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也知道这里面的利害,每个朝代都会发生一些皇子夺嫡的事情,一场龙争虎斗下来,不知道要死多少人,破坏多少家庭,这么多血淋淋的教训放在眼前,不得不让人担忧啊。
“是不是觉得很狼狈……”
这屋子中突然传出了皇帝苍白的声音,如同悠远凄凉的梦呓,蚕丝般柔软连绵。我缓缓地抬起头,正眼面向了他,很艰难的,嘴角慢慢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皇帝您是九五至尊,没什么狼狈的。”
“九五至尊……哼!”皇帝的声音突然加重了一番,冷哼了起来,紧闭着的双眼这时猛地睁开,一双充满血丝的乌眸炯炯发光,眼神中还透着杀气!
“如果朕是九五至尊,何必被那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逼得下不了台,如果朕是九五至尊,何必被那群混账东西要挟得动弹不得!”
如雷霆般的暴吼声不断地在上面响起,那一阵阵的狂吼声,仿佛只因我的一句话,而全部地爆发出来。我安静地听,只觉得心里有悲伤在流动,说到底,这皇帝也是位可怜人啊,自己面临威胁的不是塞外的那些乱党,不是别族的侵略,竟然是自己的两个亲生骨肉的逼迫,高傲一世,辉煌一世,却不想在老年的时候被自己的儿子给威胁。
爱得深,伤得也深。
“皇上请注意龙体啊。”皇帝突如其来的发狂,令刘德子这老太监吓得急忙跪在地上,焦急地不停磕头,“请皇上别发怒,注意龙体,注意龙体。”
“哼,还注意龙体!”皇帝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整个人突然站起了身来,在榻前四处走动,突然手里不知道从哪里抓来一个瓷瓶,奋力地一把摔在了地上,狂叫道,“那些小畜生恨不得我早点死,那我还注意什么龙体!”
“皇上……”刘德子被吼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无奈叫唤了一声,趴在了地上。我在心底重重的叹气,一句话也说不上,只能默默地看着那个可怜的老人。皇帝将头突然转向了我,目光狰狞得仿佛要掐出水来,他伸出手,颤抖地指向了我,狠狠地问道:“你说,我该怎么处置这些混蛋!我都养了些好儿子,好儿子啊,啊哈哈哈哈哈哈——”
一股无形的压力突然涌向了我,我只觉得自己心里闷得慌,想要拼命地透口气,可是那皇帝狰狞的眼神却没有给我任何喘气的机会,就在我被他许给了三皇子后,也就意味着将自己也推向了风浪的端口,如果自己没有做好准备要与少滦一起作战,那么我又何来勇气站在这里。刚刚穿越来到这里的那份纯真早已被我给抛弃了,经过那么多的事情,我想大家都不可能还是当时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这样想着,心突然释放了开来,我正面迎向那皇帝狰狞的目光,眼睛睁得奇亮无比,嘴角突然笑了开来,皇帝见到我这副样子,狰狞的眼神突然一愣。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那么什么都别处理,适者生存,大家扮演的都不过是同样的角色。”
空气一下子凝结了下来,跪在地上的刘德子突然瞪大了眼睛,惊吓地望着我。那皇帝也是有一刻的微愣,万万没想到我的回话是这个样子,指向我的手也颤抖了一下。
我的眼前突然一晃,我还没看清楚,皇帝那明黄的身影已经来到了我的眼前,他低下头,紧紧地撅住了我的眼神,像是在审查猎物一般将我盯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从他的身上飘了过来,我感觉到了一股张力,无形地又将我压下来了,我半垂下眼睛,不再凝视着他,目光渐渐地落在了他的衣襟儿上。
“适者生存……”皇帝喃喃念叨着,刚才愤怒的脾气突然间消失不见,只剩下往日的平和,他仿佛是在自嘲一般,苦苦笑了出来,“说得好……”
我的心突然漏了一拍,情不自禁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却瞧见了皇帝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他一掀衣襟儿,转身就走向自己的龙榻。
他对旁边的刘德子点了点头,像是在示意他什么,那刘德子见后,也点点头站了起来,沉重地看我了我一眼,转过身就走进一旁的偏房里去了。
不过一会儿,那身影又悄声地钻了出来,手里还多了一个做工精巧的盒子。
“赏吧。”皇帝闭眼说了一声,然后又坐回自己的榻上去了。
“皇上有赏,赏蔚贤之女昆山玉镯一只。”
尖细的声音在这间安静的屋子里响起,一时间我还没有回过神来,刘德子的话过了好一会儿后我都没有反应过来,皇帝为什么会突然送东西给我?昆山的玉打制而成的镯子,每只晶莹剔透,纯净无瑕,价值连城。连这里的后宫娘娘中只有极少数地位尊贵的人才有资格得到一只,今天皇帝为何要送这样的东西给我?
“阿姒姑娘……”刘德子叫我的声音响起,语气中暗含着警告,我从呆愣中回过了神,发现自己居然还傻傻地站着,脸上突然一烫,忙着跪了下去。
“阿姒谢皇上赏赐。”
“拿着吧。”刘德子的身体缓缓地走到了我的眼前,将那只盒子交到了我的手上,我手心冒汗地托着那只盒子,感觉自己拿的是一只火球,不断有热气从里面传了出来。
“今天朕累了,你下去吧,刘德子——”
“奴才领旨。”
“阿姒告退。”我小心地再次磕了个头,然后借着前膝盖的力站了起来,转身随着刘公公朝门口走去。一出屋子,暖气就瞬间消失,凛冽的狂风吹得我有些打颤。
我拢了拢自己的披风,将自己包得紧些,旁边的刘德子许是猜到了我的冷意,就对我弯了弯腰,走进另外的一间耳房里去给我拿个暖手的炉子。
我一手紧托着那个盒子,一手拢着自己的披风,站在廊子上安静地等待。这皇帝显然也对我有了打算,今日赐的这个玉镯子想必也是大有深意,毕竟我在这场争斗里面扮演着一个“噱头”的角色,可是我不是会掐算的道士,连个原因都猜不出,更别说是结果了。
“阿姒!”老远就听见一个焦急的声音,我朝着这个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修长的身影正急匆匆地向我这边跑来。我看着那个身影,心中突然暖意又起。
原来他还在这,我还以为他回去了呢。
“阿姒,怎么样,父皇都跟你说了什么?”见少滦那副怕我被他老子吃了的猴急模样,我忍耐不住,“扑哧”笑了起来,刚才皇帝给我的压力也一扫而空。见我能笑能闹,少滦脸上那焦急的模样也慢慢放了下来,他一把将我抱进了怀里,给我取暖,柔声地在我耳边说道:“瞧你冻成这样,就算是你被当成熊,我也不要你被冻成冰雕啊!”
“嘿嘿。”我满脸幸福地将脸埋进他的胸膛里,在上面像小狗一样噌了噌,少滦痒得格格笑了出来。
“咳咳!”身后突然出来了尴尬的咳嗽声,我和少滦一下子惊过来,转过头就看见刘德子站在旁边,低着头,一只手放在嘴巴旁边轻轻地咳嗽着。我脸一红,如闪电般从少滦怀里跳了出来,少滦却没什么感觉一样,还是抓着我的手不肯放,他赖皮地对着我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难看的鬼脸。
“阿姒姑娘。”刘德子在我的身后轻轻地叫我,我眨了眨眼睛,疑惑地看向他,他抬起头对我恭敬一笑,然后走了上来,将手里的那个暖手炉子递到了我的手里。一股温暖的感觉立刻包围着我,为我驱赶寒冷。
“多谢公公了。”我微微颔首道谢,刘德子咧了咧嘴巴,但是却没有退下,反而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了我手上抱着的那个盒子上。我和少滦同时被他弄迷糊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刘德子那张老脸抬起来又笑了一笑,然后放在盒子上的手轻轻敲打着盒子的盖面,檀木的盒子发出“咚咚咚”沉闷的响声。
刘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暗昧不明的神色,终年在宫中待着的他,好像已经吸尽了这里浑浊的暗流,一双眼睛暗黄无比,那干裂的皮肤像是枯蜡一样,毫无血色。
我还是第一次这样近地看着这个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这个皇宫的老奴才,看到他的这个样子,我揪心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万岁爷说了,这镯子可是好东西啊,能保佑姑娘您大吉。”刘德子意味不明地说完这句话后,将放在盒子上的手拿了下来,抽出放在手臂上的拂尘,一弯腰,整个身子就在我们的面前跪了下去。
“这……”我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老奴才,不知道该怎么办,倒是身边的少滦反应快,他和颜地笑了笑,朗声道:“刘公公您老也是父皇身边的老公公了,以后父皇的身子还要您担当着些呢。快起来吧!”
“谢三殿下,这是奴才的本分。”刘德子应答了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两人相互寒暄,少滦点了点头,刘德子接收到后,就弯腰退下了,走到屋子的侧门口,刘德子又回过头来,神色让人费解地往后面屋子的一个角落里看了一眼,然后有什么东西快速地闪过他的眼里,最后消失在眸子的深处,消失不见,他一低腰,掀开帘子一下子就钻了进去。
他刚才做什么呢?我疑惑地看着刘德子的身影完全消失,又转头看向少滦,只见他也是用一种深沉的目光看着雪地。
“少滦,少滦,怎么了,看什么啊?”我拉了拉他的衣袖问道,少滦他一下子回过神来,脸上神色一变,又恢复成以往嬉皮笑脸的模样,道道:“没什么,只不过看雪看呆了。”
“是吗……”我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他刚才又想起一些什么不开心的事儿了,用那样的眼神……
“走了,我送你回家。嗯?”少滦又帮我紧了紧披风,拉起我的手臂一起走进了雪地里,漫天的小雪如柳絮一般地飞扬,洁白的雪花都将这个天地覆盖,天地之间只剩一种纯白的光芒,只因有少滦在我身边,有那么一双温暖的手紧紧地拉着我,我就感觉到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轻淡如羽毛了。
路过那个屋子的角落里,我眼睛习惯性地向旁边瞥了一眼,只觉得那深色的墙壁后面,一抹雪白的衣襟儿突然飘动了几下,然后似一阵风般,消失在了那里。
我的血液突然是凝结了一般,手一僵,上面的东西就无力地哗啦一声全掉在了地上,暖手的炉子掉在了雪地里,里面灰色的烟灰零零散散地洒了一地,烟灰之上,还躺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镯子,还暗暗泛着冷光。
“怎么了?”少滦见我身子僵硬得如冰块一样,担忧的神色又蹿上了他的脸,他靠近我的身子,手已经抚上了我苍白的脸,“是吓着了吗,脸怎么突然白了?”
“呵呵,没什么事,就是刚才突然看到一只小老鼠从那墙角里蹿过去,吓了一跳而已。”我缓过了神,笑着答了一句。
“老鼠……”少滦呢喃着向四周看看,“现在哪有老鼠?”我不经意地从地上拾起那两件物品,当我碰到那件玉镯子的时候手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好了我们快回去,我肚子饿了。”
听了我的话,少滦爽朗地一声大笑,再次拉起我的手,温暖的感觉又一次袭上心头,“哈哈,也对,走,我们现在就去找家饭馆吃饭,你想吃什么都行。”
“真的,这是你说的哦,可不许赖!”嘿嘿,小三同志亲自掏腰包请客耶,这样的好机会我不好好搜刮他一把怎么对得起我叶海落在现代超级无敌小混混的名号,呵呵,我正贼想着,我顺着少滦他拉我的力道,跟着他向前走。
少滦走路的步子突然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看着我的手,我不禁纳闷,低下头正要检查检查我的手到底哪有问题了,少滦这时一把拿过我手里面已经变得冰凉的暖炉,把它随手往旁边一扔,然后意味深明地说了一句:“该丢的东西就丢了吧……”
该丢的东西就丢了吧……
我的心里不断地回荡着这句话,无奈地苦笑,什么时候他的观察力变得这么敏感了,我自以为能够隐藏得很好,可惜还是被他看出来了。少滦他现在所想的,所看到的东西,恐怕已是我远远比不上了的吧。
我微笑着主动反抓住了他的手,然后五指张开,和他的手指紧紧地纠缠在一起,我凑向了他的怀里,淡淡却很心安地呢喃着:“对,过去的就丢了吧!”
少滦理解地一笑,紧紧抱住了我,宽广的胸膛温暖无比,安全无比,是我在这个时代唯一可以信赖的港湾,从前是,现在也是,将来——更是……
那个一身白衣,出尘飘逸,孤寂骄傲地纠缠了我一年的影子,到这个时候也可以慢慢地驱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