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中国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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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现场·视界(4)

东京的地铁只能用“有序”和“安静”来形容。早晨的东京,比北京多得多的人在换乘通道上彻底分成左右两边走来走去,只有脚步声。我最近一次是陪同一位中国官员访日,他看到这一场景吓了一跳,并发现通道上只有自己的声音。他说话声音特别大,与国内一样不顾周围大声说话,结果被警察注意到,人家真以为破坏秩序的“疯子来了”。

到了自动扶梯,左边是站着用,右边是走着用,乘客们很默契,没人违规。官员很不习惯,我站在左边,他为了与我聊天,自然站到了我右边,把路堵上了,后面的人就开始用眼神骂他一顿,绝不开口,是无形中的压力。

走到站台,车来了,乘车高峰时间,车厢里人特多,没有空间。即将上车的乘客们自然排成两队,靠近车门但还不下车的乘客先主动下车,让要下车的人释放出来,然后接着上车,最后新来的乘客们上车。没有造成任何矛盾和拥挤。官员唉声叹气:“简直是艺术表演啊……”

下午到了北京首都机场,先坐机场快线(25元,不便宜也不昂贵),到了三元桥站换乘10号线(北京地铁去哪里都2元,恐怕是世界上最便宜的,我刚来北京的2003年是最低3元,从13号线换乘2号线就要5元,惊人的降价相当不符合北京高涨的物价标准,明显带有政府惠民政策的色彩),大概6点多,相当拥挤。

不像东京那样乘客们都很默契,北京乘客的素质和意识五花八门,没有一条明规则。要上车的人在车门的中间站着,阻挡着要下车的乘客,造成摩擦。原来靠近车门附近并不下车的乘客也不下来,坚决在那里忍着,结果里面要下车的人无法下来。该下车的人还没下车时,已经有大量新乘客上来了,造成至少几个人下车不成功。

听日本长辈说,20世纪60年代,东京和大阪的地铁也没有今天那么顺畅,经常发生摩擦。今天北京糟糕的地铁秩序也不要紧,要慢慢来。从地铁文化的过渡阶段看,指望乘客们像东京那样形成默契不切实际。所以,政府花了一笔钱派遣了大量的“指挥人员”。问题是,这帮“指挥人员”没起正面作用。明明是高峰时间,同事之间却一直聊天,认真一点的也被那些大喊着“******”、“你别推我”的情绪化了的乘客卷进去。“指挥人员”不仅没化解矛盾,还参与吵架。

我建议,政府应该把素质高一点、有沟通和协调能力的人派到地铁里去。最好的选择是大学生,给他们在城市建设的现场实习的机会。当然要给他们工资,不过不用太高,对不懂社会规则的“90后”们来说也是锻炼人的绝佳机会。

地铁反映的是一个城市的成熟度和现代性。北京需要尽快迎来高水平的地铁文化。快速、大量建设好地铁线是硬件措施。但软件措施更重要,如何创造条件让那些趋于急躁和不安的乘客们之间形成默契:“先下车,后上车。”我想,北京市政府为改善软环境投入1个亿都不过分,可以降低大量的“行走成本”,也能降低居民在大城市过日子的压力。

晚上跟曾去过日本的新华社干部喝酒,我谈到上述亲历。他总结说:“我去日本后深有体会,礼让原来是把内耗降低到底的有效工具。”这位领导,把日本人的国民性看得相当透。我回应说:“您说得很有道理,对我们来说,礼让不仅是态度问题,更是利益问题。”

“的哥”的困境

2009年夏天的某一天,北京很炎热,我从东四环外的四惠东出发,去往与北四环交叉的望京地区。望京原来是韩国人集中居住的地方,由于金融危机、韩币暴跌,据说一半以上的居民撤回祖国。

时间为下午3点半,4点的约会,感觉有些晚了。我在北京生活最害怕的是出行,因为无法估计何时能到目的地,北京早就变成了“堵城”。赶紧打出租车,害怕堵车,心里不踏实,告诉师傅具体的目的地。他说大概知道地理位置,但也没有那么确认,接着跟我说:“咱们共同探讨好吗?”

听到这句话,我高兴极了。我对北京司机的印象一向很不好。按我经验,说完目的地,许多司机动不动就问:“怎么走?听你的。”在大多数情况下,司机明明知道怎么走,对交通信息和状况了解得也不可能比乘客少,还非得让乘客主动说出怎么走。双方都知道路上会堵车,相互抱怨,司机则不愿意负责任,别有用心,就把晚到的责任推卸给乘客,回头假装说:“不是您说这样走的吗?”

这位司机的态度明显不同,主张:“我是专门干这行的,但您说的地点确实不太清楚,到时候请您指路,对不起,我也尽力。”开始聊天,我就向司机咨询最近的开车情况。

总结起来就是,“两高一低”——份儿钱高、油价高、收入低。司机说:“每个出租公司都不一样,我份儿钱一天140元,还得交油费,一天的纯收入大概就是100元吧。”他认为,此收入太低,每顿要吃一碗面条6元,还抽烟,一天自己最起码也得消费20元,一个月就600元,月薪是3000元,占五分之一,全年无休,1天得开16个小时。还要交房租,女儿上大学,一个月给600元。“这3000元是干净的,用我的血汗赚的,不像公司的领导那样贪污弄来的。”

他还搞不懂政府的补贴300元是个怎么回事——先让他付差不多300元的类似申请费,然后公司用别的渠道给300元,说是政府补贴。资金流动显得很复杂、不透明。他说,目前的出租车公司有两个问题:一是体制;二是苛刻。

“我们的工作都是老板说了算,很独裁,压制我们不让发表任何作为职工的意见。对开车的要求也太苛刻,一年不能犯一次错误,不说闯红灯,连停车错位也不行,否则被罚款。我去年一共被罚了3000元。这样怎么生活啊。”

脖子痛,腰痛,血压高……公司领导对司机陷入的恶劣情况是毫不关心。但令人感到温馨的是,这位司机在这么苛刻的状态下,还能对我那么礼貌,还鼓励我好好学习。“要有最起码的职业道德,我是抱着集体荣誉感开车的。可是,的哥也有的哥的困境……”

为何在地铁里接电话?

我在北京生活,感到最难受的时刻,就是中国公民在地铁里接电话的瞬间。每一次都想在其他乘客面前对其进行教育,但不敢。我在这里只不过是一名老外,属于弱势群体。而且,中国人在心理上对日本人有抵触感,何况被“日本鬼子”教育。

去过日本的中国朋友知道,绝大多数日本人(我也不排除例外,因为,不管是正面现象还是负面现象,任何国家社会里都存在例外)在地铁里是不接电话的,这是个“潜规则”。一旦不顾周围接电话,你就会被周围的人排斥,从此,你就变为不合格的公民。日本人一般不敢冒这个风险。

日本人在地铁里不接电话,是因为,日本的国民素质达到了一定的水准。听长辈说,日本在举办东京奥运会的20世纪60年代,许多市民在地铁里是不排队的。日本也走过了成长与挫折的过程,刚开始就做好是做不到的。

为什么日本人能做到呢?

首先,日本人的性格普遍相对收敛、内向,大家不希望被其他人听到电话的内容,感到不好意思;其次,日本人具有浓厚的从众心态和集团意识,一旦发现周围人不接,自然而然认为自己也不该这么做,害怕被“沉默大多数”排斥;再次,日本地铁的信号一般很差,物质上束缚人们接电话;最后,日本人把在公共场合尊重秩序当作天经地义,地铁的安静是自然状态。

我们再看看中国人为什么在地铁里接电话,据我观察,是因为:

第一,公民的整体素质不高,在地铁或公交车等公共交通里不接电话符合现代化社会的运转过程。这是世界共通的思想。

第二,中国人的个性充满实用和功利主义,但同时也表现出深一层的集团意识、一种从众意识,草根、精英都是如此。一个人发现大家都在地铁里接电话,就都意识到:“我怎么不可以?”

第三,今天尤其像北京这样政治中心的公民,正过着忙碌、浮躁、迷茫的生活,大家都渴望自己比他者占优势,做得更好。薪水、职位、形象等各方面都是盲目中的中国人所追求的目标。因此,许多人不能接受错过一次机会,任何信息,任何渠道,都要抓住。地铁、会议室、寝室,接电话的姿态都是一样的。

第四,有些人为何以那么开心的表情大声接电话,这是地铁里啊,你不觉得不好意思被周围乘客听到说话的内容吗?我得出的结论是,因为那些人对自己很不自信,甚至很自卑,所以只能以那样的方式张扬自己,安慰自己。对自己和他人说:“我在这里!”

第五,中国地铁的信号不错,这是大家接电话的“硬原因”,否则大家想接也接不到。

第六,中国人根本不把在地铁里接电话当回事,无所谓,即没有意识去尊重公共空间,也不具备培育公民社会的土壤。大家都不问“为什么”,对此不作出任何价值判断,就是什么都不想,视为天经地义。

我的立场是,正与国际社会接轨的中国人最好逐步走向“不在地铁里接电话”。从上述六个原因,探索解决的蓝图。改变“五”是最快捷的解决方式,但它是自上而下的暴力对策,显得够呛,不符合民主的规则;改变“一、三”需要时间和过程,但未来有可能逐步得到改善;“二”与民族文化息息相关,需要更漫长的时间,恐怕不易现实。而倘若大家接电话的根本理由是“六”,恐怕就没戏了。

“80后”就该“蜗牛”

2010年3月6日,我应腾讯网邀请参加了由曹景行先生主持的《两会三人行》节目,另外一个嘉宾是汽车之家的CEO,“80后”创业人李想。这是第一次跟他见面,聊天。我们谈“‘80后’看两会”。

李想的同事大部分都属于“80后”,最关心的是房价、物价涨幅等与生活细节息息相关的话题。他本人则关心与广电总局有关的信息,这与他经营网站有关。我评价说:“这些都是进步现象。如果社会所有人都关心政治很可怕。每个人根据自己的兴趣和需求选话题,去消化,这叫现代化。”

曹老师问我们俩:“你们觉得‘80后’的发展前景如何?‘80后’当政治领导人之后,社会变成什么样子?”李想回答:“‘80后’的选择权始终被老师,尤其家长剥夺来着,‘80后’是遭受压力最大的一代。大学毕业,工作若干年之后,他们慢慢找到自己的位置,而立。”

中国“80后”可以被总结为“承受祖国转型和多种文化冲击的转折一代”。“80后”身上负面的性格也好,作风也罢,其责任都应该归结于家长,就是家长不成熟,舍不得放任孩子,以自我为中心。所以责怪“80后”是错误的。

中国“80后”就像“蜗牛”,一步步往上爬,大器晚成。那么,他们未来走进政坛后社会变得如何?坦率说,这在三年前难以想象,因为在我眼里,大多数“80后”缺乏独立思考和生存能力,也不知道团队精神和和谐社会的价值。这两年却逐渐发现他们内在的力量,只是还要折腾一段时间,其未来的价值观将是混合中国和西方的产物,即“中体西用”。

李想提到“我们是很幸运的一代”。我想也是。包括我在内的日本“80后”出生后,有了一点点思考的头脑就遭遇泡沫经济的崩溃,从来没有听说过祖国的好消息和正面新闻,接触到的都是来自大人传来的黑暗、糟糕的消息。从来没有感到“给力”的日本年轻人始终看不到希望,也不知道自己走向何方。

与此相比,中国“80后”是在祖国变革、崛起的环境中成长的,令人羡慕。不过,有趣的是,两国“80后”所面临的困境似乎很相同,主要还是就业问题,工资如何,前途如何。他们都很浮躁而迷茫。我相信,如果日本当局举行“两会”,并得到广泛的传播,日本年轻人的关注方式与话题也跟中国网民差不多。

有一点差别在于日本“80后”不急着要房子,因为,在我们那里,“有房有车”跟结婚没有关系。孩子过了18岁,家长也放了他们,不干涉,不给压力。中国“80后”面对找对象或结婚,似乎必然牵涉到“有房有车”,否则没面子?没面子的究竟是谁?找房子,找对象,找工作——“三找”早就变成了中国“80后”最忙碌的那个奋斗对象。

我至今仍然无法了解到中国“80后”真正的恋爱观或婚姻观,或许根本不存在什么观念,他们自身也根本没有深思过这个问题,只是马马虎虎应付家长的压力而已。我想,或许,围堵日本“80后”的大环境稍微成熟一些。

“90后”的意识形态

2009年3月的某一天,我在人大附中上课。话题涉及2009年初期中国面对的国内外形势。参与讨论的都是高一、高二的学生,就是所谓的“90后”。毕竟是接受精英教育的高才生,也受着“白领”或“高官”父母的影响,听得不少,看得不少,想得不少,也有思想。这是我高中时期无法比拟的,很让我感到欣慰。

我知道,大人主导的社会对“90后”有些看法与意见,就像对“80后”那样。我本人对那些“评论”毫无兴趣,也不知道大家到底是怎么说的,那些总是令人觉得“以点概面”抑或“以面概全”。换位思考,如果我是“90后”,就会很难受。但我对自己学生负责是应该的,若发现什么不健康的想法或观念,作为活得比他们稍微久一些的长者,给点建议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