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中国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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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此处·彼此(6)

其次,中国政府官员和知识分子在考虑、探讨未来“中国模式”的时候,经常提及“新加坡模式”,即在保证政府掌握相对大一点权力的基础上,实施高度密集的法治,由行政主导建设城市、管理公民,尽可能采用市场原理开放国家,发展经济。我一直很好奇,中国有识之士为何对新加坡模式表示出如此浓厚的兴趣,并与祖国之间进行对比。

我在新加坡住了三天,住的酒店叫文华大酒店,五星级的,位于乌节路,是新加坡最繁华的街道之一。我每天坚持跑步,尽量靠自己双腿走遍。直观的感受是,新加坡这个国家的面积实在太小,虽然道路等基础设施比香港相对宽敞一点。

新加坡的城市建设也相当漂亮,有序。假如我是新加坡公民,不会对物质生活产生任何不满。因国家小,治理起来相对容易一些,只要政府表现得好,能让老百姓吃好,住好,穿好,还玩好,即能享受充实的物质生活,老百姓就满足了。政府自上而下,有时甚至压迫性的公共政策,老百姓也接受,毕竟,政府给老百姓带来的恩惠比危害多得多。

何况,新加坡政府的清廉度也比较高。我在大街上抽问新加坡当地的朋友,包括华人、印度人、马来人:“你们如何看待政府表现?满意吗?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回答基本一致:“很好啊,没什么不满,政府让我们过好日子。”我没感觉到回答者都拿了封口费,政府要求公民不能向外国人乱说本国政府的坏话。他们是发自内心那样回答的。

我逛了几家大书店,英文书为主,从中不难看到新加坡的英文普及度之高。吸引我眼球的是前总理李光耀的几本自传(600-700页,一本40多新币——200人民币左右)在非常明显的地方摆放着。我在那不动,观察了几个小时,顾客纷纷拿着李光耀先生写的书。公民对领导的接受程度和被吸引程度如此之高,这是我在任何国家和地方都没有接触过的。

我刚到达新加坡机场的时候,为彻底整齐、有序、干净的环境所感动。虽然一年都那么热,不像日本四季分明,但绿化程度很高,土地利用率也很高。然而,仔细观察就发现,老百姓在大街上随便抽烟,市民在公共场合表现得也很随便,直接坐在地上,表现大胆,大声聊天,便利店的服务态度并不好,在商场里的顾客之间也缺乏默契,过于自私。

我在大街上跑步,几次用英文问路,人家很不亲切,甚至理都不理。从城市的人际关系看,新加坡既没有中国城市的人情味儿,也没有日本社会的人性化,表面看是很国际化、现代化,但深入街道文化之后,我看到的反而是新加坡社会的封闭性与公民的内向性。公民们在制度上高度保证的法治面前已经麻木了,似乎过得很舒服,因包容着华人、马来人、印度人等,五方杂处,显得很国际化,但人与人之间似乎不存在心平气和的交流与尊重。

国家很小,强大政府,高度法治,市场经济,民族多样,城市规划,公民社会……作为一个主权国家,新加坡具备着许多值得尊敬的优势和好处。我至今依然敬佩新加坡所取得的成就,李光耀也是一名伟大的政治家。不过,不知为什么,我回到北京,突然产生了难以语言化的强烈安全感,还摆脱不了一种预感——中国轻易追踪新加坡模式,恐怕有风险。

不像旅游的旅游

2010年12月,我第一次跟着内地的旅游团,参观了九寨沟和黄龙。除了欣赏美丽的风景,让我感到好奇、产生洞察欲望的是:内地人的旅游风格究竟何样?

坐中午的飞机,从成都到达九寨黄龙机场。藏族居住的阿坝州,折射着异域的风情。吃完午餐,大概15时。导游说:“一会要过海拔4000米,去往黄龙。”

额,很奇怪,黄龙不是第三天去的吗?怎么突然改计划了?导游不解释理由,只是要求:“大家不要在车上睡觉、聊天,必须听我讲解,这是对导游工作的尊重哦!”

到了黄龙,16点半。很冷,下着细雨。导游说:“不管爬到哪里,17点半务必往回走,18点半要回到车上!”

又奇怪了,被列为世界遗产的黄龙,其入口到顶上有4公里,来回8公里的距离。一般要花两三个小时爬上去,何况高原旅游,容易头疼、胸闷。我尽量发挥体力,爬上去。到了顶上的五彩池,细雨变成大雪。周围已经没人,看了手表,正好17点半。立刻返回,回到车上,18点28分。

果然,只有我看到了五彩池。其他游客好像很早就回到了车上,打扑克,聊天,吃藏族特色的青稞饼。几位游客动不动就骂我说:“你怎么这么晚啊,天都黑了,快坐下来,要开车去酒店了,饿死了!”

太奇怪了:“好不容易到了黄龙,你没看到五彩池,难道没有丝毫的遗憾吗?我是唯一看到的,又没有迟到,还以为你们会问我五彩池长得什么样子呢?”

很愧疚地坐下来,忽然发觉疑问:在这里,导游怎么这么不像导游,游客也不像游客呢?导游和游客都没有扮演该有的角色。我从未经历过如此不像旅游的旅游。

导游明知道游客来不及到顶上,凭什么那样安排?第二天去九寨沟,第三天上午还空闲着,为什么不那时安排黄龙呢?黄龙是所有景点中海拔最高的,把它安排在第三天还能避免游客们的高原反应呢。

游客凭什么不批评导游?你们花2300元来干吗呢?作为有知情权和发言权的公民,在那样极端不合理的情况下,不是该向导游咨询为什么,要求解释理由,给出应有的反馈意见吗?

我回顾、想象,若在日本怎么样呢?首先,导游不可能“那样”乱七八糟,一定内部之间沟通好,把游客交费时所提供的行程安排落到实处。其次,遇到“那样”情况,游客们就立刻凭集体优势去要求旅行社还款。最后,旅行社绝对还款,让领导正式向每一位游客表示歉意,甚至有可能提供“慰问金”,免得被媒体在阳光下处理,公司信誉降低到底,遭到破产。

朋友曾告诉过我中国人的旅游方式:“上车睡觉,下车拍照,回家什么都不记得”,说明的是利益攸关者不注重旅游的礼仪、细节和美妙。经过亲身体验,我似乎明白了些。

西藏的高原反应

“先生,您身体不行了。高原反应严重得很,以前是干什么的?”

“我从北京过来,原来当运动员,搞长跑的……”

“怪不得,你的肺活量太大了,再说您的体质与高原气候特别不相吻合,赶快躺下来。”

西藏拉萨至日喀则(西藏第二城市,拉萨以西280公里)路上的小镇,我终于病倒了,住了半天的院。所谓的医院,是位于海拔4200米的、非常小的当地诊所,旁边有个藏族老妇女和小孩子们,说咳嗽、头疼。11月的西藏,每天能看到蓝天,景色很漂亮,但空气干燥,也没有绿色。连对当地人来说,生活都格外艰难。

何况我这个外人?看看周围,病状最严重的明显是我。头脑不清,视线不清,站不住脚,连“我是谁”都弄不清。现在回顾起,真的以为那样会死掉。似乎过了五个小时,记得一共交了250元。我是说自己是中国人,但依然是这个价格。当地人能付得起吗?朦胧中想到了中国贫富差距和社会保障问题。

专科毕业的年轻夫妻大夫说,从来没有遇见过像我这样高原反应这么严重的人。我此次是坐飞机直达拉萨的。拉萨的海拔有3650米,日喀则有3900米。前一天我去了位于世界上最高的湖——纳木错(海拔4718米),从拉萨到纳木错的路上过了海拔5200米的高点。前所未有的体验,我原来对高地的信心何去何从……

是的,我原来当运动员的时候做过许多次“高地集训”,就是跑到海拔1500米左右的高地集中训练,使得肺活量和血色素变得更加坚强,这样到平地后轻松多了,可以提高实力和耐力。我也是在日本最高的山——富士山(3776米)一带生长的人。从小跑到富士山顶很多次。从我的生长背景看,实在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西藏遭受如此严重的高原反应。

我来西藏是半考察,半旅游。

放松下来,开阔眼界,认识世界。

不过,坦率说,本来的目的已经无法达成。我的状态是,拿着氧气袋,随时找诊所充气,每时每刻担心高原反应来不来。来了就躺下来睡觉,晚上却睡不着,躺着头也痛,全身都麻痹,让我想起到小学六年级时得了阑尾炎,医生技术很差,我全身缺氧,于是大声喊叫,向护士行使暴力的情景。

其实,到拉萨机场感觉没什么,白天活动,晚上就“来了”。第二天在痛苦中爬了布达拉宫,逛了大昭寺,喝了杯熟悉的咖啡,稍有缓解。去了纳木错,又“来了”。简直是反复状态,无法安心地感受、观察和思考。活了25年,自己从来没经历过这么差的状态。我不觉得丢脸,因为“来了”跟我努力无关。我也不感到惭愧,因为是父母给予的生命,我去接受它。我也不怪自己,因为这跟我的意志无关,该来的总会来。

我在日喀则写一些任务性文字,缺氧地快不行了,要躺下来,我也知道躺下来也睡不着,只能痛苦等待迎来明天的太阳。这样的西藏旅途,但愿成为美好的回忆和过去。

现在只是想说一声:想念北京……

你想去日本看看吗?

至少就文字写作与观点表达而言,我在中国是以批评谋生的。

我不喜欢,也不讨厌中国,有的只是崇拜之心。在她面前,我永远不会情绪化,就事论事,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中国人已习惯被拍马屁,至少在现阶段国内体制下。所以,我想做“第三只眼”,尽量去平衡舆论,这是个“痛”大于“乐”的过程。

对于祖国,我更是以批评谋生。在日本,被批评最多的是首相,最为脆弱的也是首相,应该的,为人民服务嘛,当然难当啊,否则别当了。我几乎没有赞扬过祖国,公民,尤其媒体记者有义务去“弱化”公权力,为的是社会的和谐与公正。但愿中国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