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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众人早早起床。帐篷外,没有风沙,朝晖漫散黄地,天色似乎很好。安躺在黄沙中的村庄和枯榆树沐浴着晨光,竟有一种金光四射的静态美,如同海底瑰艳的黄白珊瑚,用似乎是静止的生命,在岁月中用死亡堆积凄艳的瑰丽。
木里为各人分派早点。无非是一些适合在沙漠地带存在的食物,譬如馕饼(一种烤制面饼)、方便面和挂面等,一些罐头肉汤和蔬菜。这三人是老到的向导,自带了一些腌制过的羊肉,有时放在汤里熬,味道不错。
舒娅爬出帐篷后,便呆呆地望着面前被黄沙摧毁至颓垣断壁地带和奇形怪状的枯木,先是站着看,后来干脆坐下来抱着膝头看,也没帮木里和向擎分派早点。苏雷看在眼里,便捧着属于她的早餐——一个面饼和两片肉干,外加二百毫升的水递至她眼前。
舒娅抬眼望着他说了句谢谢,伸手把东西接过来,然后小口小口咬着面饼,眼睛仍然不时溜向面前那一片地带。
苏雷坐在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眯缝眼睛看过去,那儿就像因为某些诡异原因,在某个世纪的某一夜,突然平地而起。它成为居住着一些奇特人的地带……心胸突然泛起一种郁闷的感觉,他移开眼睛再望向舒娅,发觉她每一个眼神,似乎都隐带着一股挣扎,仿佛原本是不想望过去的,但望了之后,又似被什么东西吸引着心绪,以致无法移开眼睛。
苏雷皱起眉头,却没有说什么。
曹尔远远地坐在另一边吃着早餐,视线好像没有再溜向舒娅。吃罢早餐,他来到牲口面前,细心检查它们有没有生病或受伤的迹象。
今天的他似乎一切如常。昨日的躁动不安经过一夜的冷却,大抵已晓得自己是多么的无理取闹兼荒唐可笑——苏雷希望他能够如此客观。不过,感觉同时告诉他,一个精明强干的男人,就连反常,也比常人复杂。
根据手上资料,如果绕过这片村庄前行路途会远些。但若从村庄中斜斜穿插过去,则只需三小时路程。苏雷望向呆望着前方的舒娅,心中突然决定,宁可绕个圈子也不走进村庄之中。向擎对苏雷的直觉向来佩服,便也没有异议。苏雷拿出卫星电话,准备先电召直升机。
那曹尔脸色一沉,转身往帐篷走去。
做着这些事的时候,苏雷无意识一抬头,赫然看见整个早上未发一言的舒娅突然站起身子,直直跑入村庄之中!沙砾在她的足下溅起颇为激昂的黄尘,显示奔跑的人,正不依常规地迈动步伐,甚至是以深一脚浅一脚的形式踢动着沙子走路的!
苏雷大惊,立时寻找曹尔,哪里还有他的影子!心徒然泛起一阵寒意,连忙朝着舒娅的背影追上前去,却发觉那小女子跑得飞快,左绕右转地闪过旁边一片土墙,朝村庄直奔而去!
她仿佛被什么东西迷住了!苏雷心中越发恐惧,加快速度追上前去!经过自己帐篷时他一手拿起随身的背包,再朝不远处的向擎大声呼唤,然后飞似的沿着舒娅在沙地上的脚印跟去。
向擎被两人的突变吓了一跳,连忙也跟跑了进去!却不忘左右手拎着自己的背包和两个备用的食物包——天知道进去后要多久才绕得出来,须知他这人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饿肚子!
后面传来两个向导哎哎的叫喊声,此时还有谁管他们!
苏雷追过数个小土丘,前方十来丈是一大片沙地,再过去,又是不少破烂的土包和土墙,和总是追随左右的小土丘!
然后,他看见舒娅在不远处的一条南北向的沟壑前站定,脖子一动也不动,腰板也是硬邦邦的,望着前方默然不动。旁边有几扇土墙碍着视线,苏雷无法看清沟壑里有什么东西。
半晌,舒娅仍然呆立不动,苏雷一边朝她奔去,一边快速而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看着看着,他脸色突然一白!在阳光的映射下,面前的土包破墙似被全数涂上银白色的油漆,远远看去,俨然一排排银亮的房子!
一路而来,那些枯而不倒的榆树就仿如她梦中的绿树堤坝!只是,内中那两个男人……该、该如何出现?
不祥的感觉瞬间腾升!阳光从前方射来,苏雷突然觉得无比刺目!眨眼间,心腔骤然冰冷,如同被迎胸切划一刀!周围瞬间响起一股哗啦啦的声音!——苏雷知道那必是他血液流失的声音,然后,他等到了脖际处一阵快速如电殛般的冰冷!
苏雷立即知道,许多年前,他曾经如此死掉。这就是那天在祖居水井中看到的可怜的自己。
痛苦刹时直卷心头,苏雷条件反射般地对着前方凄声大叫:“娅——娅——别再朝前跑!危险啊!”
熟悉的呼唤令神思恍惚的舒娅全身一颤!她慢慢回头,身后似乎有一个淡白色的身影。她努力凝神再看,东边的太阳射在他身上,舒娅无法看清他的相貌和神情。
空气里,却飘荡着一声又一声熟悉的呼唤:“娅——娅——娅——”
太凄切了!舒娅心里很难受,觉得自己必须要回头,看看那个面目模糊的男人究竟是谁。不过,面前形同街道般的沟壑令她觉得熟悉,熟悉得就像她曾经在这里转悠过很多次一样——真想先进去看看呢。
犹豫不定之时,前方一座灰白色的土墙后,慢慢转出一个高大的男人。头上戴着皮帽,身穿大襟右衽交领长袍。行动间,长衫边沿反射出淡淡的金色光芒——那是名贵的丝织品再绣上金线才有的光芒。
“别想了,想多了头会痛呢。”他朝她温和地喊叫并招手,一股如同魔咒般的阴沉气息向她扑面而来!“来吧来吧,到这边来,你就是要找我呢——”
舒娅惊愕地晃了晃身子。恍然间,她好像完全忘记了身后的那个人的呼唤!便无意识地迈开步子,朝前方走去。
“娅——娅——娅——”身后再度响起一声声急切的呼唤。舒娅又好像听得见了,她回头,看见身后白色土墙边,出现另一个男人的身影,英俊而苍白的脸孔憔悴而忧伤,一双黑白分明得如同猫眼一般的眸子,紧紧地注视着她……他的上身****着,脖子处和胸膛处各环划着一道令她触目惊心的血痕!
她看见他的手,无力地朝她抬着,半晌,又蓦然瘪垂下去……
舒娅突然想哭,脑海越发迷乱,很多奇特的影像不停地闪现,白色的手帕,淡黄色的花,蓝色的河水,一些喜洋洋的男女……他们捧着很多珠宝和布匹走来走去,不知在忙着些什么……
恍然间,她又觉得心里很快乐,好像是一些期待良久的幸福即将来临了!然后,穿袍子的男人朝她微笑着伸出大手,说:“来吧,来吧,只要你过来看看,就会知道他们做的事情很有趣,等在他们面前的事情更有趣——”
舒娅笑了,心里翻腾着熟悉而美妙的渴望,一步一步地走向那片充满喜悦的地方。
“娅——娅——你这笨蛋!给我回来!回来!快回来——”苏雷气急败坏,边追边叫!一直追着她到土丘旁边的沟壑里,然后,他看到一幕本应该在她梦中出现的恐怖景象!
在此之前,他总是想不通梦中的舒娅如何会被黄沙制成标本,现在,他懂了……这个让他莫名地滋生怜惜的小女子,此刻正微笑着毫无预兆地踩进一圈以漏斗状疯狂地向下隐退的流沙之中!
她的脚,渐渐被流沙吞噬,然后是她的腰……舒娅如常地挣扎,尖叫,面容却不显得恐惧。七年的来去,令她真的以为自己仍然在梦里。
苏雷大惊,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扑上前去——思绪或许因为惊愕略显得缓慢,动作却绝对是最敏捷的。因为速度太快的缘故,他落地之时,胸膛首先重重着地!幸好,右手已经拼力捉住本能地朝上乱抓的小手……
因为他的突然加入,也可能因为某些无法解释的怪异能量,流沙之内,一股强大的吸力加速旋转!苏雷死拖着仍在虚弱挣扎的舒娅呈横状俯躺在黄沙上,一动也不敢动,希望身体的微小的阻力能够减少两人的下滑速度。
与此同时,他自然看见套着一身古怪袍子的曹尔远远倚在一座土墙旁边,冷笑地望着正和死神搏斗的他们。苏雷彻底地明白,曹尔就是舒娅梦中的那一个男人!而另一个,就是自己!
稍迟赶到的向擎见到面前的惨状,傻眼了。远处的曹尔见向擎出现,脸色一沉,随即一闪身逃了。
向擎哪里还管这些,连忙扑上前拼死力拉住渐渐被流沙卷住往下扯的苏雷的左脚。可惜,任凭这头大号型的“熊”壮躯干力度再威猛,也难以抵抗那一圈疯狂坠落的流沙。不,应该是说,他们身下的黄沙,仿佛被一种神奇力量唤醒了!强劲如汪洋大海中恐怖的旋涡,疯狂地把三片可怜的落叶重重卷住,往深处拖去。
满脸是泪的舒娅,被胸前的流沙压得喘不过气。痛苦的感觉尖如利物直刺胸膛,令她不得不醒觉,这次的遭遇不是在梦里。
渐渐地,连嘴巴也被灌满了黄沙,意识仍然是清醒的,也知道她的一只手,被紧紧握在一个人的手里。那股紧握的力量,粘连得如同连体而生的婴孩……
然后,她渐渐听不到那熟悉的呼唤……手上的牵系,被外力的压迫刺激得毫无知觉了……舒娅知道,她快要死了,如同梦中的自己一样,睁着满怀期待的眸子,然后毫无预兆地死在黄沙之中。
意识渐渐飘离之际,她突然感觉周围的压力奇异地消减,身体却明显而快速地下坠。周围不停地响起沙沙——哗啦——嘘嘘——的声响,紧接着,耳际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随即是向擎杀猪般的惨叫:“哎哟,我的妈啊,痛死哪!我的屁股哪!”
奇怪,她明明是死了的人,听东西怎么还这样清楚呢?老天,莫不是他陪她死了?!心中掠过浓重的失望——如果能够永远陪着自己的男人是苏雷,不是向大哥就好了!——这念头还未完整闪现,舒娅便紧紧皱起秀眉,强烈地自我唾弃!
“她是不是摔晕了哪?”耳边响起向擎怪声怪气的询问。
苏雷咳了一声:“有人晕得连眉毛眼睛都皱成一团的吗?——睁开眼睛啦,傻女孩。”
舒娅听得清楚,同时感觉自己正被紧紧包藏在一个精壮的怀中——是苏雷?!她慢慢睁开一只眼睛,先是眯缝,感觉没有扑面而来的黄沙,便立即把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看得一直仔细观察着她的苏雷大笑起来。
“鬼眼,我开始严重怀疑这个小女子上辈子是不是胸口标着‘勇’字的清兵了,居然明知有流沙,偏向流沙行!——哎哟,害得我屁股都跌青了,碰一下都觉得痛!”
舒娅眨了眨眼睛,望望苏雷再望向擎,仍然说不出话来。苏雷料得她必定要问上一大轮了,便把她扶起,挨坐在自己身边。
“啊……我究竟……”
“你没有死。”苏雷想也没想就接上去。
“啊……为……”
“理由很简单,因为我舍不得你独自上路,所以救了你。”
“喂,还有我!是我救你们的!”向擎在旁边叫。
“对!”苏雷点头笑,“我舍不得你,老向舍不得我,所以便约着一块到地底下看看去。”
舒娅又先啊了一下,微咧着嘴角不知要说些什么,心里却甜得直冒油的,却又不知怎么表达,干脆抬起五指梳,尴尴尬尬地撩拨着头发,装出要四处打量的样子。
周围幽暗阴冷,像是个地下石室的模样。数米高的右角屋顶处,一大块岩石突兀地倒塌了,流沙从屋顶向下灌注,数以吨计的沙子迅速占据了半个石室,直堆至崩塌的缺口,形成一个峰头停了下来。他们掉下来的缺口,便非常巧妙地被黄沙堆起的峰头完全封闭!
余下的空间大概有七八十平方米。堆砌屋墙的岩石颇为粗糙,角位反弓起的粗大柱子,柱脚和墙脚线雕着一些粗糙的叶子图腾。石室左角摆放着两块似是随意叠起的石条。余下的两扇墙都雕突着火把插座,上面的松油火把已被他们燃起来了。
老天,莫不是他们掉进古墓去了?古墓不是摆放棺材的吗?这儿什么也没有啊。
盯着怯怯地四处溜看的舒娅,苏雷脸面突地一沉,硬声问道:“我还未曾问你,究竟是什么原因令你昏着头往前冲!”顿了一顿,他又狠毒地说:“莫非曹尔是你情郎?”
舒娅嗖地回头:“你胡说什么!我很讨厌他,讨厌死了!”
“那我在后面疯了似的叫唤!你为什么不停下?!”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舒娅双手捏在胸前不停搓着,泪水哗哗滚落下来,“当时我隐约觉得背后有人叫我……但前方也有一个身影招手叫我过去的……然后,整个人就显得迷迷糊糊,脑子像不是自己的,双脚不受控制地朝前走去……”
苏雷缓缓皱起眉头——莫非曹尔懂得什么异能?
向擎睨了他一眼:“想什么哪?”
“你看见当时的曹尔吗?”
“看见了。”
“感觉怎么样?”苏雷盯着他。舒娅侧呆着脸在听他们说话。
向擎耸耸肩:“眼小鼻大,嘴薄紧抿,目露冷光,兼之一身古里怪气的袍子,十足一个死了数百年才冒出来的鬼!”他突然住嘴,望着苏雷喃喃说,“啊,他还能预知该地有流沙呢,而且时间跨度把捏得非常准确,莫非……莫非他有超能力?”
“未必。”苏雷淡淡说,“或许只是精神敏锐些,受了什么怪梦的指示。”
“老天——”舒娅傻了眼,“他也和我一样做梦吗?!那些梦教他害人吗?”
“精神境界不可能每个人都一样。”苏雷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人的体质和思考方式不同,擅长的能力就不一样。越有才能的人在没有经过人为锻炼之前,能力的偏向程度越严重,便会成为一种‘异能’!”
“例如?”向擎一脸淡然,这类近乎诡异的事情,显然并不令他十分地惊奇。
“组合、分解、操控、加热、物质化和强化,都是异能的基本,其他所有的高级能力都是从这里延伸出来的。当然,这与天生的体质与灵性有关。比如一个非常成功的催眠师,我是说非常成功的,他的资质必定良好,这种人只要稍加锻炼,对一些奇特的现象很容易心领神会。”
“曹尔……算是这种人吗?”舒娅低声问。
“不知道。”苏雷顿了一顿,又说,“我们只能通过猜想去确定他是否这样,毕竟他对我和你饱含敌意绝对有原因,或者这种能力与他心中对我们的敌意相互作用,在基本能力之外延伸出更强大的力量控制别人的心绪,尤其对方是个意志和身体都稍微薄弱的女孩。”
“我们以前都不认识他啊,能有什么敌意呢?”舒娅闷着声音说话,眼泪又流下来了。
“别哭了。”苏雷脸色一软,顺手把她搂回怀里,轻轻拭去一滴挂在她腮边的泪水,“现在我们身居沙漠地底,水源珍贵呢,这么哭一哭就蒸发大半杯水了。”
舒娅抽了抽鼻子,勉强止住哭泣,仍然紧偎着他。
“按照今天这事来说,曹尔就是你梦中的那个男人。”
“啊!”舒娅小脸一白,颤着声说,“对啊,我记得梦中那男人……也是这样引我进屋子里的!”
“猪也知道曹尔就是你梦中那个引你走进屋子里的臭男人啦……还有还有,你说过自己在梦中被黄沙重重包裹耶,现在不也应验了吗?总之越说就越玄乎啦,幸好我这人见多识广、接受力强,否则早被吓个半死了!”向擎一边说一边四处察看着,准备找一处舒服位置先睡上一觉。
舒娅呆呆望向苏雷——
后者默然点头。
“他是魔鬼吗?他干吗要害我?”舒娅喃喃低叫,眼睛瞬间灌满一层透明的雾气。
“嘘——别哭了别哭了!”苏雷用一种连他自己听着都觉得陌生的语气温柔安慰,“撇开原因和结果,单是想想那个恐怖家伙总弄不死傻呆呆的自己,就太值得高兴了。对不对?”
舒娅觉得不太中听,或许也觉得心里着实慌乱,竟是越哭越凶。那苏雷好像也不在乎有一个傻蛋女孩偎着自己哭泣,还不厌其烦地轻摇着安慰着,说什么以她这么个一般的外形,居然惹得男人为了她煞费苦心,也是够光荣了,又说这次惊心动魄的经历,足能支撑她以后转职当作家或神婆去等等。
——这人连安慰的话都说得特别该死!向擎听得连连翻着白眼,干脆拎着背包,朝石室东边角落的两块长石条大步走过去,准备塞着耳朵也要躺下来养一会子神。
苏雷早已瞄见他的动作,立即一声喝住:“老向你给我站住!那儿留给舒娅睡觉!旁边我睡,你睡——”他左右一打量,然后指着角落,“你皮粗肉厚的,睡那儿!”
“这是什么鬼理论,娅娅可以睡在石条上,你也是皮粗肉厚的大男人,该和我一块睡角落!”
“你有型有款兼身体强壮嘛,让一让弱小的咱们很应该啦。”
“不啦,你比我厉害些!”
“你厉害!”
“你更厉害!”
“我都用了‘更’字了!”
“我也毫不吝啬地赞扬你啦!”向擎拎着背包站在石凳旁边和他嬉皮到底。
舒娅张着嘴巴看着二人吵嘴,也不记得自己还只是哭至一半,尚未哭完。
苏雷瞪了他一眼,心里想着还是不要远离舒娅安全一些,便决定两人在石凳旁边一左一右地护着她睡觉。舒娅没再哭了,也不做声,更不睡到石条上,只是依着他手臂一块坐着。结果三个人都挨墙坐在地上了,石条反而空着。
向擎扯过背包放在身后,砰地倒在地上斜躺着叹道:“鬼眼,我现在非常想念你姐姐亲手弄的‘陈皮猪骨’!啥时回香港,我要啃足一整天的骨头过过瘾!”
“先结了你上次的账再说。”
“小气鬼,上回你到新加坡不也吃我的住我的?”
“那是给你面子!别人要请我还请不到呢。”
“你是看中了我家侄子的英语老师吧……”
苏雷感觉偎在臂膀的舒娅身子僵了一僵,立即狠瞪了向擎一眼:“闭上你的臭嘴!不然……”
“不然怎么了?”
“没什么,那有什么呢……”苏雷阴险一笑,“我只是觉得我即将要许下一个誓言,就是要令姓向名擎的家伙以后都没有舒心的日子过。”
向擎一愣,果然不吭声了。——他当然知道要是真的惹火了这个阴沉的家伙,他就是有本事弄些鬼里鬼气的东西出来吓唬他,到时吃上半车子“陈皮猪骨”也补不回身子了。
舒娅觉得他们说话有趣极了,加之刚才的郁闷也散了不少,便轻声问:“陈皮猪骨很好吃吗,向大哥?”
“嗯……应该是不错的。”向擎瞅了一眼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苏雷,又轻哼着说:“苏大姐的陈皮骨妙,苏大姐的陈皮骨俏,妙妙俏俏呱呱叫。”
“真这么好吃吗?”小妮子并不觉得身边有两道暗流在较劲,还惊叹着说:“我真没吃过啊,每天都是吃番茄肉片饭,下回真要试试看了。”
向擎干笑两声,翻过身面朝墙壁睡觉去。
怎么又不聊了?舒娅觉得有些无聊,便问苏雷:“对了,这儿算是古墓吗?”
“暂时不能确定……”苏雷淡淡应着。
“哦……”舒娅应了一声,感觉苏雷似乎在想着些什么,只得干等着。
“我倒认同娅娅的话——”面朝墙壁半晌的向擎突然掉转身子,“你想想看,以前这儿有很多游牧部落,有个地下石室或古墓什么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对。”苏雷瞅着他点头,脸上一副与好友谈心的模样,刚才的斗嘴生气好像没有过,“即使苍凉如今天的统万城,晚清被人发现时仍然长满蓑草和红柳树——”苏雷触了触石墙,半晌说,“这石室不会超过五百年,那时的这里必定水草肥美,人畜两旺,有一个或好几个古墓毫不稀奇。”
舒娅喃喃低问:“五百年?”
“对!”苏雷盯着她,“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只是觉得这个‘五百年’听着有点怪怪的……”
“总之这事就是玄妙啦,居然有个‘异能’曹尔,幸而咱们也不弱,有个‘鬼眼’苏雷!哈哈!”向擎扑地弹起身子,盘腿挨坐在墙边摸着了下巴说,“不过,事情总得有个成因结果,现在有结果了,就得细心想想导致如此境地的成因了!”
“我怎么知道呢?”舒娅低叫,“总不会上辈子是我杀了他吧!”
“这可说不准!”苏雷腾出手轻轻搂住她,“但他厌恶你是铁一般的事实,如果今天是你一个人掉进流沙,命运可能如梦中所示一样。”
“变成为干尸一具?”向擎低叫。
舒娅小脸一白,本能地朝苏雷偎去!
苏雷缓缓点头:“这个词语确实很难听,当然,你也可以称呼为‘标本’,但结果都是一样。不过,因为我俩的加入,你的结局应该改写了!”
“如果……我们不能离开这里呢?”舒娅颤声问。
“放心吧,我和向擎都不像短命种,尤其这头大灰熊……”苏雷笑着伸出脚尖顶了顶向擎侧边屁股,“再活个六七十年,也不是难事。”
“警告你别动手动脚!”向擎厌恶地挪开一点屁股,“我可不像你要当什么独身主义者,我要娶老婆要生孩子的!生够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才肯罢手!”
感觉怀中的舒娅瞬时僵硬起来,苏雷咳了一声,聪明地闭上嘴巴。
等向擎和舒娅睡过去后,苏雷再度打量着四面的环境。前方的岩石右墙边凹凸不平,却有两平方米左右面积较为平整,心中不禁奇怪。
轻轻扶正舒娅的身子,帮她挨向墙壁上。舒娅睁了睁眼睛,苏雷把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柔声说:“快睡吧,我四处走走看看。”
这儿一眼就见光了,还有什么看不清楚?——舒娅不解,却乖巧地点点头,半挨着墙眯眼看着他站起身子沿着三面墙壁由上而下,由左而右仔细观察。半晌,他发现正面两平方米地带,有几个浅如指印般的凹陷呈脉络状由墙角一路向上延伸。
每个指印位相隔三十公分左右,如不细心观察,会认为那只是岩石自身的形状,根本注意不到。
他四处一溜眼,随即捡起一块石子,蹲下身子瞄准指印逐一砸过去!啪——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
向擎早已惊醒过来,立即拖着呆了眼的舒娅躲至远处,然后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做声。
就在苏雷砸至第十六片石子的时候,墙壁突然震动起来!尘埃不知从何处冒出,立时弥漫石室,周围一阵阵呜咿——呜咿——的怪叫声……
苏雷立即扑向舒娅和向擎这边,扯着二人尽量往黄沙堆缩去!大手不忘先把舒娅的小脸向自己胸膛按去。
怪叫声延续了足有三四分钟,那两平方的墙壁竟然分离出一道长方形的裂痕……三人讶然望去——如果现在有人告诉他们《盗墓迷情》里像长了眼睛追杀盗墓者的滚轴大铁球曾真实存在过,他们会相信的。
石门移动十分缓慢,勉强开了个缝后,不知被什么碍住了。苏雷与向擎一对眼睛,拉起舒娅护在身后,缓缓上前朝门后那一条一尺来宽的缝隙睨去。
门后的世界,漆黑一片,幽深死寂……只有一阵阵带着霉菌味道的气息从门后飘荡而来——那是一股只属于地底墓穴的亡灵气息。也就是说,石门之后,是一条逐渐深入曾经埋葬过生命,长年久远地静候肉体霉烂枯槁的地带……
苏雷在犹豫——此时,他们要做的事情应该是想尽一切办法求生。然而,他们的随身食物还能维持三四天,在这段时间里,是否应该在险象环生的境地探求一些未知的地域?
临行时在祖居的水井中,他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自己,当时已猜得这次沙漠之行将会发生一些奇特的事情。后来,自命冷酷无情的自己竟然多次不受控制地关怀着舒娅。在她遇险的那一刻,更产生出强烈的悲痛,甚至不惜以生命去阻止她的死亡。
以前的他无法相信自己为了一个女人连性命也不顾及,但这次就是这样做了,而且做得心甘情愿,死而无怨。
既然他和她的性命已经牵系在一起了,何不继续前行?舒娅踏足沙漠,只为渴求真相。而他和向擎从来就有着为了寻求真相而萌生的强大意志力和求知欲!事实上,他们从没因此而丢掉过性命,对不对?
他望着满脸茫然的小女子,柔声问:“进去?好不好?”
舒娅深吸一口气,睁大亮晶晶的眼睛看了看黑漆得近乎虚无的前方,伸出手,缓缓放进苏雷温暖的大手之中:“好……”
苏雷朝向擎看了一眼,后者点头。苏雷立即把舒娅推向墙边。两个男人随即以绝佳的默契和敏捷蹲下身子,用小石头分上中下段射向黑暗之中……
啪——啪——的石子掷地声响不绝于耳,却没有异象。
苏雷背起背包,随手在墙角捞了一把碎石子装进口袋,一手拖住脸色苍白地望向黑暗中的女孩:“来,跟着我走——”
于是向擎带头,苏雷拉着舒娅在后,慢慢靠近石门。苏雷朝向擎低叫:“老向等我!”话毕,他把舒娅推在身后,随即一步上前,两人齐齐抬起脚用力朝石门踹去!
空间,又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巨响!呈长四方形的入口,被石门从中切下,分成两个黑洞般的入口。内中漆黑死寂。向擎回身把石室里的火把从插座上拔下,举至入口前。——闪烁的红光之中,一条狭窄的黄石板路朝黑暗延伸开去。
三人缓缓步入漆黑一团的前方。——这条狭窄冗长的通路,是否能够带领他们穿行在大漠之下,步向另一神秘空间?不过,筑建在沙漠底下的通道,就算前方能通向一个美丽的世外桃源,那也必是地狱诸神的度假之地;就算尽头处真有一处藏有奇珍异宝的远古王陵,那也必定躺有丑陋的干尸和无数被迫陪葬的冤魂……
无论如何,他们知道那儿绝对不会是一个好玩的地方,但也因此而感觉异常刺激。
通道大概有两米左右的宽度,地脚线同样是一些有着脉络的叶子图腾。每隔数丈,便有一个雕着鬼脸的火把插,皆插着尚未燃烧过的松油火把。向擎不时会点燃一个。火迅速烧旺,他们的呼吸并不困难,可见这儿并非完全封闭。
越走向深处,舒娅越觉得心跳加促,手脚时冷时热,小脸却总是冰凉凉的。血液好像在瞬间静止,然后哗啦一声在胸膛四散奔流,没头苍蝇般地乱窜,再聚结在心脏处一鼓气往脑门冲!
苏雷敏感察觉,立即叫停向擎,然后用手电光掠了掠她的脸:“你的手怎么这样冰冷?”
“没事,不用管我,你们小心就是。”舒娅不想影响他们,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
苏雷点头,又仔细盯了她好几眼,才继续前行。
地势呈斜坡度略略向下,离心力度奇异地加强。
空气里,霉烂的陈旧的味道好像又消失了。在火把恍惚的照射下,通道的墙壁上,晃动着三个因为弯曲的走道而扭成怪异状态的影子……契合着嗖嗖的脚步声,像极了阴司鬼域来去匆匆的勾魂使者。
体内的血液奔流得更加疯狂,心脏跳得更加剧烈。舒娅有一种通往地狱的感觉。
幸而,通道走完了。
尽头处,一如苏雷所想地竖着一扇石门。两扇门各雕刻着一个凶恶的鬼脸。黄铜的质地,硕大的眼睛用红铜镶嵌,像淋漓着鲜红的血。眼球是一颗黑亮曜石——传说这是一种带着灵异能量的石头。蓝色的嘴巴张得奇大。吐出的长舌头上,被恶毒地戳穿了,环穿着一个互扣着手臂的小鬼,手特别的长。如果来者愿意的话,大抵可以把它当成是拉门用的门环。
“鬼眼,我们大抵是进入鬼域了。”向擎一边注意着石门,一边压低着声音说,“鬼眼进入鬼域,应该不会有事吧,算是回家一趟而已——”
“若你还想生个两男两女的话,记得要想好如何讨好我。”
闲谈间,苏雷用一双比寻常人更尖锐的眼睛搜索周围的异象,却觉得握在掌心的手传来阵阵冷颤!
“你怎么了?”他立时扭头盯着舒娅。
舒娅的脸色更显青白,颤巍巍地偎向他:“向大哥说你要回家,我听着觉得很恐怖……”
糟糕!这边厢才说要不得罪“鬼眼”,那边厢又吓着人家的新爱了,向擎干笑:“我其实没什么意思的啦……你看鬼眼他脸色红润,精神饱满,分明一副想回家看看的臭样儿——”
“你活得不耐烦了!”苏雷瞪他一眼,随即伸手抚拍自家爱人,“天跌下来有我撑着,不要怕!”
舒娅一吞口水,小鸡啄米般用力点头:“知、知道了,不,不怕的……”
向擎捂嘴偷笑。
苏雷眯缝眼睛,阴森森地说:“笑吧, 笑出声吧, 越大声越好。”
“咦?有好笑的事吗?有吗?”向擎眨着眼睛四处瞄去。
苏雷哼了一声:“——少装模作样,去,用石子投掷大门左侧墙壁的指印!”
向擎嘟囔着,转过脸从口袋里找小石子,一丝不苟地做着他吩咐的事情。
半晌,耳际再度传来阵阵恐怖的嘶叫,振飞出大片黄色雾霭,几乎难以视物。可惜大门移开大概一尺来宽的缝隙就不再移动。门缝中隐约可见前方漆黑一片。
苏雷紧捉着舒娅的手, 同时大声叮嘱向擎贴墙而站, 等雾霭散去。
站了一阵子,向擎一上一下地举着火把叫:“似乎没什么异常,我们继续往前走吧!GO——GO——GO!”
“别急……”苏雷微微一笑,“你试试站在石门前仔细感觉,就会发现火把的火先是两边摇摆,然后归中向后,火球却明显地收窄。——如是我没有猜错,前方将不止一条路。”
向擎瞪大眼睛:“哗!不会一条向生一条往死吧?”
“错!”苏雷眯起眼睛,用慢得惹人生气的语调说,“古墓通常不会建有任何的出路,最多也是一条通往主墓,另一条通往——”他望了望舒娅,再望着向擎,“陪葬者的墓室或放置陪葬物品的地方。不说别的,单是明代就长期保留以妃嫔、宫女为死去帝王‘生殉’的制度,这制度是那忘恩负义的朱元璋制定的。同样道理,游牧部落的贵族拥有大量的奴隶和牲口,他们死后不止要人,也要牲畜陪葬……少则十二个,多则二十四个、三十六个、四十八个……无论怎样,这些有钱人鲜少有自个儿躺在冰冷墓室的可能。”
“那,我,我们不要进这个门口了……”女孩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不,我们要进去。”苏雷轻轻搂过她,“妈妈从小就教育我,半途而废不是好孩子。”
“我的心一直在跳……我很怕……却又根本不知自己在怕些什么……仿佛有一种浓重的哀伤从四处袭来,我觉得喘不过气来……”舒娅伏向苏雷怀中低低抽泣。
不知为什么,苏雷总是很喜欢她的依赖,声音更显柔软:“总之我在此保证,有我苏雷在就有舒娅在!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会像今天早上的情形一样,我紧紧拉着你,咱们两个无论如何也不会分开,嗯?”说着说着,他更仰起脑袋,眼睛眯缝着,一脸满足地拍抚着她。
“真的?”
“嗯哼。”
“‘哼’一声就是肯定了?”
“应该是的,以前我‘嗯’了以后,人家就晓得闭嘴了。”
“人家是人家,我是我。”
“好吧好吧,我以后不对你说‘嗯’,只对你说‘好’,行不行?”
两人搂紧一个哭一个拍,要多温馨有多温馨,要多柔情有多柔情。可怜的向大哥就只能两手抱胸,单腿支在石墙边翻白眼。
老天爷也真不公平,每回出任务,兄弟们都能惊天动地英雄救美,任务完成后便左手抱美人,右手抱酬金,像演算方程式一般先结婚后生仔过家家儿,然后到哪里都拖着个靓靓老婆,朝兄弟们残忍地做出一系列结婚有多好结婚有多妙的暗示。
老实说, 他也长得高大强壮, 有型有格吧, 为啥就没这个艳遇呢?
向擎叹了一口气,干脆斜斜滑坐在地上,托着腮帮子一边嗟叹命运不公,一边欣赏起爱情片。看着看着,却见苏勇士加重法码,还“乖——快别哭了,乖啦——”的哄着,他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子“咦——哎——”地叫,抖掉一块接一块的鸡皮疙瘩。
与此同时,小女子也哭够了,终于抬起泪汪汪的小脸……
向擎大叫好机会,立即举了举手中的火把:“耶,终于闭幕了,起程!”说罢便插好火把,朝石门****进一些石头子,感觉并无异状,立即拿过火把带头迈进门内。
苏雷拖起舒娅跟随在后,利眸四顾间,也嗦嗦地叮嘱新任爱人:“快擦干眼泪,小心脚下,摔倒了可不是好玩的。”一边说着,一边又先叫住向擎,然后把舒娅拉上前来,用自己的袖子替她拭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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