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冀村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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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郑碧坛生病了

料理完王贵业的丧事,王尊严抽了半天空去找周需儿。去找周需儿,是因为他妈周兰的嘱咐,说,你爹虽然死了,但周需儿对他是有帮助的。要不是周需儿,你爹都被烧成灰了。除了这个,王尊严还想知道当时是怎么回事,这事只能听周需儿的,毕竟是他第一个发现了王贵业。

走在路上,王尊严碰到周老黑,问,周需儿在家么。周老黑笑眯眯的,见是问他儿子周需儿,脸一沉,说不知道,径自走了。王尊严到了周老黑家,叫周需儿,只有他女儿凤在院子里玩,告诉他,周需儿不在家,径自玩自己的。

周老黑和凤的反应,王尊严知道为什么。一个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的人,不思量着怎么种地,天天练什么歌,难道不是不务正业吗?!照周老黑的话,都是电视给闹腾的,电视上演的,都是给不种地的人看的,把种地人的心都看散了,看的找不到北了。因此,他在家里关了电视的禁闭,把它锁起来,把电线断了,孩子们也不许看。知道这层,所以,王尊严也不怪他们。王尊严站那儿想了想,就奔南岗子来。

这南岗子是二十世纪五十年冀村为了灌溉农田挖河堆成的土堤,东西绵延有三四公里,位于冀村南,所以俗称“南岗子”。岗子上种满了榆树,杨树,又经年累生许多杂草,野兔、獾、蛇、麻雀、野鸽子。若是谁家死了猫狗,也都弄到这南岗子上来扔掉,任其受自然的化解。岗子上草木繁盛,却少有人来。这岗子上阴风嗖嗖,据传还有鬼灯笼,狐仙出没,若不是胆大的,很少敢一人上来。

王尊严上了岗子,就听到东头有人唱歌,调门很高,他就奔东头,远远地看到周需儿对这一棵树唱。

他走过去,递给周需儿一支烟,周需儿拒绝了,说,吸烟伤嗓子。王尊严就给自己点上,吸了一口,说,我爹的事,谢谢你啦。

周需儿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王尊严问,那天你是头一个看到我爹的,啊?

周需儿停了停,瞥了王尊严一眼,幽幽地说,那天吧,我就是在这唱歌,你爹在那边,那边——他努努嘴——生火,那蛇有味,你知道的啊,我就往东走,出了这林子,我就唱了一会儿,临走的时候回头看你爹,他就不见了,我闻到衣服烧焦了味,就咯噔一下,跑过去看,他就爬在火里了。后来的事情你就都看见了——他又顿一顿——他嘴角都流着沫子,是抽了风了。

王尊严就拍了拍他肩膀,说,不管怎么样,还要谢谢你。你唱吧,你唱吧。说着,就一步一步走下岗子。

王尊严所以要这样问,是因为他妈周兰告诉他另一个版本,说,那天是周需儿跟你爹打架争吵,失手把你爹推到在火里,又犯了羊角风才烧成那样的。但周兰又说,这事是郑东起传出来的,三分真七分假,但说周需儿打得过你爹,不好让人相信,最好当面问一问周需儿,看他怎么说。

其实,周需儿也没有全说。那天,他的确来这唱歌,还来自己的地方,那是他的习惯。他来的时候,王贵业刚逮住一条黄花蛇,还有一只大青蛙,正在那捆绑。这是他的独创,名叫“潜龙在渊”,把那蛇和青蛙去除内脏,将其捆绑在一起,然后用河底胶泥封起来,烧起火来,将泥包放入火中,半小时光景就可以了。

周需儿见了,心里恶心,但嘴上不说。他想,你弄你的蛇,我唱我的歌,谁也不碍谁。但他还是比平时走了远点,离王贵业也远点。他定了定神,才能唱,但都不在状态,他正郁闷时,屁股上就被踹了一脚,是王贵业从后面踹了一脚。

王贵业大声骂他,奶奶熊的,跟鬼哭的样儿,滚!

周需儿看不得王贵业凶,以往早就吓跑了,但今天他也不爽,使性子跟他较劲,偏要硬气一回,就大声顶撞他,说,你家的地啊,你家的歌啊!

王贵业就打他,周需儿又不傻,就跑了。他跑下岗子,心里还不服气,就蹲在岗子上生气,生了会气,就压不住,又唱,一边唱还一边听岗子上王贵业的动静。都唱完一首了,还是没动静,就又唱一首,还没有动静。他闻到空气一股焦臭味道,知道王贵业还在,于是接着唱。但仍然没有动静。周需儿想可能是他走了,就又爬上来,探探头的工夫就看到王贵业趴在火里,衣服都着了。

但王尊严没有往细了问,他也就没说,也不想说。王尊严虽然没问,但他足够了解他爹王贵业。回家后,跟他妈周兰说了周需儿的话,又说,我爹都死了,谁对谁错都不重要了,让活着的人都活得清净吧。周兰点点头,说,你比你爹厚道。

正说着,郑有兰打电话来,说让王尊严来一趟店里。

冀村原本没有集市,但有人汇集在村子中间的那条街上卖东西,什么都卖,青菜、布匹、鞋袜都卖,也就渐渐成了集。王尊严就盘了一个店面,做起干果生意。他爹王贵业一死,他就不得不把店里的生意放一放。今天,郑有兰先去店里收拾一下。

王尊严骑了摩托,到了店里,见郑有兰包着毛巾,带着手套正拖着一袋瓜子走。他上前去帮忙,郑有兰就说,这几天存了好多单,明天有得打包发了,你得空去跟快递点的郑彪说一声,明天让他开大车来,他那个小车装不下。又说,一定要亲自去说,他向来不靠谱。

王尊严嗯了一声,说,知道了。他左右看看,问,爱爱呢?

郑有兰朝外看,努努嘴,说,那不是。

王爱爱正跑着过来。还没到跟前,就喊,爸、妈,快去看看吧,我姥爷肚子疼。说着,跑进店里,拿出一个包来,在里面翻。郑有兰就问她,你姥爷怎么了?

王爱爱也不抬头,从包里拿了一个塑料小袋,笑着说,找到了,这个给姥爷喝了,他就不会肚子疼了。那是一包小儿消食颗粒。她就往外跑。

郑有兰也跟着她。王尊严在后面喊,慢着点,又喊,有事打我手机。

晚上,郑有兰见到王尊严,就说,咱爹的肚子疼,我到了那,他又说不疼了。不知道是不是哪有什么毛病?

王尊严就问是哪个部位。郑有兰就比划着自己肚子的右上部。

王尊严说,这个地方是肝脾啊,会不会是肝疼啊?

郑有兰摇摇头,说,不清楚。

但一个晚上郑有兰都没有睡好,翻来覆去地说不清楚心里烦什么,到了半夜还不行,就穿上衣服,说是去看看他爹郑碧坛。王尊严也穿衣服,说,我跟你一起去。

两个人到了郑碧坛的院子,见灯亮着,就喊,却没有人答应。他俩就跨过矮墙,小黄就跑过来摇尾巴。进了屋一看,那郑碧坛已经趴在地上,站不起身来。地上吐了一地。两人赶紧把郑碧坛抬到炕上,一看郑碧坛用个筷子顶着右上边的腹部,脑门上豆粒大小的汗珠子闪着光。郑碧坛还笑着说,没事,就是有点疼。

郑有兰都哭了,说,这哪是有点疼啊,都这样了,让你装个电话也不装,让你带个手机也不用,活该啊你!

王尊严回去开三马,拉着郑碧坛去县医院。走在路上,郑碧坛就说不疼了,没事了,要回去,又说晚上医院又没人。王尊严不让,径直拉着他去。

到了医院,送了急诊。医生说,初步是胆结石,留在医院看看,明天再确诊下,动个小手术就可以了。郑碧坛一听要住院,还要动刀子,就又要回去。郑有兰摁住他,到底让他在医院住一晚。

两个人就在走廊的椅子上坐着,让谁回去都不愿意。郑有兰就靠着王尊严的肩膀。王尊严有点儿挫,他就往上挺一挺腰,让郑有兰更舒服些。他透过窗户看天上的星星,有的亮,有的暗,就像那次他陪郑有兰在石家庄市看星星的时候的一样,闪闪的说不上来的好看,他想,这天空好像就从来没有变化过,也跟他小时候看到的天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