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清晨总是来得很早,穗早早地起来,走出灵隐寺,面对着寺前的北涧溪水,看着一地桃红柳绿,春天真的来了。穗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音,便回头一看,有吉师傅笑着朝她招了招手。穗便也甜甜一笑,露出两个漂亮的梨涡。
“有吉师傅早。”穗道。
有吉师傅点了点头,道:“你也起得很早吗。”
穗笑道:“是呀,我本想早早起来,看看这风景,却不想已经桃红柳绿,春天来得真是快。”
有吉师傅点了点头,他蹲下身子,用手舀了口溪水喝了下去,而后坐在溪边的一块青石上,回头对穗说道:“不光是这里,整个西湖的春天都是突然来到的。初春的时候,总是有太多的雨,漫长的冬天总是迟迟不肯离开,但是突然有一天,太阳出来了。”有吉师傅指着不远处一棵粗壮的桃树,对穗说道:“那棵桃树,就是那棵桃树,不知为什么,当我们都还没发觉春天来了的时候,每年都是那棵桃树首先开出了红的桃花,在料峭春寒里给进香的信徒们惊喜,每年都是这样。”
穗远远看着有吉师傅指着的那株桃树,殷红的桃花就像是霜露披在了枝头,红得就像是怒放的生命,纯粹而多情。
“那桃花红得真是好看,恐怕是这里的香火让它沾染上了灵性吧。”穗走到有吉师傅身边,也坐到了青石上边。
有吉师傅摇了摇头,对穗说道:“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朵花,都曾沾染这里的香火,只是万物都有自己的命数,那棵桃树在的地方土好,水又好,每当春天来了的时候,它便会最先开花。”
穗道:“不是说佛光普照吗?为什么只有那棵桃树是春天里最幸运的呢?”
有吉师傅又摇了摇头,对穗说道:“你认为它幸运,只是因为你觉得最早开花是一件好事,是其他桃树没有机会得到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这样,每一棵桃树都是幸运的,它们是第二棵、第三棵或是最后一棵开花的桃树,这些都是其他桃树没有机会得到的,这就是命数,每棵桃树都有别的桃树得不到的机会。”
穗斜斜地看着满山的桃树,对有吉师傅道:“可是有些桃树就很可怜,它们可能会生虫,有可能在将要结出桃子的时候被人砍掉。”
“所以,这就是它们的命数,每一个有生命的事物都应该被尊重,因为生命也许会遇到很多想不到的灾难。”有吉师傅对穗说道。
穗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有吉师傅,你知道吗?其实我以前一直认为,遇到不幸事情的人都是老天对他们的考验,而后老天会让他们喜从天降,就像是古人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一样,但我现在却不这样认为。我觉得不幸就是不幸,并不是老天的考验,所以人们的不幸总是不变的,而老天也是不变的,它可以顷刻之间给你万千宠爱,也可以转瞬之间让你万劫不复。”
“不幸也许真的是不变的,但是你对老天的看法却是变的。”有吉师傅不慌不忙地说道,“你先是认为老天是只会给人幸福的,但是现在你却认为老天是只会给人不幸的,所以你才会觉得不幸就是不幸。”
“难道不是这样吗?老天可以轻而易举地就把不幸给别人。”穗对有吉师傅说道。
有吉师傅摇了摇头,对穗说道:“你为什么只执着于不幸呢?我们活在这世上便是要遭受各种各样的事情,因果报应,生老病死,我们需要历练,就像是僧侣的苦行,这才是生的意义。”有吉师傅说完,冲穗一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道:“阿弥陀佛,早课结束了,老僧要去吃早饭了。”说完,转身晃晃悠悠地走了。
穗望着面前的溪水,溪水清凉,却长长地流着,穗伸出手来,放到溪水里面,任清凉的溪水滑过自己的手臂,水中随着水势游来一条通红的锦鲤,绕过穗的手臂,向着下面游去。
“小东西——”穗看着游过去的锦鲤,轻声念叨道。早上的阳光明亮地照在山间,溪水就像是被穿上了层层的金线,远远的山路上砍柴的樵夫早早地起来,踩在金光闪闪的山路上,穗的脸被照得红通通的,她又坐在了那块青石上面,突然唱起了歌。歌声清脆明亮,回荡在山谷中,就算是晨间最快活的鸟儿,也不似她的歌声那样清亮。
穗坐在青石上面,径自地唱着歌。宁静的林间,晨曦之中这样的歌声总会引来听歌的人。穗的身后,有人轻轻地拍掌。穗以为是有吉师傅听到歌声,折了回来,便停下了歌声,笑着回头,“有吉师傅,怎么又——”当穗转过头来,看着在身后鼓掌的人时,突然睁大了眼睛,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后背在冒着凉气。穗的身后,站着许多人,每一个人都是身穿黑衣,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依然在拍着手,俊美的五官,白而清瘦的脸颊,阴冷的眸子令穗不寒而栗,“你是谁?”穗警戒地问道。
“原来,你不认识我,那又为什么约我在苏堤与你相见呢?”那人轻声说道。
穗本来恐惧的心在听到那人的话后却变得异常平静,连她自己也诧异于自己反常的冷静,她冷冷地对那人说道:“如果没猜错,你应该是慕容武吧?想不到你来得这样早。”
慕容武打量着穗,说道:“好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既然我有事相求,便自然会礼貌得多。”
穗摇了摇头,眼里充满着嘲讽,她轻声说道:“慕容庄主客气了,想不到慕容庄主遇到了事情,还知道求人呢。”
慕容武挑了挑眉,俊美的脸上突然闪出一丝杀气,但他还是平静地说道:“我已经照你所说,带齐了落英十三骑,你是不是也应该信守承诺,把解药给我。”
穗突然一阵冷笑,说道:“慕容庄主,我想你真是健忘,不如我来提醒你,在我的字条里,要求你带齐那天拜访过江家的人,据我所知,那天除了落英十三骑以外,应该还有一位你们的总管呢。”
慕容武点点头,说道:“没错,你的确是这样说的,但总要有人留在落英山庄协理庄内事物,不过你放心,四月初一那天,你或许能见到他。”
“或许?”穗斜斜地吊起眼睛,看着慕容武道,“我可不可以认为,我能不能活到那天,完全由慕容庄主决定?”
慕容武摇了摇头,故作轻松地说道:“当然不是,这种事情还是姑娘自己做主比较好。”
穗又一次轻蔑地看着慕容武,而后语带嘲讽地说道:“看来真是江家有德,还真的能有我这样,可以不用在一夜之间被人杀死,反而能够随自己的意愿活着的人,真——好——”
“那么姑娘肯交出解药?”慕容武问道,“姑娘不要被我身后的人吓到,这种事情也同样是自己做主比较好。”
穗扫了一眼慕容武身后的落英十三骑,十三个人冰冷的眼睛充满杀气。穗突然一阵冷笑,低声对慕容武说道:“慕容庄主,我既然敢让你带着落英十三骑来找我,我便已经想到了你采抢解药,所以你觉得我会带解药在身上吗?”她声音顿了顿,伸出手指,扫了慕容武身后的落英十三骑,然后对慕容武说道:“你既然愿意带着这些人来找到我,那证明你希望得到解药,只是你抢先找到了我,看到我身边只有一个人,所以你希望简单地吓一吓我,就兵不血刃地得到解药。慕容庄主,不论怎么说,你都是杀了我全家的人,而你身后这些人,每个人的手上都沾着我们江家人的血,你觉得我会如此轻而易举地就让你把解药夺去吗?”她直直地看着慕容武,似笑非笑地说道,“更何况,就算是你能够得到解药,你敢去用么?你难道不担心我会在上面又放了毒药?”
慕容武似乎被穗一次次地挑衅激怒,他希望尽快结束这样毫无意义的对话,他逼视着穗说道:“江姑娘,江家的事情已经发生,你再多说些什么也是于事无补,今天我来到这里,就是想问江姑娘一句话,只要江姑娘说,我可以办到,我一定尽力补偿。”
“补偿?”穗挑了挑眉,她也瞪着慕容武,一字一顿的说道,“你能用什么补偿?我江家上上下下,无故遭难,你们抢走天池东珠,还杀了我全家上下,你又想用什么补偿?”
慕容武看着穗,突然一阵冷笑,说道:“江姑娘的意思我明白了,杀人者偿命,就像欠债还钱一样是天经地义的。”他回头指了指身后的落英十三骑,“落英十三骑是我的死士,他们或者只是为了一件事,就是为我死,这些人杀了你的家人,你只要愿意,他们可以一命偿一命死在你的面前,这些都很容易,只要你交出解药。如果你在解药上打什么主意,就算是没有这些人,我一个人也能够杀了你!”他逼视着穗,仔细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穗点了点头,一副很认真的样子说道:“这点我知道,我也相信,你能够杀了我全家,你也能够杀了我,我想在你心里,我们的命都轻贱得很。你可以为了救文锦心,抢了我家的传家之宝,又担心我们会报复,而杀了我全家的人,你放过我,不过是想以我为质,牵制住江南合堂,但是你就算是天机算尽,还是枉费。”她看着慕容武,仿佛此时她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裁判者,“你没有想到我会逃走,你也没有想到,我爹爹早就在天池东珠上做了手脚,你更没有想到,天池东珠虽是解毒圣品,也有与它相生的剧毒。”
“江小姐,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只要你交出解药,我可以让你不费任何力气地为你家人报仇,我可以让落英十三骑全部死在你面前,只要你交出解药。我想你约我在苏堤见面,也应该是为了报仇的事情。”
穗点了点头,突然笑着说道:“慕容庄主说得没错,我的确是为了给家人报仇,但是——你若只是认为报仇只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的话,你就错了。”
“你想怎样?”慕容武语气冰冷,突然攥紧了拳头。
“慕容庄主少安毋躁。你一定很希望得到解药吧,据我所知,天池东珠上面的毒药此时已经发作了,最晚不过四月十五,文锦心就应该毒发身亡了。”穗看着他,慢慢地说道:“你可以为了文锦心,杀了我全家,你也可以为了文锦心,带着落英十三骑找到我,为了她,你可以做任何事情。你是这样在乎她,而我又是这样的恨你,你说,我会给你解药吗?”
“你说什么?”慕容武突然抬高了声调,身后的落英十三骑全部握紧了手中的兵器,一道道寒光,刺着穗的眼睛。
人就是这样,也许我们一直在害怕着,但当我们真的面对着我们所惧怕的事情的时候,我们反而会选择镇定,我们的心也会变得无比开敞而平静。不是因为我们无畏,而是我们别无选择。看着面前明晃晃的兵器,手无寸铁的江穗,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踏实。她笑着对慕容武说道:“慕容庄主,我曾经有殷实的家世,圆满的家庭,而这一切,在一天之内,全部被你毁掉了。你杀了我的家人,让我变得一无所有,这样的感觉你恐怕没有经历过吧?没有关系,我会让你尝到一无所有的滋味,但是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