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唐诗三百首译注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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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乐府(1)

长干行a二首(其一)

崔颢

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b。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注释】

a长干行:诗题一作《长干曲》,属杂曲歌辞。共四篇,这里选录前两篇。长干:地名,今江苏南京市秦淮河南,古时有长干里,在长江岸边。b横塘:古建康(今南京市)堤塘名,三国吴时所建,在秦淮河南岸,地近长干里。

【译文】

您家住在什么地方?我的家住在横塘。停下船冒昧询问一下,听您的口音和装束,我们或许还是同乡。

【评析】

《长干行》组诗共四首,是一个整体,仿佛组画,每诗一个小情节,生动活泼,人们形象逼真。第一首描写一名女子主动询问邻船的一个小伙,表现其大胆外向的性格特征。

诗歌是最简约的语言,其中有跳越,但可以通过想象进行补充。人有同心,心有同理,对于诗歌以及文学作品之理解,也必须采用以己度人的办法。可以想象,一位采莲姑娘准备出行,途中偶然遇到一个驾船的小伙,口音非常亲近,可以判定是自己家乡的人,于是才主动发问:没有等对方回答就说出自己的住处以及可能是同乡的猜测,表现出这是一个大胆活泼性格稍微有些急躁的外向型的女孩。至于她为什么要主动发问,又那么急迫,恐怕就是想认识一下,以便在同行中相互有个照应。或者说主动示爱,就有些主观臆断了,因为从对话中体会不出这层意思来。王夫之《姜斋诗话》说:“五言绝句,以此为落想第一义。唯盛唐人能得其妙。如’君家住何处‘云云,墨气四射,四表无穷,无字处皆其意也。”在无字处体会出意思来,方是妙趣。《唐诗真趣编》说:“望远杳然,偶闻船上土音,遂直问之曰:’君家何处住耶?‘问者急,答者缓,迫不及待,乃先自言曰:’妾住在横塘也,闻君语音似横塘,暂停借问,恐是同乡亦未可知。‘盖惟同乡知同乡,我家在外之人或知其所在,知其所为耶?直述问语,不添一字,写来绝痴绝真。用笔之妙,如环无端,心事无一字道及,俱在人意想间遇之。”理解很准确灵活。即不必追求女子问话的真实用心,因为诗中“心事无一字道及”,因此可以任凭读者进行想象,可以有不同的理解。这才是诗之美。

长干行二首(其二)

崔颢

家临九江a水,来去九江侧。同是长干人,生小b不相识。

【注释】

a九江:有两义,广义指长江下游,因为长江到下游时已汇集诸多江水,故称九江。狭义指今江西九江市一带。这里是广义,自然是指南京之长江。b生小:从小、自小。

【译文】

我的家紧临九江江边,来去都在九江的江畔。我们真的同是长干里的人,可惜我们小时候没有相识。

【评析】

本诗是前一首的答诗,正面回答了姑娘的问话,我家真的也是在长江边上的长干里住,但我们从前并不认识。尤其最后一句意蕴极其丰富,耐人品味。《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周敬曰:“此与前篇含情宛委,齿颊如画。”其中可以体会出很多意蕴:一种是对于女子问话表现平淡,但不能不回答,因此说我确实是长干里的人,但我们并不认识啊!态度礼貌但冷淡,不惊不喜。一种是表现出一定的惋惜:既然咱们都是长干里长大的,怎么以前我们在小时候没有认识呢?实在有些可惜。委婉透露出相见恨晚的意思,表现出一定的热情。其实,两首诗就是一对陌生年轻人偶然相逢的问答,女子开朗热情善于交际,男子稳重也不乏礼貌、热情。联系他们的纽带是乡音,是乡情,是“他乡遇同乡”的一种惊喜,这种人生感受人们会普遍遇到,不必做其他分析,什么爱情之类,实在看不出来,不能强加于古人。

玉阶怨a

李白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b望秋月。

【注释】

a玉阶怨:乐府古题,属《相和歌辞·楚调曲》。玉阶:玉石砌成的台阶。b玲珑:形容月亮精美明亮。

【译文】

白玉石的台阶上都是晶莹的露珠,伫立在台阶上深情等待君王的脚步。夜色深深袜子已经湿漉漉,她才失望进入华丽的深屋。但她没有关上那厚厚的殿门,而是放下门帘的串串水晶珠,抬头凝望玲珑的秋月,不由得有些神情恍惚。

【评析】

本诗写宫怨,描写一宫中女性盼望君王前来临幸的身影,以形写神。在唐诗中是常见的题材,但写得风神摇曳,含蓄多姿,属于同类题材中的翘楚。

前两句如同肖像描写:玉石的台阶上已经有了露水,说明这是个深秋而晴朗的夜晚,阴天是没有露水的,夜色很深,时间很久,那位伫立在玉阶上的美人的罗袜已经被露水沾湿,可见她站立很久很久,那么她站在这里干什么呢?从环境和这种环境中的女子身份就可以知道,这是宫中的女人。有人解释为宫女,我看未必,也可能是嫔妃,因为所有后宫的女人都渴望皇帝的到来。后两句是前面动作的继续,因久等不来,只好悻悻进屋,但依旧不能睡觉,放下水晶帘来眺望明月。眺望明月意蕴更深,可能是不甘心今夜独守,心中尚有一线希望。也可能是失望后的下意识动作,看见月亮圆圆而人却形单影只,更加楚楚可怜。总的风格是全诗没有一个怨字,但怨字却存在始终,含而不露。《唐宋诗醇》引蒋杲语曰:“玉阶露生,待之久也;水晶帘下,望之息也。怨而不怨,惟玩月以抒其情焉。此为深于怨者,可以怨矣。”《诗境浅说》说:“题为《玉阶怨》,其写怨意,不在表面,而在空际。第二句云露侵罗袜,则空庭之久立可知。第三句云却下晶帘,则羊车之望绝可知。第四句云隔帘望月,则虚帏之孤影可知。不言怨,而怨自深矣。”《李太白诗醇》云:“从帘隙中望玲珑之月,则望幸之情,犹未绝也。虽不说怨,而字字是怨。”这些评说都值得参考。

塞下曲a四首(其一)

卢纶

鹫翎b金仆姑c,燕尾d绣蝥弧e。独立f扬新令g,千营h共一呼。

【注释】

a塞下曲:乐府旧题。诗题一作《和张仆射塞下曲》。原诗共六首,本书选四首。张仆射,即张延赏,唐德宗贞元三年(788)官至左仆射同平章事。卢纶创作这组诗时,在镇守河中的浑幕府当幕僚。b鹫翎:鹰的羽毛。鹫,也称鹰或雕,一种猛禽。翎:一般指鸟的羽毛。有时特指鸟尾部长长的羽毛。c金仆姑:古时一种箭的名称,后世泛指箭簇。《左传·庄公十一年》:“公以金仆姑射南宫长万。”d燕尾:指军旗上燕尾形的飘带。e蝥弧:古代旗帜的别名。《左传·隐公十一年》:“颍考叔取郑伯之旗蝥弧以先登。”f独立:独自站立,强调屹立、挺立之威武。g扬新令:宣布新的命令。h千营:谓千座军营中的官兵,是夸张语。

【译文】

将军佩带着雄鹰羽毛装饰的箭簇威风凛凛,身旁竖立的军旗上燕尾形的飘带随风飘舞。他站立在场地的制高点上宣布新的命令,全体军营中的官兵共同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评析】

卢纶的《塞下曲》共六首,这是第一首,通过一位将军宣布命令时的赫赫军威表现边塞军队的威武气势,歌颂了将军一呼百诺的崇高威信。画面生动,形声兼备。

前两句运用典型描写的手法,集中笔墨描绘将军形象,那装饰有长羽毛的箭,飘扬着燕尾飘带的军旗,把将军的威武形象烘托出来。不直接写人,而用物来烘托,是一种侧面表现的手法。后两句采用大场面描写的手段。将军登高一呼,万人响应,那种赫赫声威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将“千营”与“一呼”组合到一句中,具有十分强烈的艺术效果。《诗境浅说续编》云:“前二句言弓矢精良,见戎容之暨暨,三句状阃帅之尊严,四句状号令之整肃。寥寥二十字中,有军容荼火之观。”分析简明扼要,深中肯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