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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赵清河 (2)

哦。老板把头缩了回去。赵清河也只好继续往前走。也许这么走下去,天黑之前完全可以到家。但不知为什么,走着走着,他感到某种越来越强烈的绝望情绪。为了不使这种情绪恶化,他转了回来,再次出现在那个烟酒店前。

又是你?店老板吃了一惊。

呵呵,赵清河痛苦地笑了笑,他感觉空气里布满了拉扯笑容所产生的疼痛感,刚才忘了,我买包烟。

我说呢,店老板有点高兴地问,什么烟?

红南京,你卖多少钱?

十一块。

哦,对。

赵清河付了钱,然后拿上烟离开。

再见。

再见。

赵清河边走边拆那包烟,然后抽出一根来吸。傍晚有点风的样子,即便没风,快速来往的车辆也能制造风,所以,烟吸起来似乎有所不对。赵清河想起一些分辨假烟的办法,比如烟身过于柔软,烟嘴会瘪下去,烟灰很黑很硬。试了试,情况似乎有点接近,起码烟灰看起来确实没有那么雪白、均匀。一股屈辱突然占据了他的心。

他第三次出现在那个烟酒店门口。

老板,你为什么卖给我假烟?赵清河说着把那盒抽了一支的烟扔在柜台上。由于力度过大,差点滑过柜台落在里面。

别瞎说,老板明白来意脸色立即沉了下来,我从来不卖假烟。

你才瞎说呢,这包就是假的。

懒得理你。老板把那盒烟往外推了推,然后坐到了他那张椅子上,把头调向一边,并抖动起了大腿。这一次赵清河注意到那是一张帆布躺椅,棉垫子还没有撤掉。天气还没热到那个地步,在室内,坐这样的椅子大概正合适。

因为那条抖动的腿,赵清河的声音也有点颤抖:给我换一包。

老板果然如自己所言,没理赵清河。

我说的你听到没有?你卖假烟还有道理吗?

什么假烟,你凭什么说是假烟?老板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你说假就假吗,啊?

妈的,我抽了那么多红南京,真假能分得出来。

哦,我看你根本就分不出来,还是那句话,我从来不卖假烟。另外,小伙子,嘴放干净点,嗯?

妈的,什么屌东西,明明是假的,本来就是假的,怎么了,嘴不干净碍你什么事!

滚,呆╳。店老板朝他吼道。

日你妈。赵清河大骂一声一拳就打了过去。隔了柜台,没打到,赵清河就顺手拿起柜台上的货物砸了起来。

店老板立即从直角柜台内绕了出来,他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操起了一根棍子。但他没有使用棍子打赵清河,而只是做着要打的动作,他想吓走对方,但赵清河不那样理解,他迅速地在地上操起了一块砖头。

小说写到这里,我感到有点劳累。也许我免不了虚构的习惯,但我可以告诉你,这绝对是真实的。这个故事是一个叫李唐的朋友亲口告诉我的。李唐就在南京,距离我的住处很近。赵清河这个人是李唐的同学。李唐在向我说赵清河这件事的时候,还说到他的另外一些事情。转述他人非我所长,所以,我打算下面以李唐的口吻来介绍赵清河。

我记得我们读高中的时候,因为班里一个叫高静的女生,所以我们都没考上大学。高静考上了,去了北京,后来也留在北京,再后来听说嫁到国外去了。我们和高静的最后一次见面就是高考最后那门考试的考场上。我和她不在一个考场,赵清河和她是。赵清河说,他看见高静短袖里面的小背心,是白色的,很紧很紧很紧啊真紧。

也就是说,我和赵清河又复读了一年,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高四”。不在学校上课。学校在外面租了一间农民的房子。那房子在田中央,是过去、集体化时社员们打谷晒谷的地方。高三那几个教师每天轮流从学校骑着自行车赶来给我们上课。我们只有在有必要做物理实验时才去学校。无论教师来给我们上课,还是我们去做实验,都得经过一片麦田,然后经过一条河流。也就是说,我们必须经过那座桥。我记得那是一座建于1977年的水泥拱桥。每个桥柱顶端的四面都有一颗五角星。在桥栏的水泥板上还有一些毛主席语录。具体不记得了。除了这些就是学生们用粉笔、石灰和红砖瞎写瞎画的字。比如,“我日XXX妈妈”之类。桥面下,也就是桥洞里可以写字的面积更大,内容更丰富。我和赵清河在那些水泥石壁上写过很多字。赵清河写过“我想日高静”,当然,我也写过。

我们经常躲在桥洞下玩,逃课,在高中三年,尤其是高三后半学期,所谓高四就更不用说了。上什么课啊,我们真的感到未来一片黑暗。无休止的课堂和习题,而大学在哪儿呢?真的在这些习题里吗?真是荒唐的世道。我经常唉声叹气,就跟现在一样,但赵清河不这样。我对他很了解了,方式不同而已,他还是唉声叹气,我能听到。就这样,我们躲在桥洞里熬过了一年。又是高考,分数,分数线。我考上了南京东大,真出乎意料。赵清河没考上,但一点不出乎意料。我考上后,他又去复读了,也就是“高五”了。我不知道他那年是怎么过的,虽然有通信。你知道,刚刚出来的学生都有这么一点小爱好,那就是通信。那时候没有网络,写信和收信是个非常好的东西。感觉好。太好了,令人怀念。但通信时间长了也没意思,何况跟赵清河这样一个人通信。他不是个好玩的人,写信也很死板,而且都不长。后来我在东大交上女朋友,不久也把那姑娘干了。我兴奋地把这件事情告诉赵清河,结果你猜怎么着,从此再也没收到过他的回信。

他就是这么古怪,我也没办法。大一我考完放暑假回家,特意去看了他。他在埋头苦干,高考又临近了。我还记得到他家看到他伏在桌子上做高等数学时的样子,真是太可怕了,左右各熏一枚蚊香,头顶上一个小微风吊扇旋啊旋的,像只大蚊子在扇动翅膀。房间里全是一个即将高考的男生所能散发的那种刺鼻的气味。我感到可怕,真的。当时我就站在他的门槛上这么后怕:如果我没有考上,是不是也是这样?甚至我想到去年和前年,即准备高考的时候难道与眼前这样残酷的景象有什么区别?真的可怕。然后我躺在他床上,等他把题目做完。我没提信的事,他也没说。空气很压抑,很难交流,想走人,但怎么可能走呢。我想告诉他,我跟那个姑娘完蛋了,但因为这种压抑一直说不出来。后来,他倒是给我看了个东西吓了我一跳,是高静的信。

信的内容不记得了,大致意思是:她,高静,在高中三年一直很喜欢赵清河。我问赵清河是怎么回的。他说了句话我不太信,他说:其实我也一直喜欢你,既然你喜欢我,如果是真的话,明天就回来给我日一下。意思是这个,我不信,你信吗?但当时我是装着信的。我说,你这么说,高静再也不会喜欢你了,你好好考吧,外面姑娘多的是,好姑娘也不少。他把脑袋低了下去。唉,太压抑了。后来,我试图找点好玩的谈,所以我就跟他说学校里的一些事情。我说东大的操场,这个操场每天晚饭后都有许多对男女绕着跑道走,走的圈数多了,他们就会停下来站在跑道边接吻,然后到操场中间的草地上坐下来拥抱。至于跑道,留给圈数还不够的男女继续绕吧。然后我告诉他,有些草地上的男女实在扛不住了,他们就在操场上干了起来。当然,属于天气暖和的情况下,女生裙子十分管用。说到这个的时候,赵清河终于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他说:我也要考东大。真的,就是这么说的,一字不差。

不过他后来没考上东大。考到师大了。考上不久他就来东大找我玩,我请他吃了饭,带他在东大转了转,后来就到了操场。他想看一看我所说的那种情况,很激动。可惜没看到。再后来我们也把这事淡忘了。

李唐是我新近认识的好朋友。我们是在一个酒吧遇见的。那天酒吧在搞什么摇滚演出,我被一拨朋友拉去欣赏,感觉不太强烈,耳朵就那样了,只是眼睛到处乱看。在我印象里,这样乌烟瘴气的酒吧说不定有些姑娘可以搞一把呢。当时李唐也在,跟我一样乱看。不过,他一个人,有点孤单的样子。他向我要了一支烟抽,我就给了他一支,并把打火机给了他,从此这个一块钱就可以买到却已被我使用了长达三个月的打火机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后来和他一起出来找地方喝酒时我又新买了个打火机。至于那个消失的打火机,至今我也没向李唐提起过。提它干嘛?神经。写小说也不用提它。李唐就是在大排档跟我说起了赵清河。他说,说了你别介意,我有个朋友我觉得很适合你,他叫赵清河,我非常想把他介绍给你认识一下,可惜他去年这时候跟人打架被人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