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的确出自自己心爱的妻子之口,冯大山只感觉有一连串的惊雷在自己的头脑里轰隆隆响过之后,便有倾盘大雨从头顶灌下来,从头凉到脚跟,整个身体也顿时也如坠冰窖之中。
突然,他猛地把妻子的身体扳向自己,带着哭腔说:“蜻蜓,你,你再说一遍!”他的每个字都似乎用了千钧之力。妻子仍是那几话。他擦干了泪水,用颤抖的满是盐疮的皲口的粗糙大手轻轻地捧起妻子泪痕满面的脸,妻子那张很动人却因为辛劳而过早衰老的脸,在来队后,经过两个****之雨的滋润年轻了不少。而此时,那脸却因为愧疚和痛苦而苍白,而悸动。
大漠上那轮浑黄的月呵,你俯瞰人间这么多世纪,可你是否读懂了人类的悲悲喜喜、苦苦乐乐呢?你又是否能读懂大漠深处一个并不复杂的故事?你又是否知道冯大山那滚滚泪中蕴含了多少内容呢?
冯大山的女人因为冯大山这出奇的平静而不知所措,她睁着一双惶惑的眼晴,像鹰爪下的一只兔子,等待着对自己命运的判决。
而冯大山眼前掠过的却是他和蜻蜓的过去。那一切真真切切地浮现于他脑海之中。
那个并不富庶的山乡却有着如诗如画的四季。在四周山地播种麦子的季节,他们在同一个日子降生在同一个院内,冯大山中午生、冯蜻蜓下午生。两位母亲同时怀孕,大概正是因为这,两家非常近,和睦如一家,奶也交换着喂,加之都姓冯,冯蜻蜓便叫冯大山“哥”。但知事后,冯蜻蜓不再叫她哥了,反而要冯大山叫她姐。理由是两人一天生的,分不出大小,叫她姐也可以。两人一直吵,彼此都不叫,却真如亲兄妹一样形影不离。待都争吵得不再争吵后,两人见了开始是彼此都不自在,再后就是相互避让,再往后彼此的心中便各自种了一棵青翠的树。
冯大山读了书,读到初三,开始了“革命”。老师被弄去批斗了,学校成了“造反司令部”。他只好回家,次年当了兵,当兵的第三年提了干。而冯蜻蜓只读到小学三年级就没读了,青山秀水把她喂养成一个壮实妩媚的女子。两人自然而然地相爱,虽然由于同姓受了乡里人不少的议论和亲戚的反对,但冯大山懂得即使是同姓,只要不是近亲还是可以结婚的。
冯大山记得他在第一次探家时,山乡关于他和冯蜻蜓的事已沸沸扬扬。他明白冯蜻蜓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得多么艰难。但这个自小在山乡封建礼教下成长起来的女子,仍不顾一切地投入了他的怀抱,把一朵含苞的花蕾在他面前完全地开放,使他尽情地享受了爱情之花的馥郁。
他至今仍记得那鲜嫩的草地和草地上那一簇血红的花,他至今仍记得那一天的每一缕阳光,每一丝微风,每一声鸟鸣。
此时,冯大山手抚妻子孱弱的肩,心想,自己的女人决计不会干丢人的事,她是在骗自己。
而冯蜻蜓不得不忆起那个她至今仍不知是对是错、并无风雪雷电的宁静和平之夜。
两年多来,孩子、老人、家庭、种地、请医生、抓药,冯蜻蜓忙得没日没夜,几位老人生病、去世,村人劝她叫大山回来,但她知道丈夫进了沙漠,难联系不说,而且丈夫也很难抛下一百我人的队伍,于是只字未提,但作为一个女人,无论是精神上还是体力上都难于忍受,那些日子,她多么渴望有人帮她一把。也就在那个时候,同村的隔房表弟默默地分担着她的痛苦和辛劳。特别是儿子染病夭亡后,她痛不欲生,病倒在床,是表弟递饭递茶,请医熬药,没有他,她也许已随儿子而去。她知道,表弟很早以前就喜欢着她,在她与冯大山结婚后,表弟一去数年,杳元音讯,浪荡了几年回来,挣了些钱财,却不婚娶。乡里不知其由,而冯蜻蜓知道,也曾劝过他,但表弟无语。自表弟回来后,她就有一份愧疚和恐惧,在他主动帮助她时,她也曾婉言拒绝过,但表弟仍默默地帮着她。
那夜的蛙和虫叫得很急,有一只鸟啼声切切。正在昏黄的油灯孤苦伶仃,欲明欲灭之际,传来了果敢敲门声。
在这夜晚,这样的敲门声只有大山回来时有,她不由得一阵惊喜,利索地下床,一边忙着整理衣服,一边急切地去开门。
门开后,却是表弟,她有些失望,一边让他会,一边问他是不是有啥事情。
表弟没说话,只从容地跨进屋内,然后掩上门。油灯昏暗,但冯蜻蜓感到他眼中的火苗一蹿一蹿地,越烧越烈。她看见表弟盯着她的胸,粗壮的喉节在上下动,她一低头,发现自己汗衫的开口很低,有一截深深的****裸露着。她背过身,刚要穿上披着的外衣,表弟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她骇然、惊惧。她想呼喊、反抗。可几滴落入她脖子里的泪使她放弃了这些努力。表弟只这样抱着她,无声地流泪。良久,表弟才说:“嫂子,不用怕,我是来告诉你,我仍然非常喜欢你但我无法得到,我决定还是远远的走开,明天我就走了。”
“你为啥要这样作践自己?”蜻蜓的声音颤抖得不成句,她一边说,一边想掰开表弟的手,但没能成功。
“我说不清楚。”表弟说完,一边用嘴吻也的颈窝、脖子、耳根,一边用手抚她的胸。冯蜻蜓只想呻吟,压抑了两年多的某种东西火山样在她体内喷发。但她猛地从表弟的怀中挣了同来。
“表弟,你不能,你不能对不起我,不能对不起你大山哥!”
表弟无语,忽然扑通跪下,抬起头,他心中的火已把他燃烧得浑身颤抖:“你,你应该报答我。”
冯蜻蜓落泪了,她看看徒有的四壁,想起表弟吃的苦和地自己的帮助,她转过身,朝厢房走去,然后木然地解衣,木然地躺上床。两行清泪自眼角涌出,流入发际。
浊黄的油灯下,冯蜻蜓成熟、饱满的身体如一穗丰硕的粮食,静静地卧于忽明忽暗的微光里……
西沉的浑黄的月光从帐篷外照进来,冯大山紧紧地拥蜻蜓,他说不清自己此时心头的百般滋味,但只知道他绝然不能再失去最后一个亲人,他亲爱的妻。
夜空变得墨蓝,有一层夜的温柔笼着无垠的漠海。漠海在今夜有了一阵阵凉风,所有的伤痕在夜里被风抹平。
次日的次日,冯蜻蜓坐上了拉给养的汽车去火车站,她要回去了。
临别之际,连长冯大山说:“我今年就复员。”
蜻蜓说:“别说傻话,国家让你干多久你就干多久吧。”
连长点点头,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我们还会有个聪明、壮实的儿子。”
蜻蜓站在车边,坚决地点点头,说:“那,我冬天再来,我不怕冷。”
陈灼强终于有了个女人
嫂子走后不久,就有传闻说连长要调到营里当副营长。问他,他不不否认。全连的兵们虽有些不舍,但心中都在为他庆幸。
连长也在尽力争取。他希望大家在这关键时候莫要给他拉稀。可就在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在全军都较有影响的典型人物陈灼强犯了“男女问题”。这在军区都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而全团、全师没有人相信这个久经考验的“老先进”会出这个事。
但那包工头带着几个民工捉奸捉了双。包工头在晶莹和延伸数里远的几个盐垛之间抓到了自己的女人和陈灼强。
陈灼强开始被扣在包工头那里,包工头口口声声要抓他进法院。本来团里准备把这私了算了,不然,捅到上极机关,这个团麻烦就多了。于是,团领导便多次去交涉,但无济于事。
没有办法,团里只好报到师里,师里也只想把这事包住,马上派保卫科的人来交涉,包工头放了人,但并不放过这件事,把事情捅到了军区。不久,陈灼强被押送回家。
不久,军内的报纸就登出了《先进典型的堕落说明了什么?》的长篇连续报道。有三名记者、两名新闻干事、两名报道员参与采写这稿件,写出了深思之一、深思之二……直至沉思之十才罢休。列出了居功自傲、逐渐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受西方腐化思想影响等十几条罪状。
连长也受了处分,升副营长的事自然而然地泡了汤。连长对全连说,这件事,任何人都不准告诉陈灼强。
兵们都答应了,便恨起包工头那个女人,那个骚女人害了陈灼强,也害了连长。
包工头原来和他们连关系还不错。包工队的帐篷离连队不远,包工头常在晚间和战士们聊天吹牛。包工头中等个子,很壮,远看像一只鼓肚的大木桶。后们开玩笑说,他天生一副剥削阶级相,那肚子是喝民工血汗喝鼓胀的。他听了后,洋洋自得,没本事还剥削不成。他来连队时,常带着他的女人。那女人常画眉、抹粉、打口红,很年轻,也还中看。包工头第一次带他女人来,战士们都以为他带着他女儿,女人静静来,静静地去,很少言语,纵是言语,也极轻。似乎永远都挂着一付温和的表情。包工头天南海北闲侃时,她静静地听。那时,大家认为这个女人一点儿也不讨厌。慢慢熟了后,大家知道她叫刘秀芝。她有时间闲着没事,也独自到炊事班帮战士们炒两个可口的菜。她一个人来时,话多些。
她与陈灼强之间,战士们回想起来,也无多少言语和眉眼。只是有一次,陈灼强说:“大姐,你如果不在脸上抹那些东西,会中看得多。”当时,搞得刘秀芝很不好意思,但自那以后,她就真没再抹粉画眉了。
包工头每次侃起,总是先以下面的话开头:他说,他这个活路干了就不再干了,他挣够了钱,现在,有钱就有一切,户口、房子、女人、甚至当个官,想起那几年,谁看得起我这个“土包子”?三十多岁还没讨着个婆娘。现在,老子想要啥样的女人,啥样的女人就来。深圳开放城市,你们知道不?开放城市就相当于外国,那儿的“公共小姐”(公关小姐)够漂亮了吧,票子一甩,老子照样……嘿嘿,老子今年干了去球,回省城买套“别野”(别墅),优哉乐哉过下半辈子行了。
包工头讲这话时那眉之飞、色之舞,简直让人难受。横冲直撞的唾沫砸得官兵们往往退避不及,他女人那是总是不经意地望天上的星月,或者盯沙漠的尽头,兵们便惊异那女人的麻木,也断定刘秀芝肯定没有多少幸福。她只是她丈夫眼里的一种工具。
而钱并不是拥有一切的基础,金钱可以买下整个世界,但不一定能买到一缕情感。陈灼强记得,他当时正在听刘秀芝的这句话时。包工头出现在他面前,说他与他女人胡来,然后让他去他帐篷谈谈。
最后上面来了解情况,他和刘秀芝都说他们没做其它事,但包工头有人证。他们没法辩清。
好在这事的结果总是让人欣慰的,刘秀芝与他丈夫离了婚,然后去找了陈灼强,与陈灼强结婚了。陈灼强把这事写信告诉了连长,并寄来一包喜糖来。连长告诉了兵们,大家都很高兴,纷纷去信祝贺,又凑钱给他们买了贺喜的礼物寄去。
王凯歌梦见地些鬼撕裂了他,把他吃得一干二净,连一丝穷困的灵魂也没留下。
王凯歌想留下来,考军校明年已超了龄,他想转个志愿兵。但听人说转个志愿兵要花二、三千呢,他就害怕了,一百元钱三年才还了。他听说复员名单中有他的名字,也没计较,下定决心复员了。
他想起满身有着古铜色伤痕的父亲,军功章都有好几个,最后都回了,还从没见他有过啥抱怨,何况自己本来就是尽义务的,三年义务尽满就该走了,有啥好计较的。假如每个当兵的都要来捞点啥好处才走,那还了得。
想归想,但不想又不行,这样可以安慰自己,虽然菊菊已嫁了人,回去也没啥想头,但爹妈和妹妹悬着他的心。
但让他交帽徽时,他没交,上面说不交扣十块钱。十块就十块,他把帽徽包了好几层,放在贴身的衬衣口袋里。他有他的想法,爸当了一场兵,有好几个军功章,他当一场兵,也得有个纪念物。假如以后有了女人,假如女人给他下个崽,他可以把当兵的事讲给娃崽听,娃崽不相信,有帽徽作证呢。
下了火车,再坐汽车。下了汽车,已是下午,他没住旅馆,连夜往家赶。
故乡的冬天仍潮乎乎的,空气格外冷。在干燥的西北呆久了,他有些不习惯。一阵寒风吹来,树叶就哗哗地落,下雨一般。这几十里路少有人烟,各色树密匝匝的。松涛一阵阵撞击着峡谷,涛声不断,他感觉自己行走在海里。猫头鹰不时在阴暗处发出惊人的怪叫,野猫的叫声一阵接着一阵,但它并不害怕。父亲打美国佬练了一手好枪法。他很小就跟父亲在山里打猎,野猪、豹子都打过。父亲找猎百发百中,凡看见的猎物,很少逃过他的枪子。他也有一手好枪法,只可惜挖了三年盐,没有打枪的机会,没有显露出来,他想起这,有些遗憾。
一个人走路,很无聊。他便回味那一个个挖盐的日子,觉得咸咸地味道真好。但想到自己面临的处境,他又有些惶恐和茫然,感觉自己不是行走在山路上,而是行走在绝路上,等待他的将是累累的失败。
他想起他的高中的同学,他们那年级有四个班,成绩好的大多是农村娃。人家吃商品粮的学生整天吃得好,玩得好,无忧无虑,最终还是吃轻松饭,有好前程,农村娃再刻苦,如果考不上大学,回到农村,想给国家出点力都没地方。
非家户当兵的也是那样,不图转志愿兵,不图提干,当兵第一年还干个正份儿事,以后有些便是想干就干,回去照样安排正式工作。
他忽然萌发起给中央军委写一封信的念头,中国反正是以农民为主动,招兵全招农村兵算了,这样的国家少些负担,农村兵心里也平衡。
想着想着,他又骂自己,都胡思乱想些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