禧恩轻轻地笑了,他小心地将穗搂在怀里,温和地说道:“傻瓜。”
穗顺势紧紧地搂住了禧恩的腰,喃喃道:“若不是你有要事要做,我一定不会让你丢下我一个人的。”
禧恩宠溺地摸着穗的长发,在她头顶轻轻地说道:“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在这里老老实实地等着我。京城这样大,你又人生地不熟,不要乱走,免得我回来找不到你。”
穗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你一定要早点回来呀。”她突然轻声抱怨道:“这个星夜,平日里都是在你身边的,今天却不知道跑到哪里了。”
禧恩轻笑道:“好了,好了。不要再埋怨星夜了,时候不早了,我要走了,我想这个时候锦心应该已经到了。”
穗点点头,不舍得看着禧恩,说道:“早回来呀。”
“知道了——”禧恩拉长了声音,无奈地说道,随后他走出了高升老店。禧恩慢慢地走在路上,五月里的阳光照在长长的街上,太阳渐渐地西垂,将他身影在街上拉得很长。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禧恩已经能够能清晰地看到皇城的琉璃瓦,金黄的色琉璃瓦在夕阳的照耀下,像是雨露般轻轻地滴着水的光芒,再浓烈的夕阳也不及城墙那般红得耀眼,皇家的威严,似乎就是天的颜色。这个民族的工匠,应该是最会使用颜色而又最敢使用颜色的人了。
禧恩走到皇城的门外,抬头看了看高高的城楼,突然想到了很多事情,人有的时候为了得到什么总是会失去什么的,而这得与失的尺度又是谁能够衡量的呢?当夕阳的光挥洒在这金黄的瓦片上的时候,瓦片上面的五爪金龙灵动欲飞,禧恩突然变得笃定,嘴角轻轻地扬起了温暖的笑意。
太监,恐怕是这紫禁城里面最可悲的一群人了,他们时而扭捏作态,时而阴险奸诈,都不过和这皇城里的女人一样,因为绝望,他们必须上位。一个年老的太监走在禧恩的前面,带着禧恩拐入了一间偏殿。大殿宽敞通透,房顶上盘卧着吐水的金龙,在这皇城之内有数不清的龙,因为那恐怕是天子唯一区别于百姓的象征了吧。
锦心已经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在了外面的屋内,里面的屋子关着门,不知道是什么人在那里,而锦心的身旁星夜垂手而立。
“少爷——”看到禧恩走进屋,星夜连忙迎了上去。禧恩只是挥了挥手,便走到锦心的面前。带着禧恩进来的老太监,此时向锦心点了点头,便走进了里面的屋子。
禧恩看着锦心温和一笑,对锦心说道:“你就是锦心吧。”
他的声音温和而具有安抚性,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锦心抬起头,看到一个面色温和,温文儒雅的男子站在她的面前,不觉有些腼腆,站起身,说道:“你好。”
禧恩指了指锦心身后的椅子说道:“坐吧,不要觉得拘谨。”
锦心笑着点了点头,便又坐回到了原来的地方。禧恩找了一个斜对着锦心的位置也坐了下来,继续说道:“一路上应该很辛苦吧,在京城找到住的地方了么?住得还习惯么?”
禧恩温和的问话,让锦心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她点了点头,说道:“还好。”
禧恩放心地点了点头,说道:“这就好,你一直都是在江南生活,来到北方,我担心会有些不适应的。”说完他转头看了看里屋,门还是关上的,他又对锦心说道,“来了很久了吧?”
锦心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没有,没有,只是来了一会儿。”
“路上有事情耽搁了,所以我来得有些迟了。”禧恩不好意思地道歉。
锦心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
里屋的花梨木雕花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老太监对禧恩说道:“皇上请您和锦心姑娘进去。”
禧恩点了点头,站起身笑道:“有劳公公了。”说完转过头看着锦心。锦心听到“皇上”两个字有些不知所措,一时的失神被禧恩看在眼里,禧恩连忙说道:“锦心,我们进去吧。”
锦心犹豫了一下,便点了点头,说道:“好的。”说完便跟在了禧恩的身后,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里屋,花梨木雕花门也在他们走进去后关上了。
富贵不过帝王家。不错的,里屋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家具都用了上好的紫檀木,防水又耐用,桌子上的杯盘都是由官窑每年上贡烧制。屋里面熏着好闻的檀香,一张大床当上面盘膝坐着一个老者,老人一身黄袍,面容慈祥,但气色很差,身形消瘦,一双手露在外面,青筋暴露,骨瘦如柴。老人见到禧恩和锦心走进屋子,便睁开了眼睛,向他们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伸出枯瘦的手,向锦心招了招,示意锦心走近些。锦心有些胆怯,但又没有办法,便慢慢地走到老者床前。
“你就是锦心?”那老者问道。
锦心点了点头。禧恩在锦心身后,说道:“父皇,她就是锦心。”
老者点了点头,说道:“锦心,我的锦心,你和你母妃真是一模一样。”他叹了口气,拉过了锦心的手,锦心发现他的眼角湿润,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事情。
“你认识我娘?”锦心试探地问道。
那老者点了点头,说道:“认识,认识,我又怎么可能忘记呢?锦心,朕是你的父皇,这些年来朕一直很惦记你,但是朕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把你接到皇宫中来,让你享受应该有的荣华富贵。”说着,他真的哭了起来,泪水顺着他的脸一直落到了锦心的手上。
锦心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弄得不知所措,她想要抽回手,但当她看到老泪纵横的皇上在她面前时,她又没有办法这样做,但是心中的疑问,也的确令她觉得疏远。
禧恩看出了锦心的为难,便走到床前,对皇上说道:“父皇,保重身体,您一直惦念的锦心已经在你面前,你还是好生调养,身体要紧。”他看了锦心一眼,说道,“更何况有些事情我么并没有对锦心说明,她现在可能还有些不解,不如让她坐下来,由儿臣讲给她听。”
皇上闻言,叹了口气,说道:“也好,禧恩你把事情告诉锦心吧。”
禧恩让锦心坐在了床头,而自己则垂首站在床边,他看了床上的皇帝一眼,便对锦心说道:“这是当今圣上,我们的父皇。”
锦心先是看到了印着玉玺的密诏,而后又被星夜带到了皇宫之中,她便已经猜到了一些事情,但当禧恩清口告诉他面前的人就是当朝皇帝的时候,她还是有一时的惊慌。禧恩感到了锦心的不安,便安抚性地向锦心一笑,说道:“你不要慌张,这件事,宫里面很少有人知道了,对于我们来说,只是一个不能对别人说的秘密。”
“秘密?”锦心不解。
禧恩看了皇上一眼,皇上向他微微点了点头,他便对锦心说道:“二十年前发生的康顺宫变你又没没有听说?”
锦心试着回忆而后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我听花伯伯提到过,但是这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禧恩叹了口气,说道:“我想花老庄主应该是想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的,但是只可惜他早早地就过世了,所以对于你的身世,他只是提到了一言半语。当年玉妃王氏与她的堂兄大司马方昆合谋发动了康顺宫变。父王没有办法只得赐死了得宠的锦妃,也就是我们的母妃,并册封王氏为皇后,封方昆为康顺王,才平息了这场宫变,这场宫变只在一夜之内便平息了,所以除了皇宫中的人之外,很少有人知道,就连皇亲国戚都只是听说过只言片语。”
锦心点了点头,说道:“花伯伯只是提到过这场宫变,但其中的始末他并没有告诉我。”
禧恩点了点头,说道:“宫变之后,皇后王氏逼父皇斩草除根,要杀死锦妃的孩子,父皇赐死我们的母妃已十分不忍,所以并没有杀掉我们,连夜将我们送出了宫去,分别寄养在江南合堂和落英山庄里面,对皇后则谎称已经将我们溺死在后殿的井中。”
锦心听着禧恩骇人的言语,不禁花容失色,她看了看身边的皇帝,又看了看禧恩问道:“皇后人在哪里?”
“康顺宫变发生五年之后,康顺王病故,父皇惩治了康顺王的党羽,赐死皇后王氏,灭掉王门一族,但是父皇为求权宜,康顺宫变一事并没有对天下公示,所以没有办法恢复我们的地位和身份。”说着,他看着锦心,“我想锦心你应该可以体谅吧。这二十年来,父皇一直惦记着我们兄妹。”
皇上看着锦心,眼中满含慈爱,说道:“锦心,你不要怨恨父皇,身为皇家的人,总有些身不由已,为了皇室体面,赐死了你的母妃,还不能恢复你的身份。”
锦心摇了摇头,说道:“您不要这样说,我——”
锦心还要说些什么,却被一阵轻轻的拍门声打断,门外有人喊道:“皇上,太子殿下求见。”锦心一慌,连忙看着禧恩,禧恩也看着皇上,却听到门外有人喊道:“本宫探视父王,你个奴才却百般阻拦,是何居心。”说着,屋门被打开了,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走了进来。那人微胖,已过而立之年,面容与皇上有些相似,他走进来,看了屋里的禧恩,又看了看锦心,便连忙跪在了皇上的面前,说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那老太监连忙跟在禧哲身后跪了下来,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禧哲,你这样慌张闯进来,有什么事情?”皇上有些恼怒,语气里不乏责备。
禧哲连忙跪地磕头,说道:“儿臣前来探视父皇,但是却遭到多方阻拦,儿臣担心父皇有什么事情,故而冒失地闯了进来,还请父皇责罚。”
“罢了,罢了,越来越没有规矩了。”说着,皇上想要躺下来,禧恩见状连忙过去扶住,让皇上躺好。这一切都被跪在屋内的禧哲看在眼里,禧哲低着头,说道:“既然父王这里还有要事,儿臣不便打扰,先行告退了。”
皇上并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禧哲便磕过了头,退身出去了。
“多福,看好了门,若是再有人闯进来,拿你是问。”皇上轻声说道。
那老太监连忙磕了头,退了出去,又将屋门关好。他转身看到了禧哲,便说道:“太子殿下,不如今日老奴送您离开吧。”
禧哲点了点头,转身走了,老太监便跟在他的身后。回廊外,禧哲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对老太监说道:“多福,今天的事情多亏你了。”
老太监说道:“太子殿下不要客气,能够为您效劳是老奴的荣幸。”
禧哲一笑,从衣袋里拿出一锭黄金,放到了多福的手里,说道:“以后的事情,好劳公公多多留意。”
老太监四下里看了看,说道:“这点好说,只是希望太子殿下他日继承大统,还要多多提点老奴才是。”说着,便将那锭黄金放到了衣袋里面。
“有一件事,还要请问公公。”禧哲压低了声音,说道:“不知那屋里面的人——”
老太监摇了摇头,说道:“这老奴就不知了,毕竟只是奴才一个,对于万岁爷身边的人进进出出老奴可以留意,但是若是再仔细地打听,恐怕老奴这个人头便会不保了。”
禧哲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又掏出了一锭金子,递给了老太监,说道:“还希望公公多多帮忙。”
老太监佯装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殿下又何苦为难老奴呢?不如殿下去问问刚刚在偏殿等候的那个书生打扮的人,他也许知道些什么。”说着,他便收起了那锭金子,与禧哲相视一笑,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