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冀村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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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周需儿转运(2)

过了几日,他告诉他爹周二黑,说他想翻盖一下房子。

这房子自打周需儿出生,就没有再重新盖过。逢上大雨,多是修修补补,应付过去的。屋里的梁裂了,就那一根棍子顶上,屋里都已经顶上四五根了,进进出出,就像在小树林里穿来穿去。墙上本来有一层白灰抹成的墙皮,但也饱经风霜后,一片一片地脱落,露出里面黄褐色的泥巴,只是在秦多雨来了以后,才用了这报纸,一层有一层地糊上,免得泥巴掉下来。但尽管如此,这墙却也屹立不倒。有人说,这是因为周需儿他爷爷的制坯手艺好,不然早就塌掉了。

周二黑也觉得应该把房子修一修,但他却说,还修什么,我也没几年活头了,都有感情了。又说,要是你们觉得破,要不买个现成的,那边胡同里黑牛家的房子不是空着,前一阵还说要卖,咱先去问问吧。

周需儿听他爹这么说,就有点想不明白,就解释说,不是说要跟你分开住,就是翻盖一下房子,咱现在不是有钱了吗!

周二黑一瞪眼,说,钱是你的,房子是我的,你要翻盖,得我说了算。你的钱愿意花哪儿就花哪儿。

周需儿见他爹急了,就不说了。

晚上周需儿见了秦多雨,就跟她又说了一遍。秦多雨说,那就去问问黑牛家吧。周需儿做不了这事儿,还得秦多雨去。但没多大功夫,秦多雨就回来了,她一脸的不高兴。

秦多雨说,黑牛家太欺负人了!他要八千,亏他要的出来,就是二千的地方!我有钱也不去要他的房子。

周需儿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是趁机坐地起价。他劝秦多雨不要生气,以后再说。

第二天,周需儿出去瞎溜,秦多雨去跟人家做编织袋。他走在路上,碰上了王尊严。

王尊严问他,听说你要买房子?

周需儿说,嗯。

王尊严说,你在村里买,谁不跟你多要价?要买,还不如到县城买楼。你在郑村又不会种地,天生一副城市人的骨头,还在这农村里受什么气?!

正是一句点醒梦中人,他觉得有理,就跟秦多雨说。秦多雨也觉得有理,有钱了,就该这么花。但他们也担心,到了县城做什么事情,才能活下来?人家都会做个生意什么的,他们俩都没有这个经验。

正操心这事的时候,县里就有人来,是文艺协会的,说是请周需儿去一趟。

原来,周需儿去了北京,也出了名。以前是人在北京,县里的文协找不到他,现在他回来了,文协也得了消息,来找他,要他加入文协,为县里的文艺发展做贡献。他本不想答应,他知道自己是个不爱打交道的人,但文协的周主席爱惜他,极力地挽留他,要他留在文协。他推脱不掉,于是说自己有困难,就把当前想到县里来住,但他老婆秦多雨的工作没有着落。

周主席一听,说,你来县里住,工作起来就更方便了,你爱人的工作好办。她擅长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商量,由组织安排。

周需儿听了很高兴,就说要回去跟秦多雨商量一下,明天给回信。

回到家,周需儿把这话给他爹和秦多雨说了。他爹没有什么话,只说,你们的事情,自己看着办吧。

秦多雨很高兴,但也有嘀咕,不知道给她安排什么样的工作,她没有文化,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周需儿在文协工作,他不会写,只能口述,不会弹,只会唱,学了一点儿五线谱,但他又觉得自己用不上。因此,坐在办公室里他都不太适应,于是跟了团,去各地方演出。地方远了,就会住下。一个月里,倒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不在家。人在外,住的、吃的都不行,好在他从小吃惯了苦,这也不算什么。可是他却发现,自己唱不好。以前唱,是随着自己的性子,歌词也是随着性子,这来了文协,来来回回就是要唱那几首,他自己都烦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想,自己是不是来错地方了。但天一亮,他又跟着团走,不停地唱那几首歌曲。

秦多雨在家也没有多少快活。周主席安排她到文协打扫卫生,听起来是个累活,脏活,但实际上,文协的人都很爱干净,自己的座位都擦抹的能当镜子使。她就是扫扫地,送送开水,其他的也没有什么了。开始她觉得还行,时间长了,就觉得闲得慌,也提不起精神,觉得这日子过得特别没有意思。

这一年夏天雨水特别多,不仅多,而且还特别大。周需儿人在外,心里想着郑村他爹住的屋子,是不是能够撑过这个夏天。这一天,他在乡下随团演出,那个村子离着郑村不远,有好些郑村的人,骑了自行车来看。演到晌午,大家要散了。就刮起了风,风很凉,带着水腥子味从天上下来。西北方向上就卷起来团团的乌云,紧接着雷声大起,一个跟着一个,蚕豆大小的雨滴霹雳啪啦地从天上掉下来。

团里的人都躲在帐篷里,抬头看天,说,这是午后雨,下不长久,一会儿就完,下完了,大家就收拾一下会县里。

雨却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的意思。周需儿吃了馒头,觉得心头堵得慌。他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他坐立不安,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冒雨回一趟郑村。就跟团长说了。团长让他批了一件雨衣。

周需儿心里有事,脚下就加把劲,路上摔了好几脚,都不当回事,一个劲地往郑村走。走到郑村,雨变小了,雨水在街上汇集成河,一个劲儿地往低处流,把路都冲坏了。远远地透过雨帘,他看到他家的屋子还好好地矗在哪里,心里就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往前慢慢地走,缓缓气。天又是一阵黑,随着这黑,又是一道闪电,划过长空,紧接着一个大雷,卡嚓嚓从天上劈下来,震得周需儿一哆嗦,他就见他爷爷亲手垒的老房子,缓缓地一颤,瞬间塌了下去,连四周半个墙壁都四散倒掉了。

他赶紧跑,又摔了一跤,又爬起来,再摔了一跤,他就这样一步一跤地到了废墟面前,喊着他爹。雨声、风声、雷声都把他的喊声淹没了。他的脸上分不清泪水还是雨水,都往下淌,又跟地上的泥水混在一起。他就趴在土坯上,用手扒。他想,要是快点扒,还能把他爹就救出来。

他扒着,就觉得肩头上有一只手拉住他,把他给拽起来。他起不来,就翻身看。雨水就从上面浇下来,他看不清。他颤巍巍站起来,抹了一把脸,把雨水赶走,看清了,那人正是他爹周二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