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冻僵了,把我弄下来。
看着马上的汉子咬着发紫的嘴唇我就乐了。
你这不自找的么?非要挑这么个时候,这么个地方,大清早儿的这么冷还穿甲衣。我一边乐一边扶着马上的戚继光让他踩稳马镫翻身下来。
戚继光站在地上,僵硬地动了动身子,伸伸腿,又跳了几下,劈腿,挥拳,小跑几圈,方才有了些生气儿。
刚在路上看到沿途的湖光山色,我就觉得痛苦是不存在的,人是悲哀的。我拉长调子叨了一句,从腰间解下盛满温热的烧酒的葫芦递给戚继光。
戚继光接过烧酒葫芦,拔开塞子喝了一口问道:那现在呢?
说话都能听到他牙上下打颤的声音。
我瞪了他一眼不冷不热答:看见你我才知道痛苦是存在的,人是活该的。
戚继光没搭腔,仰脖咚咚地望肚子里灌酒。
我一把把葫芦从他手里抢过来:我说你给我留点!
戚继光吞了酒长出一口气,颜色已红润了不少:痛快!终于暖和过来了。
我:你见谁捂得这么严实出来跟人比武的?
戚继光:大军午时拔营,这不赶时间么?
戚继光从马镫下面抽出两把剑扔我一把,接着望那马屁股上拍了两下,指了指竹林外的一棵歪脖老柏。
那匹马乖乖地跑到柏树下薅嫩草吃了。
我接住戚继光扔来的剑,端在眼前,慢慢地将长剑拔出剑鞘来。
说实话,我还真挺喜欢这宝剑出鞘时所发出的铮鸣声。
锋利的剑身在一点点在我的眼前呈现,被竹叶分割成窗格一样的小块阳光在那明亮如镜的锋刃上欢快地舞动,继而四个篆体的铭文映入眼帘,惊得我差点把剑都扔了——饿髅凤吼。
我:合着这里面还有他谭纶谭子理的事儿?
戚继光眨眨眼:没有没有,我就从子理那儿借了把剑而已,他不知道这事儿。
我:一个剑客自己的剑有多金贵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再者这凤吼剑原本就是一对儿,他能单独借你一把?
戚继光:万般有错,错在我一人。别抓个人就赖啊。跟他真没关系,你别多想。
我:得了,我就一问,根本也不是要追究个啥,你这么紧张干嘛,
戚继光把佩剑插在肋下,轻轻问道:那咱就开始?
我:不见你拔剑呢?
戚继光:你别管了,出招吧。
我甩手把剑当空一挥,斩断的一片竹叶悠悠从枝头落下。
闭上眼睛,竹林就在我的面前消失了,鸟鸣忽然清晰起来。鸟儿在树枝上跳动的脚步,扑落的羽翼发出簌簌声,飞虫振翅的声响,树木像潮水一般茂盛的呼吸……
那片竹叶落到地面发出绵柔的一声摩挲振动后,一脚重重蹋起的声音,紧接着就是盔甲上鳞片波涛一样掀动的声响,睁开眼睛的时候,戚继光的剑已经近在眼前。
这是才察觉到戚继光一直带在身上的这把就不是剑。
单刃为刀双刃为剑,他手里的兵器与中原的刀有很大的不同,不出鞘看仍是剑的样子,剑身略有弯曲,只有一面的锋刃!
倭刀!倭寇的刀就是这样的,挥舞起来比中原的卜刀或者大环刀更加轻盈和迅猛,刀背经过淬火变的异常柔韧,可以格挡住很大力道的劈斩而刀身弯曲程度让挥动斩击更为有效,刀长有二尺,按照倭国的叫法,应该称之为太刀,但似乎也有些牵强,因为那把刀的刀柄有一尺多长。
他刀劈过,我身影还在原地,人却已经退到距离刀尖约一丈的地方了。
戚继光把刀收回剑鞘的时候,我留在原地的残影已经消失,只剩下披在身上的赭色的大氅已经纵裂为两段在空中悠然飘落。
约摸有那么一刹那,我俩都有点惊,他估计没有见过我踏莎行最上层的身法——空蝉。
我也惊诧他用刀的架势——为什么把刀又收回鞘中。
我:新鲜,真没见过这么用刀的。
戚继光嘴角敲起一个稍显骄傲的弧度:倭寇的刀法,居合斩。我做了改进,拔刀的速度和力道要比居合斩要超很多,我管这招叫——抽刀断水。
话音刚落,戚继光带着鞘把刀反手刺过来,我拿剑挡下。
他拔刀,我另一只手匆忙拿剑鞘挡住,退三步。
戚继光收刀回鞘,左肩撞我,再拔刀。
我退十步,站定脚跟的时候长衫的前襟已经划开长长一道口子。
戚继光收刀回鞘,急踏步进逼过来,反手抽刀,长刀的剑柄在他手中画一道圆弧,刀刃掠过一条弧月后竖直劈下来,我侧身闪过。
戚继光收刀,横踢一脚在我左肋。
嘴里一股血腥涌上来,我喷出一口红涎。
再退十步,我蹙起眉头,甩着手腕儿使劲把手中的剑抡起来,并起食中两根手指,剑柄便开始绕着俩指头呼呼旋转,俨然风车一般。
错剑诀中对于剑的使用都大部分不是正统剑法的劈、刺、点、撩、崩、截、抹、穿、挑、提、绞、扫的架势,其中的奥义都是我师傅当年在实战中所创,名门正派皆不齿他的剑术,称之为旁门左道,蔑称错剑。师傅却不以为意,索性就把他一生所创的剑法定名为之为错剑诀。
剑柄绕着指头转小风车,剑刃就跟着剑柄转大风车。
我把剑鞘插在肋下,甩手抡开手中的大风车,蹬地前倾,大力地将转轮儿一样的利剑砍过去。
戚继光抽刀一半,用鞘外的刀背架住我的剑。
我转身侧踢,戚继光抬腿架住。
将身顺着劲儿就扭了大半圈,我顺势弯下身,把剑柄压在掌下,双手按地使劲一扭,两腿打着旋儿呼啦啦转着踹了过去——踏莎行·神龙天舞脚。
戚继光忙后退,半挡半躲地挪了十步。
转的劲儿一泄,我又拧了个身儿,翻手再劈过去一剑。
戚继光抽刀出鞘,用刀背架住剑。
我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肋下的剑鞘朝戚继光的天灵就直直打下。
一声钝响,戚继光再后退十步,匆忙用握着剑鞘的手扶正头盔。
等他把盖住眼帘儿的头盔扶起来,我再一看,嘿,印堂被人盖了个戳一样留下一方红印儿。
俩人僵硬对峙片刻,他站直身子,没再收刀,只将刀鞘插回肋下,侧过身子,双手捏紧刀柄,垂刀微微右倾。
我挥剑踏地前冲,有些情不自禁的斩过去——这个毫无戒备的姿势对我来说太有挑衅的意味了。
他把刀往下一按,抬手接住我的剑,架起来向上挥刀,斩下。
早猜到是空城计,但这招还真来得又那么些许分量,我慌忙用剑鞘招架。
戚继光缩刀朝左侧一晃,踏一步,俩胳膊往前一送,刀随即就刺了上来。
我拿剑拨开,退三步,他迅即缩刀前冲再刺,直逼我下三路。
用剑鞘拨开,再退三步,他再前冲……我一晃手腕,剑在我手中打了个旋儿,反手划过空中,但要再接下他的这一刺已经来不及了——那把刀在离我咽喉不到一寸的地儿悬着。
戚继光收刀回鞘,一脸严肃地说:承让,承让。
我也把剑收回剑鞘扔还给他:别绷著了,笑出来吧。
戚继光哈哈乐了:子理的那把剑比起你的草薙来怎样?
我:轻,以花天狂骨的的起手式用起来有点飘,斩位太低,其他都还好。
戚继光接过剑,吹一声口哨,把马唤来身边:是不是不服输才这么说啊?
我嘁了一声,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撮从他头盔上斩落下来的红缨,走过去交到他手上,拍了拍他肩膀。
戚继光捏起来眯着眼儿详细端详了一下,转身把兵刃插在马鞍下的空袭中,仍旧笑着,但是比起刚才那张脸已经落寞得多了。
我:哥,你那居合斩还是什么抽刀断水的后面的起手势不一样了啊。
戚继光转过身来,一脸无奈地长出了口气。
戚继光:咳,那就一名儿而已,说明白点儿就是拔刀术的一种。这招的长处就在出其不意,还是对全无防备的对手使用的,主要的力道都在抽刀还有收刀的一瞬,速战速决,压根儿就不拿来大战几百回合的。
我:那后来的招式呢?
戚继光:叫平青眼三段刺。
我:平青眼加上三段刺……合着就三下啊,你那三段刺我都接下来你是不就没辙了?
戚继光:看不起我不是?这招又不止平青眼一招起手式。
我:没,没,真没跟你较真儿,唉,说实话那招挺厉害,我是真有些招架不住,唉,有日子没踏足江湖,一代新人换旧人喽……
戚继光:变着法的夸自己是吧?
林子深处茂密的竹丛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我给戚继光递了个眼色,口语道:有人!
戚继光一听,乐了:你当了这么久掌柜,贼心还这么重,这荒郊野外的。
我拔腿边望声音传来的方向跑。
我:兄弟你好歹也打了这么多年仗这点儿警戒心都没。
戚继光就手又从马鞍下面掏出他那把刀来,紧着我屁股后边二儿就跟了过来。
我指着一丛能遮住人影的竹枝下的脚印儿:刚才有人在看我们比剑。
戚继光:多心了不是,指不定就是哪个上山砍柴的路上偶遇……
我点点头,转身问他:只会这一个兵刃?
戚继光笑了:早先刚带兵的时候是用枪的。
我:枪?
戚继光:嗯,戚家军刚开始就是以枪法起家的,武穆遗书的最后有小半卷的秘籍,里面是岳飞岳武穆的形意拳和沥泉盘龙枪的心法跟招式。
我:哦,敢情是你使着觉得不顺手了才把这本武穆遗书留给小猴子的啊。
戚继光:贤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啊。我心胸就能针鼻儿那么大小?非要我都学成了,用不上了才舍得把这书送人?
我:要真厉害又你自己咋不用了……
戚继光:你还真别看不起这枪法,长枪之法,始于杨氏,谓之曰梨花,天下咸尚之;其妙在于熟之而已,熟则心能忘手,手能忘枪;圆精用不滞,又莫贵于静也,静而心不妄动,而处之裕如,变幻莫测,神化无穷,当年岳武穆使一支沥泉枪,一骑当千,出入阵中取上将首级如同探囊取物。
我:那后来你怎么不用枪了呢?
戚继光一边望马身边走一边解释:万人的仗阵,射过箭,两边儿一对冲,第一排跟第一排都抱上了,长兵器根本抡不开,一杆长枪也不能老用扎的,毕竟人家都到你跟前了,还能就给你活人等着让你捅?一套枪法使下来,杀伤力确实不小,但保不齐就刮着自己人。所以戚家军的配置早改了,现在都是用倭刀的。
我:妙哉,拿倭刀杀倭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他翻身上马,回头朝我拱手揖别:就快到拔营的时间了,我得赶回去主持军务。武穆遗书就留在贤弟手里,怎么处置最后还得你拿主意,小猴子也劳你多操心了,后会有期。
临走前,我要了戚继光的刀看,缎带网编状缠绕的刀柄拿在手里很舒服,拔刀时的声音清脆,刀面的映射出来的寒光让我眼睛生疼,中部刀身上有个铭文,笔力苍劲铁画银钩的两个字——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