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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走了数丈远,前方果然出现两条走道!向擎点燃火把,站在岔路口看去,两条路的尽头皆有着一模一样的石门。上面雕刻着的不是恐怖的血眼鬼脸,而是精致无比、清丽绝美的彩刻图案!
大片的六瓣鲜花缀满大门底部,然后稠密至稀疏地朝上分布开去。一个侧面而立的女子朝前望去。她头戴银环,碧玉珊瑚沿圈下垂,身穿绣花长裙,两手轻握胸前,微微前倾着身子站立在花丛之中。奇特的是,左门的女子望向左边,右门的女子望向右边。她们各自背对站着,令审视的人觉得图中女孩一样外形,心思却断然不同。一个可能面朝美景,一个可能暗藏凶兆。而门内的内容同样是两样的。
苏雷盯着门上女孩的侧脸久未动作。敏锐的第六灵感带着一股由缓至急的疼痛,迅速流窜全身!
他知道门内必有一个被诅咒的灵魂,怀着数百年的忧伤,带着能够汇流成河的眼泪游走在舒娅的梦里,只为渴望冲破某些无可奈何的限制,向他做出微弱的求教……
或许是的,或许就是这样了,所以,他不惜千里遥遥一探究竟。或许,这一切自祖居水井中看到异象后,已经无法再驱除,所以才会拖着一个茫然无助的女孩,踏足黄沙,遭遇生死时刻。
他扭头望向舒娅,她正睁大眼睛望着那个向左方凝望的画中女子,神思迷惘飘忽。她们的神色奇特地相似,仿佛都在阴沉中忧伤地期盼着一些什么。
苏雷眉头聚拢,半晌,他缓缓睁大眼眸,冷冷地说:“左边!”
“如果是右边呢?”向擎问。
“左边的门令我感觉忧伤,直觉是一种惯性行为,聪明的造墓者会把人类因直觉而来的结果剔除,只不过……”他耸耸肩,“我的感觉从来被普通人视为异象。”
向擎瞪着眼珠来来去去,用力审视两扇门,过了半天仍然看不出有什么分别:“一模一样的耶……如果是左边,那右边又是些什么呢?”
“可能是无数因饥饿折磨至死的骷髅……也有可能同时存在着以墓穴为巢的黑色沙漠毒蛇,它们以腐尸为生,吞噬完墓内的尸首,会经由狭小的墙缝钻出沙漠地面觅食……你们想想看,这个墓穴空气并不郁闷,应该与地面颇为接近。——娅,你认为我们该走哪一扇门?”苏雷一边皱眉说着,一边扭头问舒娅,却见她站得摇摇晃晃的,脸色异常苍白,指着左边那扇门上的女子:“走那一边吧!”
“耶,连你也成鬼眼了?”向擎怪叫。
“当我望向左边那个女子时……全身都像被东西压抑着,很不舒服……望向右边那扇门感觉没有这么强烈……”
向擎可是心直口快的性子:“莫非左边那扇门与你有什么关系?总不成那里躺着你上辈子的……”他突然张大嘴巴,先看看舒娅,再看看苏雷,“——标、标、标本?——干、干、干尸?”
苏雷沉默,只是轻轻拉过脸白如纸的舒娅搂在怀里。
向擎张着嘴巴看着虚软地伏在苏雷怀中的女孩,识相地闭上嘴巴。
当向擎依照前两次般激活机关后,这个仿佛被咒语封存的地带,伴随着浓密的黄色雾霭轰隆隆地揭示于三人眼前。
突然,一阵凄厉的尖鸣从内中由低至高地响起!苏雷脸色一变,飞速推开舒娅朝向擎扑去,用肩膀硬生生把他撞歪一边去!与此同时,三枝短银箭以上中下三路快速地从幽黑中喷射而至!
虽然屡被苏雷称做大灰熊的向擎大号身型,身手却极其灵敏,听得风声尖锐突至,心知不妙,干脆扯着苏雷以斜切方式猛一翻滚,朝墙壁边沿掠去!
站稳脚跟后,向擎立即扭头向几枝几乎没入墙壁的短箭看去,随即脸青唇白地叫:“我的妈!几乎把我那两男两女的生产目标给摧毁了!好毒辣啊!”
苏雷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左右扯着他的身子:“你怎么样?有没有碰伤哪里?”
向擎伸长脖子呼了一口大气,一拍苏雷的肩头:“没事没事!鬼眼,你又一次救了我!实在无以为报,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委托舒娅以身相许。”说话之时,他朝那扇弯壁走去,伸手把留在墙外的箭尾拔了出来,咬牙切齿地说:“居然有胆儿射我?不扭断你我就不姓向!”
“别!”苏雷立即制止,然后紧紧盯住他手中那三枝尾部形状奇特的短箭说,“把它们全拔出来,放在背包里。”
向擎自然没有异议,却一边使劲拔着一边碎碎骂个不停。
“骂归骂,除了看埃及古墓的电影,这情景我也是头一回见识呢,单是要保持数百年的机关还能运作这一点就佩服造墓者的技术……”说话时,苏雷回头望了望舒娅,却猛然看见她硬直着脖子缓缓朝门内走去!立时吓出一身冷汗,连忙一步上前把她扯回身边。
感觉她一双小手冰凉颤抖,心中百般怜惜,也不忍再责备她了,只是把她紧紧拖在身边,又回头叫向擎点燃门边两枝火把。
借着手中的火把光亮,他们已对眼前景象惊异万分。等向擎匆匆把墙边火把点燃,三人前所未有地表露出同一表情——目瞪口呆!
他们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因而也无法确定眼前的一切究竟来源于现实还是梦幻。
看,半圆形的天花板全部用金箔贴面,无数的六瓣花团团簇簇,如同天女撒下梦幻花团一样向四面分散开去。正中六花拼成环状,花蕊处皆悬垂着金线,十来公分的线头处,悬垂着一颗颗由小至大的夜明珠,最大的足有鹅卵大小!
四面墙壁同样贴着金箔,彩绘着一幅接一幅生活图片。沿着大门墙壁的左边一路描绘过来,一直至大门右边墙壁为止。
第一幅,一个身穿长裙的女孩立在河边清洗手绢,她的头手都戴着许多银雕首饰。第二幅,她立在河边,垂着头与一个男人默然相对,神情羞涩娇柔。第三幅,她戴着缀满银片、玛瑙、珍珠串成的头盖,穿着精绣的长袍,坐在华贵的花车之内。领着车队的,是一个脸目尖锐、身穿藏织锦长袍的男人。第四幅,她横躺在漫天黄沙之中,被圈成长圆状的物体,却突露出一双流着泪水的美丽眼睛。第五幅,是画在大门右侧的墙壁上,也是最后的一幅,画中的女子躺在铺满鲜花的水晶匣子里……
舒娅当场泪流满脸。壁画上的女子无论出身何等高贵,衣着何等美艳,最终的下场终被黄沙封存……那一刻的疼痛和无力,没有人会知道,除了画中的女子,和她。
流着泪的视线再望向正前方的位置——那儿,摆放着一座白水晶棺。内中睡着一位女子——尖尖的小脸,安静美丽的睡容。头戴银质小圈,碧玉珊瑚沿圈下垂,身穿着水绿绣花长裙,脚下一对朱红绣花靴子。
仿佛在她躺进水晶棺材那一刻,美丽从此凝止不动。这是因为水晶棺材的防腐能力,还是某种咒语的控制?抑或那个女孩躯壳僵硬,心仍在跳动?因此指引着千里以外的她,不惜劳苦,只为要亲手揭开古墓门前的封条,看看那个不知被封存了多少年的自己,是否美丽如昔?
噢,那是她吗?她们都有着尖尖的小脸,同样被一个狠毒的男人不留余地地杀害,同样被毫不留情的黄沙封存……
苏雷一直握着她的手,默然品味壁画上的故事。脑海,如同古埃及王子摩西在梦中看见的那些用生命和血泪绘成的壁画,它们一幕接一幕反复重现……不须狠毒的肇事者亲口证实,真相也昭然若揭!
他紧紧拉过舒娅,慢慢朝水晶棺走去……望着棺内栩栩如生的女子,久违的眼泪终于滑落……他知道,第二幅壁画那个与舒娅默然相对的男人,是自己。第三幅壁画里那个脸目尖锐的男人,是曹尔。
那个时候的舒娅,为了他被活活窒死在黄沙之内。而他为了她,同样身首异处。
只为爱情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事,容不得半点背叛与不贞。
舒娅失声痛哭,也不说话,只是一味流着眼泪望向苏雷,再望向第二幅壁画里的男人……
旁边的向擎垂头察看刻在棺头的字,半晌,他抬头望着两个沉浸于忧伤的男女,淡淡地说:“水晶棺材上刻着‘季氏千萝’四个字。”
苏雷大惊!蓦然记得出行之前步入祖居阁楼,滚落在他脚边的小画册!当时他只是随意翻揭,却硬是记得内中女子名字也叫季千萝!
“太神奇了!怎么可以如此巧合!”苏雷摇着脑袋喃喃叹息。
旁边舒娅心中非常着急,想知道他悟出一些什么了,立时睁大眼睛用力盯着他。
苏雷摇够脑袋了,立即把眼巴巴看了他半天的舒娅轻轻搂住,又招手叫来四处瞄看的向擎,齐齐挨坐在主墓室的墙脚,缓缓说出这个季千萝的凄惨生平。
数百年前,毛乌素沙地南部与榆林之间水草肥美,是农业定居民族与游牧民族并存的地带。季氏之长男季连为当地某一定居部族的统治者,财资颇为雄厚,与邻近游牧部落互有商品流通。在众多的孩子之中,他最疼爱一个漂亮的女儿,名为千萝。
十六岁的她最喜欢香气扑鼻的沙枣儿花,大片滋润绿洲的燕麦,萌荫成林的榆树,还有冷冷月光之下摇曳的牧草……
只要父亲外出,她便会悄悄央求母亲让她带着侍女到水色氤氲的月亮河边洗抹妆容,轻浣罗帕,在闲逸中轻哼歌谣:
草尖上的风儿,四处游走
地上的花儿,春开秋落
我把花瓣的娇艳
织落柔软的帕上
我的衣裙,从此有了清清的香味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当她在柔声歌唱的时候,河对岸的榆树林中,会响起一阵阵悠扬的笛声,仿佛,那些美妙的音符,沿着横在水间的卵石,弹跳而至,为她曼妙的歌声徐徐伴奏。
这个吹奏美妙音符的人啊,为什么要躲藏在榆树林中呢?她真的很想知道呢,于是微张小手,调皮地踏过小桥,摇曳着裙子三步一回首、四步一顿足地穿过茂盛的榆树林阴寻觅音踪……
然后,她看见了坐在树梢上的英俊牧羊人祁正。他的唇角微扬着,视线紧紧攫住她柔美的面容,含笑的眼里眨着深情温暖的光芒,然后缓缓把嘴边的笛子拿开,敏捷地从树上跳下来,站在她面前。
他告诉她,因为害怕惊吓了伫立湖边的美丽仙女,因而只敢把笛声,沿着细风轻轻传送……
千萝垂下绯红的小脸,像一朵盈盈欲放的沙枣儿花……她觉得面前这个眼神清澈的英俊男子已经偷望了她很久很久了,同时,也喜欢她很久很久了……
这么英俊温柔、深情一往的男人啊,怎么能够不让她芳心情动?
日子,在悄悄的隐瞒中快乐地流逝,千萝如同所有怀春少女一样,在榆林树阴与祁正许下山盟海誓……在誓言她非君不嫁、他非卿不娶之时情不自禁地亲吻和轻抚……在阵阵愉悦之中,毫无例外地尝试了生物有史以来最神圣的成人洗礼……
之后,两人更加珍惜对方,快乐如神仙眷侣,美妙如琴瑟和谐……梦中她,常常娇笑而醒,令站立在旁边的侍女一头雾水,忙不迭地奔来走去,送来定惊的茶水和温热的毛巾。
这段时间适逢年晚,季连因为商事忙得不可开交。千萝和祁正的私情,除了贴身的婢女劳尔丝知晓一切之外,连最爱她的母亲也百思不得其解。
季连身为部族首领,自然才智过人,更何况他一直渴望藉由千萝觅得有财有势的女婿以拓展财力,当他察觉心爱女儿日益丰盈光彩,已暗知不妥,立即命人跟踪暗访……
当他得悉一切真相后勃然大怒!当即决定把女儿许配给多次暗示有意与他结成姻亲的游牧部落首领曹丹。
曹族是此地最大势力的游牧部落。渴望娶千萝的正是曹丹的三儿子曹尔。季连听闻这男子智勇双全,最有可能成为曹丹的继承人。如招他成为女婿,不但能够断绝千萝的欲嫁牧人的念头,更能巩固他在此地的声望和地位,解除族民暗传他精明无情、性格阴沉的谣言。
曹尔大喜过望,他早已听闻千萝姿色过人,去年他随父亲南行,途经季氏部族,季连设宴款待他们时见过千萝一面,爱意早已蔓延心中。当然,精明的他更渴望以此机缘巩固自己的实力,期求将来顺利成为部族首领。
此时的千萝已被父亲严密软禁,后来经由侍女告知她即将要嫁到曹丹族!千萝大惊失色,泪流满脸,便修书一封,托侍女交付祁正,相约在迎亲途中悄然逃脱,约在月亮河边一处名为“相思廊”的地带会合再私奔,到达一处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男耕女织,相宿相栖。
然而,这个浪漫而天真的约定还未送至榆林湖边那个拿着笛子吹了无数音符、伸长脖子盼了又盼的祁正手中,便被前来迎亲的曹尔拦途截获!
信中,千萝对祁正的亲昵言谈令曹尔怆然惊泣!他甚至能够感应,她已经与那个必定比他贫穷的男人身心相许了!
曹尔妒火中烧,到达季氏部族当晚,他用过洗尘宴后悄悄闪入内宫,直面质问千萝!
千萝是个外柔内刚的姑娘,事已至此,她干脆鼓起勇气,凝视脸色铁青的曹尔,求他成全她和祁正。
乞求有如尖刀般从千萝美丽的樱唇吐出,直刺得曹尔咬牙切齿,怨恨非常!他粗野地拖过她的手臂,一下撩起她的衣袖,果然发觉,臂间的守宫砂已经消失不见!
曹尔全身一颤——这个他暗恋的女子不但无视他的爱意,甚至带给他无比的耻辱和痛苦!然后,他猛然甩开她的手,说出一句异常阴沉的话:“我希望你明白,背叛我的人会永生后悔!”
情绪激动的千萝,忽略了这番话的警告含义;幽暗的烛光中,她看不清楚曹尔眼中的狠毒,只是一味地流着泪,说着最单纯、却最让男人揪心的话——她不会爱他,她爱的人只有祁正,求他成全他们。
然而,这声声轻泣句句乞求只会令曹尔的恨意更加强烈!——这已经不是他错爱了她的问题了,而是爱情、权力和金钱三者同时幻灭的强势打击!
何况她已失贞,这实在没有必要再留恋!好吧,就让一切耻辱和痛苦在季连虚假的笑容、他隐藏的阴鸷、千萝天真的期待中凝结吧!
曹尔本人虽然是个年轻人,却因兄弟众多,自小深晓权力的重要,为人工于心计,曾私下重金拜一巫师为师,常常借助巫术排除异己。
当晚,他以占卜幻术,预计出数日后的午时,回程途中近东北方向有一场猛烈的风沙!——如此说来,只要迎亲队伍在返还之际略略偏向东北,将巧遇狂烈风沙!
太好了!莫非上天也看不过他的新娘的背叛行为,助他一雪前耻?好吧,就让这对不知羞耻的狗男女在同一天死于非命吧!
在迎亲队伍出行的第一天里,曹尔把千萝既慌张又期待的神色看在眼里,却压下心头恨意,不动声色。第三天上午,他指引助手带着迎亲队伍朝东北偏离路线……
半日后,风沙如期而至,千萝尚在满怀期待晚上扎营后,悄悄到达“相思廊”与爱郎双双出逃的美梦之中,就连同乘坐的花车和随行的陪嫁队伍被卷入无情的狂沙里……
曹尔的心肠实在狠毒无比,在千萝遇难之际以邪灵作法,借助大自然的力量,把局部风沙转化成最猛烈的沙漠龙卷风,将千萝重重包裹内里……施法之时,却把其他陪嫁人员甩出风团!
——这样做,并不代表他不想伤及无辜,而是要千萝被黄沙封存的一刻孤独无援地死去!永生孤寂飘移在空灵地带,夜夜悲鸣……
季连惊闻女儿意外,心痛不已,只得命令手下四处寻觅女儿,终于从出事地点数米之下的黄沙中,挖出面容依然美艳如昔的千萝,遗憾的是她雪白的脸颊上竟然挂着两行血泪……
季连懊悔不已,便出资建筑一座小巧瑰丽的陵墓厚葬心爱的女儿……而曹尔,一方面令手下把引颈等待爱人的祁正身首异处,脑袋和身躯分弃;另一方面,以缅怀之名送来能令尸体千年不腐的水晶棺材,以珍藏千萝栩栩如生的尸身……
他当然不是在杀人放火之后,滋生出后悔莫及的情愫。如此殷勤的举动,只是以另一种形式告知那个曾令他感觉百般耻辱的女子,他就是要她永远以最本来的面目,长居墓室之中,而不让她化成一?黄土,让痛苦在岁月长河中如烟消逝,再在轮回中与祁正相宿相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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