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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他们常常看见被流沙埋掉的村庄的遗迹,如残垣、枯树。就这么突兀在伫立在泥黄色的丘子上,风吹日照之下,半藏沙砂的房子覆盖着一层白色的盐碱土层,有的是一层很厚的精盐,有些本身就是白膏泥,在午间的烈阳的映照下,反射出奇特古怪的银光。
不少枯黄的榆树倒在沙土上,犹如胡乱揉捻后再随即丢弃的一团麻质黄布。每当云影飘过,或细风撩起轻沙,半隐半现的房子和土丘似乎能够缓缓漂移,牵动出另一股扑朔迷离。
向导们选择了一处有不少枯黄榆树的地带做营地。
舒娅顿住脚步,呆呆望向不远处一座座因倒塌和空荡显得阴沉恐怖的房子,觉得心跳微微加速,脸色显得苍白。陌生的惊诧之中,一种原始的恐惧渐渐从内心深处释放开来,却又觉得混乱,似是无法明白自己为何觉得恐怖……
苏雷觉察到她的异常,开始寸步不离地守候在她的身边,却没有出言安慰。他能够强烈感应到,这一带磁场极为强烈,每一处突出的沙丘,每一间东歪西倒的破房子里,好像都有奇异的生灵在窥觑来者,使人望而却步。
他想叫向导们离开,回头之时,已见曹尔极为迅速地扎起帐篷,吩咐同伴安顿牲口。
苏雷微微一愣,一手拖过默不做声的舒娅,把她拉到帐篷前,以不容辩驳的口吻说:“从现在起,你不准再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之内,晚上你和我合用一个帐篷!现在钻进去睡一会儿。记着,睡前用湿纸巾抹一下脸!涂点滋润霜——”
“我一点儿都不累……我能帮忙弄晚餐的……”
“以你现在的脸色和精神状态,先休息一会儿似乎更实际一些!”
“我现在的精神很好!”舒娅低叫。
“有人精神好得脸青唇白的吗?”
“我一向是这个样子啊——”舒娅站在帐篷口,有点委屈地看着他,“你又不是我,当然没有我知道得清楚……”
苏雷瞪了她一眼,一声不哼转身朝向擎走去。舒娅摸不清他的意思,不知跟上前去还是钻回帐篷里,只得站定身子,无措地望着他的背影发呆。
他顿住脚步,回头看着那张傻傻望着他的小脸,不由牵起嘴角。半晌,他朝前面扬扬脑袋:“不是要帮忙弄晚餐吗?过来!”
舒娅咧嘴笑了,小跑着追上前来,却不怕死地小声控诉:“你这人怎么把同一意思的话分开一段一段地说哪,听得人家摸不着头脑……”
苏雷把双手插进裤袋,晃着身子朝前走去:“聪明人听了人家上半截话就能领悟下半截话的意思。”
“哦……”舒娅点头,很认真地说:“我就属于很不聪明的那类,你铁定和我相反的!”
“如果有人这样赞扬我,也没有什么不好。”他耸耸肩。
“那么,我现在只说半截子话,你就能猜出下半句吗?”
“刻意为之当然不行啦。”
“如果不是刻意的,我断不会把话说了一半,歇很久很久之后再说完它!”她顿一顿,又小声补充,“这多没礼貌啊。”
苏雷斜起眼睛瞅了她一眼:“好吧,那你说上一句,看我能不能猜出来——要和现在的环境有关的。”
“好啊好啊!”舒娅笑了起来,看着眼前泥黄色景色说,“我现在说,我喜欢……喜欢什么呢?”
“你喜欢我,哈哈——”苏雷大笑。
舒娅小脸一涨,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苏雷还在哈哈笑个不停,好一阵才拖着笑音说:“好了,不开你玩笑了,你是说你很喜欢这里嘛。”
“是的……”舒娅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却仍然追问:“除了这点,你还猜不猜得出,我虽然喜欢这里,却感觉……感觉什么呢?”
“却感觉迷惑不安吧!”
“那么,什么……是我不喜欢的?”
“你不喜欢曹尔,还有曹尔的眼睛。”
舒娅一愣,抬头望着苏雷,苏雷也望着她。两人同时沉默。半晌,视线不约而同地悄悄地瞄向正和向擎一起弄着晚餐的曹尔。在这个视物过程里,苏雷是漫不经心中透着精明,而舒娅,当然是眼睁睁的视线里,不知不觉地把心意显露得清楚明白。
他们在看曹尔的时候,后者正抬起眼睛,看着二人并排面向这边慢慢地走回来。
——余晖垂照,黄沙地上,他们偎依而回。无论是真实的躯体、拉长了的影子,还是外露的表情和内在的气质,都配衬得异常合适……几乎令所有旁观者都萌生一种感觉,这两人是夫妻。即使现在不是,结局也不会有什么改变,除非……
曹尔的心,蓦地刺痛。——自第一眼看到舒娅,他便觉得,这个突然涉足沙漠的女子,令他意外地感觉熟悉。
他不是一个痴想狂,也不是一个话也不曾多说几句就能爱上一个女人的花痴。但,这个女人的外貌,似乎与自己思想中某些追随不去的奇怪影像意外地吻合,譬如她的气息、头发、身材、声音、举止……
他并不认为这是一种多么意外的发现。——人的思想、意念、梦境、预知、隐性思维、奇特的联想都不是用常理能全部解释……何况,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认定了他是一个沉默寡言、情感内敛却敏感尖锐得近乎古里怪气的人。
只要是曹尔的亲人,还有认识他超过七年以上的同学、朋友都会知道,以前的他开朗活泼,好学不倦。然而,自从经历过那次生死攸关的遭遇,他的性格便发生强烈的改变!
七年前,曹尔还是一个大学二年级学生。他喜欢涉足一望无边的沙漠,感受人类与大自然挑战胜利后的满足。这样的思想与行为,或许为了满足自己,或许也是为了进一步驳斥和否认,曹氏家庭从远古就流传下来的一个神秘遗训!
早在五百年前,曹氏一族是毛乌素某游牧部落首领,后来在部族斗争中日渐没落,曹氏祖辈不得不在一处名为“尤之”的沙漠村落以半隐居方式定居下来。
不知从哪一代开始,曹氏族人从外族学得巫术秘技。因此不消数月,便在当地排除异己,成为首领。自此,曹族子孙便在“尤之”地带统领数百族民过着游牧生活,俨然关起门来做皇帝。
与此同时,族民必须遵从曹族一个古老的遗训——成年男女不能与其他游牧部落通婚,否则在迎娶之日遭遇沙漠之神,它暴怒狂吼,瞬间卷起漫天黄沙,五指不见天日,迎亲马车上的新娘子会被卷入黄沙之中,死无葬身之地!
无论这是遗训也好,警示也好,已经延绵数百年。
现代的曹尔与祖辈不同,他是个大学生,丰富的知识奠定客观的思维,因而无法相信祖辈“外族新娘必死”的传说。
数年后,性格好动喜欢冒险的曹尔成为一名沙漠导游。他要做的事,就是要带领着某些渴望探讨或征服大自然的冒险者在沙漠高原地带来去穿行。
有一次,曹尔领着三位冒险者沿着毛乌素沙地边沿渐渐深入其腹地。途中突然风起云涌,短短半小时内,刮起十至十二级飓风!两辆沙漠车被黄沙迅速封套,帐篷和部分物资瞬间被狂风卷吹得无影无踪!
曹尔极度慌张!出行之前并未有飓风预告,天色也不显得异常。而这一阵突然而至的狂风有若狂怒的野兽,似乎纯粹想夺走他的性命!
然而并未等他思虑透彻,风团已如猛虎般地扑面噬咬,把躲缩在沙漠车侧边的他重重卷住!直朝旁边的沟壑拖去!
曹尔大惊失色,在无法视物之际,他拼力渴望扯拉着一些什么——当然徒劳无功了。风力以旋转状把他直卷上半空,再把他狠狠抛撞向一株坚实的榆树枯木上!
“轰隆”一声过后,曹尔头部剧痛,眼冒金星,身躯如同散了架一样滚动了几下,软摊在树脚下。他感觉自己快要死去了!死得离奇恐怖,凄惨异常……就在即将失去意识之时,半眯的视线里,似乎看见了一个身穿绣花长裙的美丽女子在半空飘飘荡荡,裙内中空如也,像一缕只有头颅没有躯干的幽灵。
她望着他呜呜哭泣,眼泪一滴一滴地滑下她的面颊,晶莹的泪渐渐变成红色,像鲜血一样的颜色。
他的心,突然剧烈地疼痛,痛得如同裂成无数片瓦砾,碎化成垫衬在他身下的黄沙。——心腔渐渐虚空起来,内里似有一团寒气上下飞窜,冷得牙关打颤!他明显觉得自身的温暖迅速流失,从今以后,将会如此活着。
而那个流着血泪的美丽女子,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飘在他面前哭,把透明的眼泪哭成鲜血,一滴一滴洒在黄色的沙砾上。他的心,随着她眼中流出的鲜血,一点一点地碎开,消失……胸腔空荡荡的很难受!
突然,那个女子不见了!一个披散着头发****着上身的英俊男人站在他身边,俯着头看他。男人的脖子与头颅间,有一条深刻的血痕。脖子上血水仍然突突地冒出来,就像刚刚被人砍去头颅再安放回脖子上一样。他前胸的心腔处,斜划着一道伤口,鲜红的肉翻出边来……他的脸却淡淡地笑着,好像一点儿也不觉得痛……
曹尔觉得恐惧,胸口越发虚冷……昏厥之前,耳际仿佛听得一副凄艳诡异的女音在幽幽地唱:
如果你闭上眼
就能听到
那一声叹息穿越了今古
埋在黄沙中的灵魂
自落日的血色里
溶入梦境
沿着你一路走来的足迹轻吟低唱
你的心不再属于你
如同呜咽般的女音伤感幽怨,时高时低,拖拉着令人恐惧的尾音重复着“你的心不再属于你”……直至曹尔完全失去知觉,那一丝近乎于窒息般的声音才渐渐低下,消失。
曹尔并没有死去。一个小时后,和他们紧密联系的沙漠拯救队火速赶到……除了曹尔,队员皆毫发无损!拯救队人员啧啧称奇,都说这场飓风真是离奇至极,仿佛针对曹尔而来!
在医院的治疗部待了一个多月,曹尔终于捡回一条小命。渐渐恢复知觉后,他缓缓睁开眼睛,却感觉胸腔空荡荡地虚着!第一眼就直望向半空之中,眼中精光暴现,冷若冰霜!
他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原状。每一个亲朋好友都替他高兴,然而,又分明地觉得,康复后的曹尔眼神变得阴沉尖锐,隐动着一股陌生而诡秘的气息,让对视之人,蓦然觉得腰板发硬……
别人感应他的转变,曹尔亦知道自己在改变!这种认知,无论在精神上还是心理上,都快得难以控制地侵蚀原本正常的他。似乎在躺在医院时,医生向他身躯上切下多条的界痕后,他便非常确切地认为,那个曾经飘移在空中的流着血泪的女孩,和那个脖子流着血水的男人,正以一种神奇的力量,欲置他于死地!
不过,他不用再思考那两个形同鬼魂的男女和自己有过什么仇怨了,因为,一桩古怪的梦自他入医院后的第一晚便开始出现在他的睡梦里——一个名为他新婚妻子的女人背叛了他,爱上了另一个男人!他忍无可忍,最终以极残忍的方式把二人置于死地!
这对奸夫****太该死了!无论是前世抑或今生,现在曹尔这样认为。
现在他见到舒娅。只是一眼,她的面容、神情、气质令他感觉非常熟悉!渐渐地,他觉得舒娅像极了那个曾经流着血泪的女子!没错,就是她!现在,她抹去血泪,以一种纯真美丽的姿态,真实地站在他的面前。
曹氏族人第六灵感极度敏锐,一幕幕曾在梦中凌乱的片段,因为舒娅的出现,渐渐显得明晰。他几乎就能确定——流着血泪的女子、他梦中的妻子,现在的舒娅,都是同一个人!
这真是一种奇异的感觉!曹尔本能地觉得刺激和快乐,也一直找机会要亲近和关爱她。然而,那个叫苏雷的男人,一直谨慎守在舒娅身边,对他也表露出一种戒备心理!
曹尔感觉疑惑和不快。他努力思索,却无法拼凑出那个曾在梦中出现过的奸夫的容貌。
然而,这苏雷是一个聪明英俊、精明强干的人,似乎立即就能令舒娅芳心暗许。——曹尔强烈预感,这个女人,注定会令他注目,然后也毫不例外地背叛他!
每每这样想着的同时,他便觉得心腔剧痛,那是一种熟悉的痛感。如同那天在榆树下,他被那个长得和舒娅非常相似的女子窃走心脏般的痛感,然后会不受控制地疯狂妒忌苏雷,憎恨舒娅。
晚饭过后,天渐渐黑了。十月下旬的余热气温迅速降了下来。
舒娅在自己的帐篷里作简单的清洗。木里、阿布和向擎在两个帐篷之间燃起一堆篝火。男人们都自发性地集中在一起。苏雷的坐处与曹尔相隔不远,但不至你眼望我眼般突兀。
曹尔如常沉默,阴沉着脸坐在火堆前无声地吞云吐雾。——对于刚才苏雷说要和舒娅睡在同一帐篷,他觉得异常难受。
他们的视线都注意着眼前的火焰。没有人说话。此时的风并不大,只是惯常地绕着破旧的村庄窜来窜去,牵拉出时高时低、时浓时淡的呜呜的悲鸣。
苏雷是个谨慎的人,早已把富商提供的地图输入电脑,以程式预算十数年后的面貌,然后用全球定位仪确定位置。如果不是对舒娅的特别关怀和对曹尔感到怀疑,明天,他们将会起程到离这里约二十里的地带进行挖掘。
现在,行动必须有所改变。明天,他会花一个上午观察地形,然后打发三个向导先行离开!再联系直升飞机接载他们。总之到达藏宝之地的只能是他、舒娅、向擎三人!——从来没有任何人,在对他萌生敌意的时候还能揣测他的心绪,知晓他的行动!
舒娅梳洗完毕,步出来坐在苏雷身边。向擎是个乐天好男人,见气氛有点沉闷,便拍着手叫起来,“哈哈,如果现在有一群女孩转着篝火跳舞该多好看啊!——娅娅,你是女孩子,会不会跳舞啊?”
“我不会……”说话间,舒娅把视线溜了溜周围因为篝火的闪烁不定,显得影影绰绰的“鬼屋”,积存在胸膛的恐慌再度蔓延开来。
“那个篝火舞通常是这么牵着手儿扭啊扭的转圈子的。”雄壮得像大灰熊一样的向擎竟然真的站起来,抬起手拍着掌转啊转地扭着,“哈哈——是不是这样的?”
“省省吧,别在人家面前出丑了。”苏雷淡笑着朝火堆里扔了一块榆树枯木,顺势觑了曹尔一眼。幽暗中看不到他的表情,却清晰感觉到在周围的气息里,有一股他不得不接收的敌视。
“如果舒娅小姐会跳盅碗舞,必能显示端庄娴静、柔中有刚的性格气质,那一定很好看。”曹尔突然目无表情地说。意思应该是赞美的,语调却毫无暖意。
舒娅睁大眼睛悄悄瞅了他一眼,不知怎的觉得他很阴鸷,连忙一缩脖子本能地朝苏雷靠去。
苏雷一眯眼睛,也不知是心生怜惜还是特意如此,竟然顺势一把将舒娅搂在怀里!
曹尔脸色蓦然铁青!随即一声不哼地起身,连晚安也不道一声就大步朝帐篷走去,再狠狠地一甩帘子爬进内中。半晌,他突然伸出脑袋,用平静得近乎冷淡的语气说:“大家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分明在刻意掩饰刚才的失态!——苏雷笑了,随即拍着大腿站起身子说:“对啊对啊,时候到了,睡觉去。”然后又朝舒娅歪挑了挑脑袋,大声说:“——娅,来,你今晚要和我睡觉呢!”
舒娅小脸即时涨热,期期艾艾爬起来跟着双手插在裤袋、走得悠然自得的男人。木里和阿布也打了个哈欠,向众人道声晚安,各自爬回帐篷睡觉去了。
苏雷突然放慢脚步,溜了一眼曹尔的帐篷,脚步一转,朝离着曹尔最远处的一座帐篷走去。
向擎微张着嘴巴,一双眼睛像探视灯似的扫了扫不远处曹尔的帐篷几下子,哎哎地叫住他们,眼睛望向迅速半缩在他身边的舒娅,但见一张小脸艳如桃花,娇羞无限,分明是初涉爱河的痕迹!
他张了张嘴巴,眼睛盯着舒娅,话却是问苏雷的:“你们……你们啥时开始的?”
“七年前,是不是,娅?”苏雷低头望着身边的女孩,视线从上而下,他突然发现她的睫毛很长,像两道美丽的羽扇子。他微笑,一把拉着她的手,慢慢倒了回来。
“呃?七年前?”向擎听得云山雾罩,“那时你和我还在学校一块读书哪,怎么认识娅娅?”
苏雷拉着她并排坐在篝火旁边,视线仍然溜着半垂下眼睛坐在他身边的舒娅,却一味微笑着不说话。向擎吞了吞口水,心中知道此时立即开溜比寻求答案更加识时务,便问:“对了,明天依计划先浏览环境吧?”
苏雷嗯了一声。刚才他对向擎说寻宝计划有所变动,向擎也感觉曹尔古里怪气,立即同意苏雷的做法。
“那我再没必要坐在这里妨碍两位聊天了。我也睡觉啦,晚安!”话未说完,粗壮的身躯敏捷一闪,已经跑到数丈外的帐篷边了。
待向擎放下帐篷帘子后,舒娅才扬起脑袋小声问:“为什么说我们七年前就认识?”
苏雷眯眼望着渐失气势的篝火,光线为他的面部蒙上一层闪来晃去的橙色。他的眼神,还有他脸上介乎于戏谑与诚实之间的表情,因为闪烁的火光显得分外灵动。
舒娅猛一心跳,顿觉喉干舌燥,却条件反射般要掩饰这份失措:“我没有什么特别意思的,只是觉得,你……你好像……”
“好像什么?”苏雷睨了她一眼——真是一个傻帽儿兼嘴笨的小女子,说了这么多还未表达重点。不过,他今天心情颇佳,不太想逗弄她,宁愿静静闲聊。
“你是不是真的认同了我那两个奇怪的梦?”
“这可说不准。”他淡应。
“啊?”舒娅低叫,“原来还是不相信我。”
“那倒未必。”
“你究竟什么……意思呢?”
“我只是觉得疑惑。而这种疑惑模棱两可,仿佛暗示着某一些人的想法,有可能对即将来临的事产生奇异的影响。”苏雷耸耸肩,自脚边捡了一枝枯萎的榆树枝,抛进篝火里,“你或许并不相信,但我从不认为,我的敏感和多疑会为自己添了什么麻烦。”
舒娅哦了一声,他说得飘忽诡秘,实在不太懂他的意思,虽然这本来就是他的风格。
她眨了眨眼睛,觉得如果说听不懂有点羞人,但事实又不是很懂,只好沿着他的意向说下去:“既然你相信自己的直觉,那么,你认为我梦中那个男人的呼唤是你发出的?”
苏雷没做声。
舒娅干脆轻声说下去:“你怎么看待这件事我不知道,但感觉这东西,确实很奇妙哟……比方说,只要和你在一起,我……都有……熟悉舒坦的感觉……好像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认识我的人都说我冷酷无情呢,现在居然有女孩这样赞扬我,实在难得至极——”说话之时,他笑着抬头,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大手很自然就停留在她的肩上。
“初认识你的时候,我确实觉得你很冷酷无情。”舒娅小声顶嘴。
苏雷牵起嘴角:“即使如此,也没有妨碍你勇敢无畏地跟踪行动。”
舒娅害羞,却仍然半偎在他身侧。
苏雷抬起搁放在她肩头的手,轻轻抚着她柔软的长发:“无论如何,你终究令我屈服了!对我而言,这真是一件非常例外的事情!或许,当你把那二千一百元交给我的时候,带上你已是必然。”
“我的确是真心实意交给你的哟……”舒娅嘟了嘟嘴,“你竟然不要,害得我愧疚至今呢。”
“傻瓜!”苏雷拥了拥她,柔声说,“你真以为我会要你的钱?”
舒娅抬起眼睛悄望了望他,发觉他满眼笑意地望着自己,胸腔立时咚地猛跳了一下!连忙垂下小脸,心里却悄悄地乐了——这个男人不但不讨厌自己,还可能有些喜欢呢,嘴巴却支撑着说:“谁知道呢,没准你现在就后悔了……”
“我这人极少会做后悔的事。”苏雷淡笑,“我只是觉得那个企图跟踪我的女孩太蹩脚了,为免她活活饿死,或者晒掉一层又一层的皮,回到香港后找个男人看她一眼都难,看在同乡之谊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照顾照顾。”
“没人看就没呗!”舒娅轻哼一声,“只要小店能够应付生计我就心满意足,别的才不稀罕呢!”
“对了,你怎么不嫁人呢?很多女人认为嫁了人就有了依靠了。”
“没有人追……”
“这我相信。”苏雷立即接上,然后笑着说,“那你可以去追人嘛——”
“你在嘲笑我吧?”舒娅抬起眼帘白了他一眼,“我知道自己很平凡,不过我从来不会怨天尤人或强求什么,一个人过也挺好的!”
“看来你除了傻气,还很古板!”
“我就是这种样子的了,你要是看不过眼,回到香港后就算在路上碰上也可以装作不认识!”老是用傻气二字形容她,这男人太不顾她的自尊了。
“哦……”苏雷牵嘴应。
居然答“哦”?她现在还被他搂着呢!舒娅觉得很羞,正要挣开身子,又听得他笑着说:“原来我们住得很近,还天天同吃老陈弄的伙食呢——”老陈是她姐姐餐厅的大厨。
舒娅鼓着气仔细品味他的话,想了一会儿,又好像忘记自己正准备生气,还笑着说:“是啊,我光顾你姐姐的餐厅两年多了,却没见过你。”
“一个电话就搞好嘛,那个侍者阿玲简直就是飞毛腿,放下电话才转个身子她就按门铃了。”
舒娅很认同地点头,又问:“有钱的男人似乎都喜欢藏着一个漂亮女人在家里啊,你怎么不叫那个女人煮饭给你吃?”
苏雷斜睨着她,故意委委屈屈地说:“我也不知为什么哪,这些年来好像都没有女人说喜欢我。”
“怎么会啊?”舒娅抬起头盯着他,不信的眼神中似乎藏着一丝期望。
“是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耶,反正我现在孤家寡人,连个同居女友都没有。”
“那还真看不出来啊——”舒娅傻傻地咧了咧嘴。
这傻瓜居然笑出来了!苏雷又好气又好笑,便叹息道:“是啊,我是很惨的啊,长年喝餐厅的味精汤,听说这对身体很没益处哪。”
“你可以自己煮啊!噢,你大抵是不会煮了,男人通常不太会煮饭。”
“是啊是啊,反正你现在也是租屋子居住,不如回香港后搬来和我一块住吧,横竖我家里房子多的是,最多我不收你的租金,你就负责煮饭给我吃,帮我洗烫衣服……”苏雷觑着她,眼里有一点亮光在闪动,语气渐渐变得诱惑,“我每个月会定期给你家用,像男人给情人的花费一样,到时你就可以天天逛街购物,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就不用再起早摸黑地待在小店里挣那一百几十元……”
舒娅当场愣住。
“吓傻了?”苏雷好笑地点了点她的小鼻头,“这副傻LOOK早在我意料之中,但不必保持太久。”
“你,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啊?”她睁大眼睛直看住苏雷,微微张开的小嘴显露出惊讶,仿佛在诱惑着他。
苏雷心中暗动,躯体不由自主地躁热。眼前的女孩清纯傻气,仿若一片钩花细网,把自诩定力惊人的他团团围困!
他大手猛一收紧,把她紧紧罩在臂弯,一低头,堵住在面前张开良久的嫣红。
正想追问为什么的舒娅来不及吭声,便被人家封住嘴巴,嘴里的话音就像突然间被人封进匣子打了包装一样,留下一串咕噜咕噜的模糊不清的尾音。
苏雷越发觉得她傻气得可爱。随着意识的召唤,他本能地加深了试探……娴熟的技巧和引导,令怀中人儿全身酥软,瘫在他怀中,一任予取……
蓄积良久的生理机能传来异动!身体警铃尖锐拉响!苏雷立时抬头把嘴巴回复原位,当然还不忘舔它一舔,然后看着仍然醉眼迷离的舒娅,牵着嘴角笑了。
被人严重地揩了油水的小女子花费了数秒时间,神志才勉强恢复,立即满脸飞红地缩坐起身子,左扭右扭地要推开他,嘴里尚晓得乱七八糟地小声控诉:“你,你……你真无赖……”
苏雷笑着不做声,等她差不多挣脱开来了,大手又是一捞,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把她搂回怀里:“我无赖?我是一番好心肠哪,给个好建议你参考参考——”
“那你……干吗不先问一问就,就……”
“哈哈!谁叫你张着嘴巴离我这么近晃来晃去哪。”他用手比了比,距离却越缩越短,然后定在三四寸左右的位置,“我好久没嗅过女人味儿,难得美食当前,自然想品尝品尝。嗯,味道还不错,就是生嫩些——”
“你究竟什么意思……”舒娅又急又羞,左扭右扭要挣脱他,“我可不是随便的人……才不会和你住在一起……”
“既然我不讨厌你,你也不讨厌我就是开始,大家又是单身,有什么不可以?”
舒娅涨红着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苏雷笑着压下脑袋瞧她。
歇了好一阵子,那边才垂着眼帘轻问:“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恋爱吗?呃,是会结婚的那种恋爱吗?”
“当然不同——”苏雷拖长了字眼加大了语气,“我是个独身主义者。”
舒娅蓦然忧伤:“你的意思是,沾上你的女人永远只有一个身份,情妇?”
“也可以叫女性朋友、红颜知己……她喜欢怎么叫都成。”
“反正不会是妻子?!”
“聪明。”苏雷眯缝着眼睛望向面前摇摇晃晃的红底黄尖的火焰,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那是一种刻意甩掉温度的笑容,或许因为演绎者过于熟悉的缘故,让每一个人看着都感觉冷酷。
“抱歉,我不会当男人的情妇。”她的声音很轻。心中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决断,或许她不知姓名的父母虽然弃她不顾,却留下高洁的品格和纯净的血统,令她今生今世都晓得自足其乐,做一个平凡实在的人。
苏雷并不觉得意外:“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只是想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正正常常。”
“即使继续贫穷?”
“对。”她扭头,望着他胸无城府地笑,“谢谢你的好意,虽然那番话听着让我很不舒服。”
“居然还说谢谢?!”苏雷大笑,“单这一点便彻底体现你卓尔不群的憨气!”
“是吗?”舒娅心中郁闷,却装出自然的样子朝他咧了咧嘴。
苏雷又笑,朝火堆添了几柄枯木,随即喝地撑着大腿站起身子,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子:“随便你吧,我这人从不强人所难,所谓勉强没幸福嘛!好啦,要睡觉啦——”话毕,他转身朝帐篷走去。背对着舒娅之时,嘴角却无意识地牵起来了。
舒娅张了张嘴巴,半晌才哦地应了一声,快步跟在他后面。
两人爬进帐之后,苏雷把头伸出外面,溜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目光停留在曹尔与向挚的帐篷好一阵子才缩回脑袋,把帐篷口的拉链拉上,然后把自己套进横放在外面的睡袋,说:“别磨蹭了,快睡觉吧。”
舒娅哦了一声,还是慢吞吞地摆弄着什么。苏雷睨着她低叫:“睡觉!”
女孩吓了一跳,有点委屈地爬进自己的睡袋里。然而,他今晚亦真亦假的暗示,已是无可避免地在她心里掀起波纹。偏偏又和他睡在同一帐篷,就只能背对着他动也不敢动地装睡,直装到全身酸痛,麻木不堪,才勉强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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