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香,屋内并没有燃起薰香,但是阿福却闻到了薰香的味道,在他闻到那种混合着格桑花苞味道的香气的同时,他听到了一道最熟悉的声音。那种声音在江湖上应该是不常听到的,因为很少有人会将牦牛的骨头、小块的玛尼石和银饰放到一起,但是那些不同的东西相互碰撞的声音,却突然让阿福心安了很多。
让阿福心安的原因并不是因为香气或是声音,只是因为,他知道那个身上带着薰香和银饰的人就在他面前。是的,吉利就站在他的面前。
吉利依然是那个黑黑壮壮的男人,依然用黑布扎着头巾,他那独有的一双墨绿的眼睛闪闪发亮,他将右手搭在了左胸,微微地弯下了腰。一路风尘,让他显得有些憔悴,但是他的唇边仍然挂着笑意。
“一路辛苦了。”阿福走近他,将手搭在了他肩膀上面。
“少爷,收到你的信我便赶来了,落英山庄那边有财叔照看,一切都好,只是——”他将手伸到了袖筒里面,拿出一张字条,说道:“昨晚,我收到了一封信,是绑在鸽子身上的。”说着将字条递到了阿福的面前。
“五月初十,亥时二刻,金木佛香,穗心择吉——慕容武。”
阿福将那张字条看了几遍,而后将字条凑近烛台,火光一闪,那字条便燃了起来。
吉利慢慢地说道:“金木佛香,应该就是金木寺,而穗心择吉,恐怕——”
阿福挥了挥手,打断了吉利的话,“我没有办法再这样做,一切都是因为我,所以我不想再牵涉其他的人。”
吉利看着阿福许久没有说话,而后他叹了口气,说道:“我想,慕容武应该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如果我们没有按照他的要求做事,我恐怕——”
“我恐怕就算照他说的去做,他也未必会如我们所愿,更何况不论我们有没有把握,我们都不能再叫穗去冒险,本来就是我们的事情,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人家牵扯进来。”阿福语气不容拒绝,只是拍了拍吉利的肩膀,便看着吉利,不再说话。
吉利似乎了然,便也不再纠缠些什么,点了点头,说道:“那么我去安排人手,等着那天去金木寺,你一个人先想一想要怎么样去做,至于琐碎的事情我帮你打点。”
阿福微微一笑,那笑似乎有些勉强,但还是充满了感激的,他向吉利点了点头,便不再说些什么。吉利转身要走,突然想了想,回身说道:“要不要再派些人手保护穗,我担心慕容武会比我们更快有所行动。”
阿福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既然他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和穗之间的事情,应该会有些行动,虽然楼禧恩在穗的身边,我们还是派些人过去吧。”
“那么,穗现在人在哪里呢?”吉利试探地问道。
“高升老店。”阿福说道。
吉利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高升老店,禧恩就坐在穗的对面,而穗则依在床头。梨涡轻照,映出花月般的容貌,穗俏丽而分明的五官,格外讨人欢喜,而此刻,她正看着禧恩傻傻地笑着。
“不要再傻笑了。”禧恩无奈地说道。
穗俏皮地别过脸,嘟囔道:“看看都不行,哥哥真是让人为难。”
禧恩轻轻一笑,说道:“穗,大夫刚刚来过了,你的伤还需要细细调养,虽不太严重,但是女孩子家还是应该仔细些。”
穗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我也想快点好起来呀,京城这样大,我总想要时时逛逛呀。”
禧恩点了点头,说道:“只要你的伤好了,我便带你去京城逛逛,这里与海宁相比,风土人情相差很多,我想你一定会愿意去的。”
穗笑着说道:“我还真是想四处去看看,风土人情没有感受到,但是这里的天气却是跟我们那里不一样的,又干又燥的。”
禧恩不住点头,说道:“是的,所以你要照顾好自己,还有——”他似乎有些为难地说道,“这京城人地生疏,你还是不要四下里乱走动,和朋友叙旧我自然不会反对,但是你也要知道,不论你在哪里,我一时看不到你,便也会担心的。”他清灵的眸子看着穗,却是无限怜爱,而温和的话语却句句说到了穗的心里。
穗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不会再让哥哥担心了。”她轻轻一笑,梨涡浮现,不但将禧恩的关怀了然于心,更让禧恩觉得惹人疼爱。
禧恩刚想要说些什么,却看到星夜缓缓地走进屋,欲言又止,便问道:“星夜,有什么事情?”
星夜走到禧恩面前,说道:“宫里面派人传话,请少爷去一趟。”
禧恩闻言,歉意地看着穗,“我想我现在可能会离开。”他慢慢地对穗说道。
穗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没有关系的,哥哥,你有事的话就就离开吧,没有关系的,况且我们每天都在一起,并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禧恩笑着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先随着宫里的人进宫一趟,你乖乖地在这里,不要乱走,好不好?”他看着穗,试图得到肯定的答复。
穗并没有考虑,点了点头说道:“好的,你放心,这次我不会乱跑了。”
禧恩犹豫了一下,又转头看了看星夜,而后对穗说道:“不如我让星夜留下来陪你,如果有什么事情,他会陪你去。”
穗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不用,你放心我会乖乖地呆在这里,你让星夜陪你去吧,我自己可以照顾我自己,反倒是你,有星夜陪在你身边,我会更加安心。”
禧恩点了点头,说道:“好吧,我让星夜陪我过去,你呆在这里,这个店里面的伙计都是高手,所以有什么事情,你只要叫一声,他们都会出来的。”
穗点了点头,抓住了禧恩的胳膊,催促道:“快走吧,哥哥,我在这里你放心就是了。”
禧恩点了点头,说道:“那么我先出去,会很快回来的。”说完,他看了穗一眼,便转身走出房门,“星夜,我们走。”
星夜点了点头,向穗点了点头,便跟在禧恩的身后离开了。
高升老店,招牌依然迎风飘动,门前飘飘摇摇挂着一盏马灯,应该是一个粗心的铁匠用铁条随意盘起来,歪歪扭扭地变成了一盏可以照亮的灯。
穗歪歪斜地得倚在床头,忽然又觉得有些不舒服,便将枕头放低,径自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睛,或许是躺得有些久了,竟然昏昏沉沉地想要睡了。就在似睡非睡的时候,突然房门轻轻地被推开了,穗迷糊中听到了拖得很长的声音,那是木雕的门发出的吱吱呀呀的声音,下意识的,她突然变得警醒,而刚才的睡意也没有了。这个客栈本就是楼禧恩的产业,所以四下里看守得很严密,更何况没有楼禧恩的允许不会有人敢轻易地走到穗的房间的。难道是慕容武的人?穗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她也不敢叫喊,生怕自己听错了惹人笑话,或是让进来的人有所察觉,她便静静地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
门又轻轻地关上了,除了发出一声吱吱呀呀的声音以外,屋里便又恢复了平静,再也没有什么声响,穗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下了。应该是风吧,她猜测着。
“穗小姐——穗小姐——”有人小声唤道,是一个男人的声音,穗突然感觉很陌生,而且她明显感到那人慢慢接近她。
穗警觉地睁开眼睛,面前站着一个令她很熟悉的身影,或是说时光一下子回到了数月之前,那个她缓缓醒来的晚上,她第一眼便见到了那个黑状的身影——眼窝深陷,鼻梁高挺,一双墨绿的眼睛闪闪发亮,那是吉利,一个她熟悉却又很陌生的身影。穗突然觉得奇怪,难道这只是幻象?
穗下意识地坐了起来,呆愣地看着吉利。而吉利此时也走近了穗,小声说道:“穗小姐,我是吉利。”
“吉——吉利——”穗有些恍惚,她突然觉得奇怪,问道:“你、你会说汉话?”
吉利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你们汉人的话我还是会说的,只是先前有些缘由,使我不得不隐瞒,还请你见谅。”
穗慢慢地走下床,肩头的伤还隐隐作痛,她不由得轻轻地咧了咧嘴。先前的缘由,穗突然觉得释怀。毕竟一切都发生了,追究那些有什么用处呢?她冲吉利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说道:“没关系,请坐。”说着她也坐到了桌前的一个圆凳上,而后说道:“坐吧,我叫人给你沏茶。”
吉利连忙摇了摇手说道:“不用,不用,我只是说些话。”说着,他便也坐了下来。
穗又一笑,说道:“我想你这次前来,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情,你不妨直说。”
吉利点了点头,说道:“我已经在高升老店外面呆了三天了,我不像你们汉人,有什么事情都要再三考虑,但是我确实在店房外面考虑了三天,其实我现在坐在你的面前和你说话,都觉得有些为难。”
穗微微一笑,说道:“但你还是进来了,所以在你的心里是觉得说出来会是正确的。”
吉利摇了摇头,说道:“我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正确的,但是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意愿,是我自己想要跟你说的。”
穗点了点头,说道:“没有关系,你说。”
“我想请你去救一个人。”吉利道。
“谁?”穗差异。
“文锦心。”吉利又道。
“锦心?她出了什么事?”穗起身问道。
吉利站起身说道:“我想应该是慕容武掳走了她,慕容武给少爷传过一张字条,上面写明了“五月初十,亥时二刻,金木佛香,穗心择吉”,而落款便是他的名字,而且的确是他的笔迹。”
“五月初十,亥时二刻,金木佛香,穗心择吉?”穗不解,问道:“这几句话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吉利点了点头,说道:“有,五月初十、亥时二刻指的是时间,也就是今晚亥时,金木佛香,指的是地点,便是金木寺,而穗心择吉,便是他的条件。”他犹豫着不再说下去。
“穗,是我的名字,心,是锦心的名字,他想让我也去,或者,他一定要让我去金木寺。”穗推测道,“所以,阿福让你来找到我,是这样吗?”
吉利摇了摇头,说道:“少爷并没有让我来找你,是我自己想要来的,慕容武的确是想要你到金木寺,而且慕容武的为人,我们都很清楚,他向来说到做到。他说穗心择吉,便一定会做到,所以我才会请你帮忙。”
“你想让我去金木寺?”穗问道。
吉利肯定地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只有你出现,慕容武才可能出现,但是这正是我犹豫的地方。请你相信我,我既然来到这里,请你帮忙,我便以我的命和那些从西域追随我来到中原的兄弟的命,向你保证你的安全。”
穗看着吉利,吉利一脸坚定。这样一个男人,从小生长在西域,少了中原人的尔虞我诈,心地真诚。这样的人,站在她的面前,而后做出承诺,穗突然相信了这种承诺。她对吉利说道:“这件事情,阿福知不知道?”
吉利摇了摇头,说道:“少爷不知道我来这里找你,而且之前我也没有告诉他,因为他并不赞成你牵扯到这件事之中,但是慕容武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如果你不出现,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出现,或是他会不会对文锦心不利。”
穗站在那里,脑子里想的却是禧恩走的时候对她的嘱咐,她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该不该离开,而就这样离开了,禧恩一定会非常担心,而且穗心里很清楚,去金木寺就像是去赌博,只是赌的是她自己的命。
吉利似乎看到了穗的犹豫,他反而突然觉得轻松了下来,他对穗说道:“穗小姐,如果你不想去,不必为难,这本就是我本分之内的事情,更何况,之前我们的确做了一些让你无法相信我们的事情,所以你拒绝也是人之常情,而我站在这里之前,一直在犹豫的就是这件事情。我很清楚少爷为什么不想麻烦你的原因,但是我知道锦心小姐对少爷很重要,重要到就像是他的亲人一样。”吉利慢慢地说道,“其实让你跟我去金木寺,就像是拿你的命去押宝,你完全有权利选择拒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