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福稳稳当当地说道:“越是上了年纪的人,便越是爱惜子女,奴才见圣上对这人疼爱有加,殿下何不找个机会将圣上与那人的关系撞破,而成年皇子又都要外封藩王,他日这皇城里,便还只剩下了太子一位储君。”
禧哲觉得多福的话有些道理,便低着头想了想,而后说道:“只是,父皇会不会因此而记恨本宫呢?”
多福想了想说道:“记恨应该不会,毕竟皇上一直在隐瞒此事,若是撞破了,他应该也不愿张扬,多半会早早地封藩,让那人离开。若是真的记恨,也无伤大局,毕竟皇上身边只有您一位皇子,他日——总之,这皇城之内不会有第二个成为新君的人选便是了。”
禧哲点了点头,说道:“好,就依公公的意思,但公公觉得什么时候方便我们行动呢?”
多福摇了摇头,说道:“一定不是今日,但也要尽快,免得夜长梦多,具体的我们还要仔细筹划一番。”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今日,不如太子爷先回府,此事我们明日再商议,毕竟老奴离开时间不短了,老奴要回到皇上身边照应着了。”
禧哲叹了口气,说道:“也好,本宫也要离开了。”说完他站起身,多福也连忙站起身,将偏殿的门打开,躬身说道:“太子爷走好。”禧哲点了点头,便走出了偏殿。
多福站在偏殿的门口,目送着太子禧哲走远,便又回身关上了偏殿的门,回头看着屋里,一个他熟悉的身影从屋内慢慢走出来。多福见到他,便了然地微微一笑。
夜色如泉,让人不知身在何处。阿福就站在窗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站了多久,因为他自己并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他知道今天是五月初十,他也知道现在必须集中所有的精神想着晚上的事。但是,一片空白,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他想不起应该如何去做,他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做。
门,轻轻地打开了,阿福转身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屋子。一身白衣,上面零星地点缀着散碎的小花,格外朴质淡雅,轻灵的眼眸,眼波流转中不时会流露着淡淡的梨涡,梨涡浅笑,他觉得自己的心都醉了。这可能是幻象吧,或许呆愣了一天眼睛花了,他找到各种借口,想要忘掉眼前的景象,但是他做不到,穗的样子,在他面前是那样的清晰。
“阿福——”穗轻声唤着。
穗的声音很温暖,温暖到阿福突然知道了面前站的就是穗,是真实的,并不是幻象。有那一刻,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柔软,就像是一个离家很久的孩子,突然看到了家门前的大红灯笼,他感觉自己找到了避难的地方,或者至少是可以让他坐下来歇歇脚的一片荫凉。他是想见到穗的,从那天跟她分别的时候开始,这种思念便与日俱增,他知道当他把穗交给楼禧恩,那个和他一样出色的男人的时候,他是多么的心有不甘。从那时到现在,他总在骂自己是那样的窝囊,他有很多种借口可以去见穗,因为他是那样的想念她,他挂念着穗肩膀的伤,更不希望在穗身边照顾她的是别的男人。他可以冲到楼禧恩面前把穗抢过来,他可以冲到穗面前告诉穗自己的挂念,他甚至可以守在高升老店门外偷偷看着穗,但是,他什么也没做,他有什么理由这样做呢?
所以,当他看到穗清清楚楚地站在他的面前,听到穗温暖的声音的时候,他的心里莫名地升起一种满足。他看着穗,微微笑了。但是很快地,这种笑容渐渐退去,因为他看到了跟在穗身后的吉利,一瞬间,穗的来意他一清二楚,他略带责备地看了吉利一眼,便对穗说道:“穗,今晚我有些事情,你若是想来看看我,那么明晚我让吉利接你过来,至于今天,我说过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又看向吉利,说道:“吉利,送穗回去。”
“可是——”吉利想要反驳,但到他看到阿福那种从来没有过的坚持的时候,他的心突然一阵退缩,欲言又止。
“没有什么可是,送穗回去,而你,早些回来。”说完,他便转过身走到窗前,不再说话。
阿福的态度在吉利的预料之中,却强硬得超乎他的想象,正当他左右为难的时候,穗突然开口了:“我从高升老店走了半个时辰才走到这里,你认为我会就这样轻易地离开么?你是个坚持的人,我也是。”
阿福闻言,转头看着穗,说道:“很好,那么你就在这里坚持,我有事情就不便奉陪了。”说完,他想要走出房间。
擦身而过的时候,穗突然轻笑着说道:“好的,我们金木寺门前见。”
阿福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穗,“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可以做好。”
穗耸了耸肩,学着他的语气说道:“这是有关我的事情,我自己也可以做好。”
“你——”阿福不再说话,转头看着吉利,说道:“我还觉得奇怪,你要派人保护她,看来不过是希望打听到她的下落,把她带来这里罢了。”
“我——”吉利一时无言以对,便支吾道:“这样也好,至少慕容武不会躲起来,我们可以见到锦心。”
“闭嘴——”阿福瞪了他一眼,说道:“既然你有办法把她带来,那么不论你用什么办法,把她送回去,就现在,现在。”阿福命令式地对吉利说道。
穗看着阿福,语气一样坚定:“我不回去,见不到锦心我不会回去的。”她又转头对吉利说道:“吉利,我肚子饿了,你能不能叫楼下的伙计给我做碗面端上来?”
“我——”吉利看了看阿福又看了看穗,一时不知所措。
穗忙向他使眼色,说道:“还不快去,要热热的汤面,快去——”
吉利会意,点头说道:“是,我这就下去。”说完便转身走了。
阿福见吉利离开了,便转头看着穗,说道:“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成了你的随从。”
穗耸了耸肩,说道:“我也不知道,你待人还有这样严厉的一面。”
阿福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肩膀伤还没有好,所以不要四处走动。”
穗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是没有好,但是也不妨碍走动。”
阿福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而穗便也不再说些什么,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差不多半炷香的时间,吉利端来了热腾腾的汤面,放到了穗的面前。粗陶大碗热腾腾地冒着热气,白白的面整齐地排列着,上面撒着香菇末,绿油油地飘着切好的油菜,油花借着烛灯的光闪着光亮的色彩。穗或许真的饿了,她向吉利道了谢,咕嘟咕嘟地吃了起来。吉利看着他的吃相,便不觉地偷笑起来,他又看了一眼阿福,而阿福此时正是面无表情,让任何一个看到他的人都不知道他在想着些什么。吉利识相地向阿福点了点头,退出了房间。
吉利离开后,阿福看着狼吞虎咽吃着面的穗,说道:“你快些吃,吃完了就离开,不要想我会带你去金木寺。”
穗匆忙咽了一口面,抬头看着面前坐着的阿福,说道:“我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你一顿饭,更何况这样的香菇油菜面,我住的地方也有的吃,甚至那里的厨子要好一些,所以你也不要妄想我吃了这碗面就离开。”
阿福觉得无奈,便说道:“我不知道吉利跟你说了什么,但是从一开始我就不希望你被牵扯到这件事情上来,所以我不想带你去金木寺。”
穗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觉得,现在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而是慕容武一定要我去。”
“你知道字条的事?”阿福问道。
穗点了点头,说道:“五月初十,亥时二刻,金木佛香,穗心择吉——是这样吧?”她将字条上的字一字不落地背给阿福听。
阿福想了想说道:“不错,他是想让你去,但是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你就算去了,他也未必会放过锦心,而且很有可能,你这次不止肩膀被扎一个窟窿这样简单了,毕竟,他把失去落英山庄很大一部分责任归在你身上。”
穗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肩膀上面的伤,几天前的一幕又一次在她面前浮现,她告诉阿福:“我的肩膀到现在还是会隐隐地疼,但是它越是疼我越是记得清清楚楚。而你——”她看着阿福说道,“你更应该清楚地知道,我和慕容武之间并不是只有落英山庄这件事情那样简单,我跟着你抢了他的落英山庄,而他杀了我的全家。”
阿福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而后对穗说道:“正是因为你们之间并不是那样简单,所以在这个时候,你更应该避避风头,毕竟他在暗我们在明,我们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他可以用锦心来要挟你,他更可以用你来要挟你哥哥楼禧恩。”
穗低着头想了想,说道:“我知道,但是不是说我只有去金木寺才可以救锦心么?”
阿福看着穗说道:“可是,如果要用一个人换一个人,我从心里不希望你去。”
穗叹了口气,说道:“若是我不去,你想要怎样救出锦心呢?”
阿福低着头想了想说道:“我想用我去换锦心。”
穗轻轻一笑,问道:“那么,你觉得这样会成功吗?”
阿福抬头看了看穗,许久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窗外月明星稀,眼看就到亥时了,但阿福却依然没有想到任何办法。
穗见阿福不说话,便继续说道:“如果他想要用你的命换锦心的命,他又怎么可能要我去呢?”
阿福又叹了口气说道:“我没有办法能够保证将你和锦心都平安地救出金木寺,所以我不会把你带到那里面的,更何况,你本来就应该舒舒服服地呆在家里,琴棋书画,做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大小姐,可是就是因为我,你现在不得不颠沛流离,甚至身后还跟着一个时时刻刻想要找你报仇的人。”他一脸歉意地说道,“穗,我真的不希望你再牵扯进来,更何况这次我没有任何准备,我没有办法保证你的安全,我不想看到你受伤。”
穗似乎是一个很不容易被说服的人,她一直在看着阿福的眼睛,从阿福的眼睛里她看到了在江南时的那种犹豫,于是她对阿福说道:“有的事情就算我不想牵扯进来,却不得不被牵扯进来,更何况,那日在城外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不论以前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不要再提了。锦心的事情,我知道了,你难道认为我会袖手旁观吗?”
阿福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想看到你再受伤,我不知道若是让你去会不会保你周全,我曾经对自己说,我不会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所以你到金木寺,我真的不放心。”
“你难道觉得不受到伤害最好的办法是逃避吗?”穗轻轻拉住阿福的手,说道:“长痛不如短痛,就算我今天不去,慕容武早晚也会找到我的,不如今天我们就将事情解决掉。而且,锦心的命我一定要救,你还记得吗?我曾经也救过她一次,那个时候,我就想让她死,但最后,我还是救了她,这次也一样,若是我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我便一定要去,不然,那一天我想起这件事,心里会不知道有多么的后悔。”
“若是他用锦心要挟你,我不知道要怎样做。”阿福说道。
“你现在一样不知道怎样做。”锦心轻笑道,“反正不论怎样我们都不知道,不如走一步算一步,你不是说,我向来就是个好运气的人么?”
阿福似乎被说动了,他又问道:“楼禧恩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穗摇了摇头,说道:“他不知道,所以我希望今晚就把所有的事情解决掉。”说着,她转头看看窗外,窗外夜色天漆黑一片,包裹着下面的一切,“亥时很快就到,我想我们应该现在就走才是。”
阿福依然在犹豫,“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先离开,剩下的事情由我来做。”
穗点了点点头,说道:“吉利说他在门外站了很久一直不好开口,他觉得这是用我的命在押宝,我也是这样觉得的,不过,我更愿意把我的命交给你,因为我相信你。”说着,她站起身,继续说道:“可是,你要明白一件事情,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应该带锦心离开,因为去救她才是我们的目的,若是没救回来,我们岂不是白忙一场,更何况,若是我落在慕容武的手中,他反而不会对我怎样,他总要想想我哥哥,投鼠忌器就是这个道理。”
阿福站起身,对穗说道:“你放心,就算是用我的命来换,我也会保你周全。”
穗眨眨眼睛,突然露出两个梨涡,笑着说道:“阿福,这点——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