理解为梦刚醒未醒透时的恍惚迷离的精神状态,但肯定不是实景。下片所写为现境,有雨则无星,且蟋蟀鸣叫,面对秋灯都是深夜之情境而非黎明拂晓时应有之境界。吴文英之词确实有些晦涩,影响了传播和艺术成就。

贺新郎

陪履斋先生沧浪看梅

吴文英

乔木生云气,访中兴、英雄陈迹,暗追前事。战舰东风悭借便,梦断神州故里。旋小筑、吴宫闲地,华表月明归夜鹤,叹当时、花竹今如此,枝上露,溅清泪。遨头小簇行春队,步苍苔、寻幽别墅,问梅开未?重唱梅边新度曲,催发寒梢冻蕊。此心与东君同意,后不如今今非昔,两无言相对沧浪水,怀此恨,寄残醉。

【注释】

履斋:吴潜字毅夫,号履斋,淳祐中为相,封庆国公。吴文英曾为其幕僚。沧浪:亭名,在今苏州市南。南宋时曾为韩世忠别墅。战舰:化用杜牧《赤壁》诗:“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句意。韩世忠于高宗建炎四年(1130)率八千兵士,驾海船在镇江截住后退的金兵,取得黄天荡大捷。但后来被投降派压抑,抗金大业无成。华表:用辽东东人丁令威化鹤归乡之事,详见王安石《千秋岁引》注。遨头:指太守。《成都记》载,宋时成都正月至四月浣花,太守出游,士女纵观,称太守为“遨头”。吴潜此时知平江府,故称。东君:本义指司春之神,此处兼指吴潜。

【译文】

高大的树木吞吐着云气,为了瞻仰中兴英雄的业绩,追思前朝的旧事,我们共同来到这里。当年的东风该是多么吝惜,不肯让将军的战舰借一点儿力。致使抗金大业功亏一篑,致使将军收复中原的大志,如同梦境般虚幻迷离。只好含恨退栖故里,在吴宫旧址筑起休闲的台池。如果他能化成仙鹤飞归这里,一定会深深叹息,从前繁茂的花竹,如今却如此萧条冷寂。枝头花梢上清露点点,仿佛凝固着无数的泪滴。吴太守领着游春的队伍,沿着长满青苔的小径石梯,去寻找将军旧日别墅的遗迹,看一看那里的梅花开未?在梅树边我们重唱新度的词曲,要用歌声把沉睡的梅蕊唤起,再把美丽的春光带回大地。我此时的心情,与春风和使君相同无异。如今的情景不如往昔,以后的岁月恐怕连今天也不及。对着沧浪亭下的流水,我们俩默默无语,只能满怀悲恨和忧悒,把酒杯频频举起。

【评析】

本篇属咏怀古迹之作,抒发了作者感时伤世的深慨。全词主题是怀念抗金名将韩世忠并感及时事。上片从走访英雄沧浪亭别墅写起,赞其英雄伟绩,惜其功业无成,重在怀古。下片从看梅写起,隐含希望当政者奋发有为而不得,只好借酒浇愁的幽愤。全词悲慨低沉,是其忧国忧时的名作。从结构看,“前阕沧浪起,看梅结;后阕看梅起,沧浪结,章法一丝不走。”(陈洵《海峭说词》)

吴文英是婉约词人,内容多绮罗香泽,语言多镂金刻翠。但本篇却写得疏隽而有豪气,慷慨悲歌,低回幽咽,充满了爱国忧时之情。况周颐《香海棠馆词话》说吴文英“与东坡、稼轩诸公,实殊流而同源”,所指即属这类作品。本词起笔突兀,有一种郁勃之气,对往日的英雄有赞美之意,对社会现状则有怨愤之情,感情很复杂。“战舰”二句为上片主脑。周喻借助东风之力火烧赤壁大败曹操,奠定江东基业。此处的“东风”不只是孔明借来的自然界的东风,而更深的含义则是人事的东风,社会的东风。即得到当政者的倾心支持。试想,若非孙权敢于起用年轻的周瑜委以重任,坚信不移,一百个周瑜也将无所事事矣。而韩世忠缺少的正是这样的社会环境。宋高宗昏庸软弱,畏敌如虎,秦桧里通外国,一味投降,害死岳飞,迫使韩世忠归隐乡间,而使其收复中原的宏志化为泡影,使其无法回到陕北故乡,只能郁郁而终。这样的名将却这样被投闲置散而死,悲夫!中国封建****制度乃扼杀贤能之罪恶的渊薮,悲夫!“华表”以下写景,以景托情。下片折回现实,写寻梅看梅。“催发寒梢冻蕊”有双关意,既指自然界之梅花,又隐含希望当权者再度振作奋发,创造一个好一点儿的社会环境,创造一个社会生活的春天。“此心”句主要指吴潜与自己的心情完全相同。“后不如今今非昔”充满了感伤甚至绝望的情味,使全词凄绝低沉,没有辛弃疾词中的悲壮。但吴文英生活年代又晚于稼轩,国势衰颓,故其哀婉绝望的情绪也可以理解。

唐多令

吴文英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燕辞归、客尚淹留。垂柳不萦裙带住,漫长是、系行舟。

【注释】

心上秋:合起来正是“愁”字,属于拆字法。飕飕:风雨声。此处指风吹蕉叶之声。燕辞归句:曹丕《燕歌行》:“群燕辞归鹄南翔,念君客游多思肠。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此处化用其意。客,作者自指。

【译文】

怎样合成一个“愁”,是离人的心上加个秋。纵然是秋雨停歇之后,风吹芭蕉的叶片,也是冷气嗖嗖。都说是晚凉时的天气最好,可我就是害怕登上高楼,那明月光下的冷清景色,更会令我产生忧愁。往年的情事如梦境一般一去悠悠,就像是花飞花谢,就像是烟波滚滚东流。群燕已飞回南方的故乡,只有我这客子还在异地淹留。丝丝垂柳不能系住她的裙带,却牢牢地拴住了我的行舟。

【评析】

本词别本题作“惜别”。是秋季怀人之作,所怀者是位女性无疑。全词以明畅的语言抒写游子悲秋之感和离情别绪,不用丽词奥典,不涂浓墨重彩,接近民歌风格。

上片开头两句用拆字法,婉抒离别后的秋怀。有人批评其近文字游戏,似过于苛刻。“心上秋”前加离人二字,准确地表现出离人的心怕到秋天,遇秋则成愁的意韵。偶一为之,未尝不可。且与情境妙合,应予肯定。“纵芭蕉”以下至歇拍以天好而不忍登楼的违反常规的行为暗示内心的愁苦。下片开头两句承前,抒韶光空逝之慨。“燕辞归”两句以燕可还乡而己不能,侧重写思乡。“垂柳”二句写恋人别己而去而己不能离开,侧重写怀人。在异地客居,又没恋人在身旁,是双重的忧伤。全词意脉清晰,语言明快,在梦窗词中别具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