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喜欢死了
2316900000050

第50章 近猪者,吃(3)

我们的大学

有一种说法,发育迟的话,这人个子将来会长很高。但这话在我身上落空了。所以当我成人,我觉得自己被骗了,起码被自己骗了。想当年,我作为一个儿童生活在刘刚他们中间的时候,我还挺骄傲,我爱唱歌,我成绩好,我告诉自己,过些年,我将成为一个大高个,成为一个巨人伟人。我记得唐存厚生前总是在红光镇如此赞美我。好在他没有活着看到一切,他的死对我来说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度过四年的大学,我和所有人一样又涌出了校门,托了关系,才好不容易被我父亲安插在红光镇土地所当一名干事。老实说,这份工作不错,属于国家公务人员,工作稳定,待遇优厚,享受各种保障。在红光镇,我可以算作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随着大开发时代的到来,我的职位更是炙手可热。具体而言,我的职责就是去每一条街道每一个村子去丈量土地,丈量他们已有的建筑面积,防止拆迁之日他们漫天要价。如此一来,我的工作就牵涉到许多人的利益,就难免有点腐败的地方。如果有人找到我,请客吃饭,送上钱物,提出给他批一块地建造房子,或者要求将他搭建的违规建筑也算作私房建筑面积,我均可以帮他们完成。当然,这需要我们的领导同意才行。他一再警告我们不要干这种事儿,但他本人的大量亲友已经让他这么干了。所以我们不得不告知那些找我们办事的人,好处光给我们还不行,不能忘了我们的领导,而且好处还要向领导倾斜。总而言之,这样的事在我的有生之年司空见惯,一点想象力都不需要就可以知道它的真相。对于这种台面上并不光彩的事,我是这么想的,那就是,这一切只是我们日常生活,这才是我们有效的生活方式,此外无他。

但夜晚到来,当我从各式各样的酒桌上返回家中,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我还是感到失落。回家路上,经过唐存厚家的时候,因为他已死,师母也已随女儿迁居省城,他家的窗户黑洞洞的,在万家灯火之中就像被打落的一颗门牙。想当年他把刘刚安排和我在第一排同座,一方面是便于控制前者在课堂上难免的不轨言行,另一方面是希望我这样一位好孩子能够以“一帮一”的方式将刘刚带到正轨上来。他曾不止一次地提到那些古代的先贤,他们之所以成为有出息的人,与“树挪死,人挪活”、“好男儿志在四方”、“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这些名人名言是息息相关的。而这些名人名言不应该仅仅是我们写议论文时必须引用的论据,也应该付诸实践。就当时唐存厚的观点看来,考上大学是我们有出息的第一步。

老实说,我不承认自己在大学学到了多少有用的东西,我也不承认学到有用的东西就真的管用。我对大学并无深刻的记忆。如果有,也仅仅集中在一些男女关系上。我记得某个研究生将导师的老婆搞大了肚子,孩子生下后,导师居然视为己出,这是喜剧。还有一出悲剧曾让我们久久不能忘怀,说是某个家伙女朋友被自己的好友抢去了,他先将那个女的砍死,分尸丢在校园各个角落,然后他又不动声色地将情敌约到饭馆,他们在推杯换盏之间进行了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谈,此人向朋友表明,他尊重女友的选择,认为他们二位才更为般配,而所谓般配就必须在一起。话音刚落,即掏出匕首将朋友捅死,从而成全这对般配的男女。之后,他还割下了对方的头颅,置于酒桌之上,像对方刚才还活着那样,与之对饮了一杯。在警察到来之前,他爬到了楼顶,但也迟迟未曾跳楼。人们很不耐烦地在等待。而上课铃已经响起,某些从不翘课的同学就此错失了看到他纵身一跃继而摔得支离破碎的壮观场面。

上述均非我的亲眼所见,因为我那会儿正和一个女孩在校外同居,长期不到校上课。第二,上述故事所涉及的人员均非我的老师和同学,可谓素昧平生。也就是说,离奇之事总是与我毫无关系,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老毕的书单

与我的大学生活相对应的,正是刘刚的牢狱生涯。在红光镇,作为地痞无赖,没有坐过牢,相当于没有大学文凭的青年,很难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有时维持生计都困难。所以,刘刚坐牢对于像他这样的人来说并不羞耻。问题只在于,刘刚是因盗窃而坐牢,这与那些因砍人而坐牢的凶猛之士不可同日而语。换言之,他们虽然同坐一个牢,同念一所大学,但刘刚的文凭不硬,就像拿的是肄业而非正规的毕业文凭,起码也像一位英语没过四级而未获得学士学位的毕业生。他们的身份和待遇也将不同。因此,出狱之后,刘刚仅仅是个小角色,是一个叫老毕的恶棍的手下,负责干点杂活,有时充当打手。

就是这样,老毕当年因为砍人,出狱后获得了红光镇大小流氓的热烈欢迎和忠诚爱戴,他组织了工程队,给急需基础建设的红光镇架桥铺路,成了我们这个小地方的明星企业家和纳税大户。此人早年也是唐存厚的学生,只是比我和刘刚高几届。就我所知,他是唯一一位继承了恩师旨趣的人。也就是说,他也爱好文学。区别在于,他不搞创作,无需投稿,而专事阅读。为了提高阅读质量,他不住镇上,而是在镇外的一块农田里盖了一座深宅大院,其中就有一间四面墙壁都是书的书房。这间书房并不像知识分子那样铺设地板或地毯,也没有那种做工考究的摇摆藤椅,至于字画、花草、古玩和笔墨纸砚更是无从谈起。

有一台电脑,但只是为了打游戏而用,诸如拖拉机、斗地主、锄大地、拱猪之类。老毕曾经问我,为什么这些游戏都跟农业生产有关?我只得如实回答,我也不知道。书房中间的地面上有一个坑池,冬天,他在其中烧炭取暖。只在夏天,他才使用空调。为什么我们这里冬天不供暖?这也是他问我的问题,我还是照自己的真实想法回答了他,我说我还是不知道。总而言之,只要有空,他就会躺在地上那种和学校上体育课才用的一样的大垫子上看书,看《罪与罚》、《卡拉马佐夫兄弟》、《三个火枪手》、《悲惨世界》、《约翰克里斯多夫》、《复活》、《安娜卡列尼娜》、《简爱》、《傲慢与偏见》、《呼啸山庄》、《汤姆叔叔的小屋》、《飘》等等。

这些书名耳熟能详,但真正读过的人并不多。在红光镇的郊外,有一个庄户人家,绰号为老毕的主人正孜孜不倦地阅读着这些书籍。夜幕降临之后,所有的外人都离开了,院里只有老毕的母亲和妻儿,此外还有一条藏獒,吠声洪亮,明月高远。

再论厕所西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