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小楼西角断虹明。阑干倚处,待得月华生。
燕子飞来窥画栋,玉钩垂下帘旌。凉波不动簟纹平。水精双枕,傍有堕钗横。
魏无涯看着她,五年不见,她已不是当年青稚少女,眉眼如画,虽未施粉末,然清眸双双,朱唇一点,肤色略为惨白,人但觉清瘦,一身青袍,宛若出尘,可是那头云发,却如丝丝勾魂,扣人心弦。此刻她的眼中浮过一丝慌乱,又被强自压下,原来她竟不如自己所谓心静,
“请问施主何事?此为内庵,外人不可随便进来.”
他闻言轻然一笑,
“为你。”
不过轻轻一言,却让她从心底发寒。
“子衿,我来接你回去。”
宁子衿垂下双眸,淡淡开口,
“小女已决心皈依佛门,以后红尘世俗,概不相问,你请回吧。”
魏无涯好似早料到她会这么说,并不急着答话,只是慢慢走向她,一边巡视着房内器物,果然简淡,不过是白墙青案,壁上一众佛经,其他摆设皆无,他走近她身边,若有似无般将气息围绕着她,
“难道这世间竟无一事可以牵动你心?”
她闭上眼,心中念着清心咒,不回话。
“若是你姨娘呢?”
听到这句话,她轻轻一顿,却被他看得仔细,宁子衿想起,少时无依无靠,姨娘待她如亲生女儿,为了她,将自己的婚事拖了又拖,差点误了终身,随着年岁渐长,对娘亲的影像已经模糊,可是姨娘的面容却愈见清晰。
“你知道自你来了清梨庵,一拖五年不回,二娘思女成疾,今年立春开始,已经药石无医,病入膏肓了吗?”他的语气一如他的冷然,嘴角虽然带着笑,却笑不进眼底。
她闻眼果然睁开双眼,蹙眉看着他,不知他所言是真是假,魏无涯不辩,只是自袖中拿出一封书信,递给她,宁子衿双手接过,打开信,却落出一方蚕丝娟,青绿的娟布上赫然是一滩已干黑血,她一惊,急急展开信,愈看眉头皱得愈深,看完信,她已有些跄踉,姨娘竟病得如此厉害,信中俱是恐天人永隔之语,句句揪心,字字泣血。
她有点慌了,若是这世上还有什么会让她牵挂,也只剩下姨娘,可是她既已决心向佛,又怎可再被凡世牵绊,但姨娘所言,不过是临终欲见她一面,了却心愿,若她还是百搬推逶,也是天理辋顾,心中正是天人相争,静慈师太一语惊醒梦中人,
“子衿,你随魏施主去吧。”静慈师太已在前堂听魏无涯随从的小厮说明缘由,知道宁子衿心中挣扎,特来点拨她,
“凡尘事需凡尘了,你尘缘未了,此方未为不是了解之法,佛心在你心中,不必非在庵中。”
宁子衿思索片刻,知道此次是不得不回了,
“是,弟子谨遵师太教诲。”说罢跪下双膝,对静慈师太叩了三个头,以谢五年庵中静心之恩。
次日魏廷松将全家人并一众婢女仆从召集至大厅,介绍宁子衿,她坐在右首,身旁坐着魏无双,魏无双面带微笑,轻轻打量她,慧黠的眼中湛着亲近,魏无涯和魏无拓坐在对面,魏无涯居长,坐于左首,此刻宁子衿才知道,原来那个很凶的大哥哥是小哥哥的大哥,也就是她今后的大表哥。
魏廷松威严地开口,
“见过夫人,”一干众下人齐齐开口:“夫人万福。”
魏廷松又接着说,
“子衿是夫人的侄女,今后就是魏家的小姐,你们唤做表小姐,一切用度皆和小姐一致,若是有谁乱了家规,我定当重罚,冬雪,以后由你侍候表小姐的起居,可要好生照顾。”他点了一个小丫环,也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年纪。
“是,老爷。”冬雪急忙应着。
“爹,你放心吧,”魏无拓笑着开口,
“子衿以后就和我们一块念书习字,无双也多了个伴,你不知道,无双老是吵着说你没给她生个姐姐妹妹,害她每次老是争不过我和大哥。”
“啊,你怎么可以在爹爹面前这么说我,哼,臭二哥。”魏无双不满二哥在爹爹面前糗她,对着他做了个鬼脸后气鼓鼓地转向一边。
两人倒是把魏老爷和魏夫人给逗笑,林玉芬觉得心安,这两兄妹看来都极好相处,子衿以后也多了玩伴,不会再孤伶伶的一个人那么寂寞,只是长子魏无涯,似乎不怎么合群,从刚才开始,就没见过他脸上露过笑容。
魏无涯冷着脸,见父亲已经交代完,淡淡地说了一句,
“爹,没事我先下去了。”说完也不等魏老爷回话,径直回屋去,魏老爷知道他的心结,也不勉强,吩咐众人退下,又让魏无拓和魏无双带宁子衿去逛逛魏府,好让她熟悉熟悉,后就挽着魏夫人回房去了。
魏无双起身拉起宁子衿的手,笑着问她,
“你几岁了?”她的右唇边有一个梨窝,笑起来很甜,
“十二。”宁子衿觉得她真的好亲切,马上就喜欢上她。
“啊,跟我一样大呢,你是几月的生辰?我是八月的,‘八月桂花香’听过吗?爹爹说,桂花开时艳无双,所以就唤我做无双。”
宁子衿点点头,回说,
“我是十二月,‘当年腊月半,已觉梅花阑’我是腊月十八生的。”
“呵呵,这是夫子教的?”魏无拓插进来问道,
“不是,”宁子衿摇摇头,“是姨娘教的,我们没有请夫子。”
“难怪如此清新淡雅,真是‘养在深闺人不识’。”魏无拓看着她,赞赏地说道,魏无双却皱皱眉,说,
“还好你没有请夫子,你不知道啊,夫子可凶了,诗文背不出来要打手心的。”说着还把自己的手心张开,好象她曾被打过好多次似的。
“你别吓子衿,夫子说要打你,几时真打了?小心我告诉夫子,你在背后说他坏话。”
“哼,臭二哥,就知道编派我,刚刚你还在爹面前说我呢,子衿,我们走,不理他。”说罢拉着子衿往后院走去,一边还说着,
“我比你大四个月,以后我就是姐姐了,我来保护你,以后你有什么事都跟我说哦。我是桂花,你是梅花,等以后我们长大了,肯定都是美人呢,就跟娘亲,二娘那样,呵呵。”
“你呀,还真是大言不惭,子衿以后肯定是美人,你,哼哼。”魏无拓跟上来,取笑魏无双,故意不把后面的话出来,急得魏无双做势要打他,
“臭二哥,坏二哥,就知道欺负我。”三个人边跑边笑,一路远去。
宁子衿很喜欢他们的笑,魏家兄妹笑起来都好好看,这样的笑,仿若夏日阳光明媚,谁看了都会觉得开心。她从小就是一个人,没有兄弟姐妹,身边也没有什么同龄的朋友,这一次,她觉得自己好幸福,可以和他们兄妹做朋友。天很蓝很蓝,就象她的心,纯净得没有一丝忧愁。
转眼已过一月,正是盛夏时节,宁子衿在魏府过得非常快乐,魏府上下都对她很好,尤其是魏氏兄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通通都会记着她,她最开心的,是姨娘过得很幸福,魏老爷对她很好,恩宠有加,下人们对她也是毕恭毕敬,常常会看到姨娘在笑,姨娘的笑,那么美,一如记忆中娘亲的笑,她晚晚都在睡前祈祷,祈祷姨娘的幸福会长长久久,只要姨娘可以幸福,她什么都愿意。只是偶尔会想到一个人,那个人至今还未唤过姨娘,那人就是魏无涯,这一个月,不过见他二三次,从魏来爷成亲那日起,魏无涯就吩咐下人,以后把饭菜端进他房里独食,说是自己偶染风寒,不想让家人害病,书堂那边也不见他来上课,魏老爷也并不勉强,任由他去,她觉得奇怪,不懂他为何这么不合群,问起无拓和无双时,两个人都支支唔唔,不肯明说,她到底年纪小,几次后也就放下。
今日无拓唤她去缀园,说是要捉会唱歌的蛐蛐给她玩,本来她要等他一起过去,但刚刚小厮说无拓临时被夫子留训,交代她先行过去,他马上就来。宁子衿只好自己先在缀园里逛着,缀园是魏府较小的一个庭园,园中最美的景观即是那半山水塘,塘是长形,又从中间长长地分了开来,一座廊桥立于中间,将水塘一半分为荷花池,一半分为赏鲤塘,半山边,绿草青青,树木繁多,塘边又种满了各色争奇斗艳名贵花卉,将绿塘青廊点缀得更加怡人,故名缀园。
原本她只是在半山边瞧着,想看看无拓说的蛐蛐到底是长什么样,不想这盛夏时节,最是容易骤雨,轻雷才响,大雨就如玉珠般落了下来,滚在荷叶上,粒粒浑园,她急忙将双手遮在头上,往廊桥跑来,才躲进廊桥,一声轰雷响起,吓得她急忙按住胸口,这场雨,来得极快,宁子衿抬头看看天,玉珠已经变成雨帘,一时半会是走不了,她撷撷额发的雨珠,看着池中金鲤躲着雨针,不觉轻笑出来,转过头,却望见魏无涯从廊桥另一边走来,她的笑即刻凝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