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宋词三百首译注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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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贺铸(2)

【译文】

一场小雨初停,寒气渐轻,斜阳普照,一番新晴。天地间到处是春意盈盈。长亭畔,柳树嫩黄,刚刚泛青,不知何人倚马,先折柳枝送人远行?春水漫漫,暮霭蒙蒙,映带着远天的几点归鸿。广阔平坦的荒塞上,春雪已完全消融。我还清楚地记得,我在出关时恰恰也是这样的情景。想当初我即将出发,你在画楼上备好酒宴为我饯行,你流着伤心的血泪,为我演唱一曲哀怨的离别歌曲,那声音真是幽咽凄清。从此我们便轻易分手,千里阻隔而书信难通。回首往事已经整整一年,音信杳杳更见不到你的芳容。你要知道我现在的心里,该有多少新的愁苦和怨情?就像那芭蕉叶紧紧卷曲着难以舒展,就像那丁香花,心里打的结千重万重。如今我们远隔天涯却一样伤心憔悴,两地都在苦苦相思,空自对着这风清月明。

【评析】

本词是一首爱情词,是赠妓之作。据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六载:“方回眷一姝,别久,姝寄诗云:‘独倚危阑泪满襟,小园春色懒追寻。深恩纵似丁香结,难展芭蕉一寸心。’贺得诗,初叙分别之景色,后用所寄诗成《石州引》。”上片前八句描绘当前景物,结二句一转,绾合今昔,引出下片。下片则追叙离别时的情景和如今两地相思的苦况,融合女子之诗入词以表达离愁别恨。

本词结构之妙,关键在上片结两句。“犹记出关来,情如今时节。”便使以上所写的景色亦实亦虚,既是眼前的实景,又与出关时的景色一样,暗示出睹景生情的思想流动过程。“出关”又开启下片,有金针暗度之妙。同时也是造成千里阻隔两地相思的关键,可见其功用之妙。下片便直接写出关将别时的情景。唐圭璋先生分析本词结构层次简明而精当:“此首,上片写景,‘空阔’二字,统括全景。初点日晚,次点柳黄。‘烟横’三句写远景空阔,音响尤佳。‘犹记’十字,写别时所见之景相同也。下片抒情。换头承‘出关’,回忆昔日别时情况。‘回首’两句,转到如今。‘欲知’二句,一问一答,极见愁深念切。‘芭蕉’句,以景收,写出两地思念,视前更进一层。”(《唐宋词简释》)

蝶恋花

贺铸

几许伤春春复暮,杨柳清阴,偏碍游丝度。天际小山桃叶步,白花满湔裙处。竟日微吟长短句,帘影灯昏,心寄胡琴语。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淡月云来去。

【注释】

桃叶:晋王献之妾名,此处借指恋人。湔:洗。

【译文】

无论怎么伤春,春天依然再度残暮。杨柳的清阴又浓又密,偏偏妨碍着游丝的飞度。在天边的那座小山上,美人当年曾在那里散步;在开满白花的江边,美人曾在那里浣洗衣服。我终日低声吟咏着深情的词句,来抒发心中的无限愁苦。晚间的帘影映着孤灯,我凭借弹琴来寄托千言万语。忽然传来稀疏的雨点声,又被一阵风吹散远去。月光朦胧,几片浮云在天空飘来飘去。

【评析】

本词抒写暮春怀人之情。上片用柳荫浓密而不能穿度游丝表现春色已尽,曲笔达情,语淡意浓。后两句写睹地怀人,不落俗套。下片写昼夜相思的情怀。结句的淡云托月暗示心情的迷茫,意象很美。

上片开头三句写景,点出春暮。“天际”两句分别写佳人曾经留下遗踪的两个地点,暗示当年的一些生活情景,仔细体会,是二人共同度过的幸福情景。他们在小山下牵手散步,美人还曾经在开满白花的水边浣洗衣裙。“桃叶”暗用王献之爱妾之名表现对佳人的爱恋之情。下片开头两句写昼思夜想。以吟词弹琴来表现对情人的思念。结二句写气候多变,风起雨停,是听觉形象,月光朦胧,浮云来去,是视觉形象。既表现心境之迷茫,也暗示出词人夜深不寐。情味悠长。

天门谣

登采石蛾眉亭

贺铸

牛渚天门险,限南北、七雄豪占。清雾敛,与闲人登览。待月上潮平波滟滟,塞管轻吹新阿滥。风满槛,历历数,西州更点。

【注释】

天门谣:词牌名。又名朝天子。双调四十五字。采石:采石矶,又名牛渚矶,在今安徽省马鞍山市江东岸,为牛渚山突出长江而成。形势险要,古代为江防要地。蛾眉亭:宋神宗熙宁间,太平州(今属安徽)知州张瑰在牛渚山上筑亭,名“蛾眉亭”。滟滟:曲名,即《阿滥堆》。据王灼《碧鸡漫志》引《中朝故事》,骊山有鸟,名阿滥堆,唐玄宗以其声翻为曲,人竞鼓吹。

【译文】

巍峨的牛渚天山,自古以来就是天险,隔断了大江北南。历代英雄豪杰们纷纷把它争占。如今只有清清的雾气凝聚弥漫,供给闲人们登临观览。等到明月升上青天,江潮平静,波光潋滟。可以听到悠扬的羌笛声,正在吹奏新翻的《阿滥堆》。清风吹满亭槛,可以清晰地听到西州的更鼓声敲了几点。

【评析】

本词是别具一格的登临怀古之作。上片以概括洗练的笔触描绘天门山的险峻及历史上群雄的纷争,不直抒兴亡之慨,却说:“与闲人登览”,语淡而味长。下片想象天门山月夜清景,尾句以夸张之笔写寂静之境界,清绝奇绝。

在牛渚山西南有两山夹江耸立,谓之天门,其上岚浮翠拂,状如美人的两道蛾眉。宋张瑰在牛渚山上筑亭以观天门山胜景,遂称“蛾眉亭”。前三句总写地势的险要雄峻。“七雄”即六朝再加上南唐,因这七个封建王朝均在金陵建都,以牛渚山为军事要塞。“清雾敛”两句言简意丰,语淡情浓。当年龙虎争斗,刀光剑影的古战场,如今都云开雾散,只供今人游览。“与”字下得妙,既有老天作美,知有人登临而故放天晴之意,也有古代百万雄师驻防之处,如今只剩山川形胜,往事如同云烟的意味。更深的意蕴则是天险挽救不了朝代覆亡的命运,守国守江山靠德而不靠天险,要靠政治的清明而不要凭借地势之扼要。下片则全是想象之景。结尾三句“风满槛,历历数,西州更点”,纯属夸张。西州代指金陵,距离蛾眉亭一百多里,再顺风、再宁静也无法听到西州的更鼓之声,更谈不上“历历数”了。其深意可联系上片结句综合思考,即现在是一片和平景象,晨钟暮鼓依然,但不要忘记历史的教训,应以“七雄”的覆亡为戒鉴。此意虽未说出,但可品味得出,这正是本词的含蓄处。

天香

贺铸

烟络横林,山沉远照,迤逦黄昏钟鼓。烛映帘栊,蛩催机杼,共苦清秋风露。不眠思妇,齐应和、几声砧杵。惊动天涯倦宦,骎骎岁华行暮。当年酒狂自负,谓东君、以春相付。流浪征骖北道,客樯南浦,幽恨无人晤语。赖明月曾知旧游处,好伴云来,还将梦去。

【注释】

天香:词牌名。双调九十六字。迤逦:曲折连绵。此处形容钟鼓声音高低不平,连续不断。蛩:蟋蟀。机杼:织布机。又可引申为纺织,制衣。砧杵:捣衣具。砧,捣衣石,平整的方石,俗称捶棒石。杵,棒槌。骎骎:马速行貌。此处喻指时间过得快。东君:司春之神。征骖:指马车。骖有二意:一指三匹马所拉之车,二指两边的马。此处泛指马车,不必拘泥。晤语:面谈。好伴云来:用行云比喻所爱女子。用宋玉《高唐赋序》中“朝为行云,暮为行雨”之意。

【译文】

横在远方的树林笼罩着烟雾,远山的夕阳正在冉冉沉没,断断续续地传来黄昏的钟鼓。烛光映照着窗户,蟋蟀低声哀鸣,宛如在催促人们赶快制作衣服。我们都怨恨这清秋的风露。不眠的那些思妇,正在忙忙碌碌,在风声、虫声中,又送来一声声砧杵。这声音惊动了我这漂泊天涯的倦客,这才发现又已经到了岁暮。当年我曾经以酒狂自负,以为春神对我特别光顾,只是把三春的美景向我交付。想不到终年流浪四方,或乘马车奔波在北路,或乘征船离开南浦,满腔幽思也无人可以倾诉。只好仰赖请求明月,因为明月曾经知道我们交游相好的去处,可以陪伴着彩云来到这里,把我的梦魂再次带进美人的绣户。

【评析】

本词抒写羁旅漂泊之恨。上片写暮秋黄昏时的寂寥冷清,有声有色,下片开头回忆年轻时的自负,后几句是对大半生坎坷经历的喟叹,进而抒发怀人之情,但不做小儿女喁喁之态,而颇有大丈夫气。故朱孝臧称此词“横空盘硬语”(《手批东山乐府》)。

贺铸年轻时颇为自负,慷慨有大志,崇尚气节,有侠肝义胆。但大半生在外任做官,到处漂泊,沉沦下僚,故有郁郁不平之气。本词所写正是这种情怀。上片开头三句描绘黄昏情景,视野开阔,形声兼备。“烛映”六句由外入内,写在室中所听到的声音。蛩声、机杼声再加捣衣声,都是暮秋时节最能触动游子旅情的典型声音。“惊动”两句写自己的主体感受。下片意脉承前,具体写自己的感慨。开头三句写当年的意气风发,一扬。“流浪”三句一抑,概括写大半生浪迹天涯的生活“幽恨无人晤语”是全词抒情之关键句,人最怕的是寂寞,是无人可以交流,有痛苦烦恼而无人倾诉才是最大的痛苦和烦恼,这便是抒情的深刻处。最后四句淡淡地抒发怀旧之感,设想奇妙,虽无实现之可能,却可聊慰渴望之忧心。怨而不怒,并无哀飒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