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舍身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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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高粱河畔的命案(3)

薛六想的办法是把一个活人变成尸首,冒充梁长柏,交差。董五虽然胆小而且比较仁义,万般无奈,也只好同意了。于是,他们立即商量了实施方案。只见他们以棍撑地,费了好些劲爬起来,来到了木桥桥头的下面,埋伏在桥板下,他们能看到桥上,从桥上看不到他们,他们在等待着倒霉的人。

这是一座年久失修的木桥,桥面又窄又长,除了着实想走近路的人,一般无人从桥上过。董五薛六他们在桥下等了半晌,不见人影,很是失望。两人抱着棍倚着作桥墩的木柱,蔫蔫地昏昏欲睡。突然,听到木桥“嗒嗒”地响起来,他们向桥上一望,是一个人骑驴上了桥,正慢慢地向这边走来。他们一下震奋起来,紧握水火棍,准备冷不防照驴腿打去。驴蹄敲击桥板的“嗒嗒”声由远及近,来到了桥头。他们才要行动,就发现骑驴的是个女的。那显然是个骑驴走娘家的妇女。他们忙把头缩到桥下,彼此吐吐舌头,差点做出徒劳无功的蠢事。又等了好一会儿,好容易又有人来,却是两三个壮年人结伴而行,他们不敢下手。

他们看看日已西沉,桥上却阒无人迹。

“哎!连这么样的损招都成不了,看来是天不给咱活路了!咱快回去吧!”董五失望地说。

“别急,再等等!”薛六还没失望。

就在这时,桥面上又传来了“嗒嗒”的声音。他们探头一望,这回儿是一个男人骑驴上了桥,而且前后再望不到人。眼看驴来到了近前,他俩突然蹿出来,举棍朝驴腿打去。那驴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突然觉得腿部生疼,就猛地跳起来,“噗通”一声,那骑驴人就被掀到了桥下,落到水里。可这是水边,不深,那人挣扎着往岸上爬。董五薛六一看,忙用棍子把那人捣落水中,再爬,再捣,直到那人在水里不动了,两人才歇手。

正当他们要回去报告“尸体已经找到”的时候,精明的薛六忽然发现,死者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儿,与四十来岁的梁长柏没有像处,说这就是梁长柏,不明显要露馅?董五说:“这怎么办?”薛六一眨巴眼,就有了法子,说:

“看来,咱还得再挨几次打了!”他说了办法,就和董五七手八脚,把尸体用石头压在了水深处,一来怕被冲走,二来是要让尸体在水里腐烂变形,那就不怕不像梁长柏了。

他们沉尸水底以后,就像往常一样,一瘸一拐地回到了警巡院。这次挨大板他们真就装得像死过去了一样,果如薛六所料,秃花赶快下令住手。以后十多天的笞罚,他们都是用的这种“绵羊大憋气”装死法,倒也挺过来了。

到了第十二三天的时候,这一天,董五薛六把尸体翻上来,看了一下,已经面目全非,现出想要的效果了,就又用石头压了下去,故意露出一个衣角在水面上。磨蹭到天傍黑,就回去报告尸体找到的“喜讯”了。秃花一听,高兴得一下子从公案边跳出来,一把抓住了董五薛六的手,“真的吗?真的吗?”连问了好几声。近来,刑部御史和京兆尹又接连下达了结案的限期,若再晚几天,他的乌纱帽就要丢了。

秃花亲自带领衙役,跟着董五薛六来到了那座木桥桥头,俩仵作走不快,秃花就命人抬着他俩前进。来到水边,按照董薛二人的指点,很快就把那具尸体捞上岸来。秃花打发人飞快传来了枣花,让她认尸。天已黑到地,就命人点起了灯笼火把。

梁长柏尸体找到的消息不胫而走,跟着枣花来看热闹的有一大帮。枣花来到桥头,秃花命她认认岸边那具尸体可是她男人。枣花一看那张泡得像发面饽饽样的脸,已无人能认出是谁,就一下子扑到尸体上,“我的天啊!你死得好惨啊!”大哭起来,不,应该说是大嚎起来,“有泪无声谓之泣,有声无泪谓之嚎,声泪俱下谓之哭”嘛。

秃花也不管她是哭是嚎,立马具文上报。而枣花把尸首领回去,连夜买来棺木,收殓起来,摆上香烛供桌,布置起了灵堂,枣花趴在棺材上嚎得声音很响。

自始至终参与搬运收殓师傅尸体的王坚、王德偷空交换看法:

“脸已辨不出是谁,可咱梁师傅没有那么长的胡子啊!”王坚说。

“衣裳也不对啊!咱梁师傅哪里是穿那么好的长衣裳?”王德说。

“可咱师母认啊,咱能说什么!”王坚又说。

“咱枣花师母?你听那哭,声倒不小!”王德又说。

驴皮惹祸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说董五、薛六棍击驴腿,驴把骑者掀落水中以后,乘俩仵作忙活那个落水者,它先生偷偷地下了桥开溜了。它认识自己家的路,就顺那路一溜小跑,跑出了好几里路,来到了一个小水湾边。它一看,水边的草实在是嫩,绿油油的,本来它不怎么饿,可它经不住鲜草的诱惑,就停下来吃起来。再说,腿挨了两棍子,虽没造成骨折,却也疼疼的,需要停止前进,略事休息。

一个名叫袁望的人,是个贩果木的小贩。这一天他推着独轮车把趸来的秋蜜桃到市上去发售了以后,正推着空车回家。走到这里,一看,有一头驴在湾边吃草。他向四处望了望,不见人影。他想,何不把这驴捡回去,我贩一月果木,也挣不出这头驴钱来,好事!他又一想,万一被人家知道了,那多不好!又一转念,不,这是我捡的,又不是我偷的,有什么关系?对,就这么办!正在他犹豫着打算向驴走去的时候,突然有个骑马的人来到跟前,“老乡,放驴啊!到万家园怎么走?”是个问路的。他想,问路人说我在放驴,这不更说明驴是我的了?于是他不再犹豫,轻手轻脚来到了驴身边,一把抓住了缰绳,把驴牵回了家。

袁望到家后,把驴拴下,拨了些草让驴吃着,他蹲在那里,端详起这驴来。好驴!看那蹄脚,四蹄浑圆,腿长长的,是头干活的好牲口!看那毛色,黑黑的脊背,灰灰的身子,白白的肚皮,像条鱼的颜色,好看极了!对,就用这驴驮果木,以后就不用我费力推车了!正在他打着如意算盘的时候,他老婆从外边回来了,“哪里来的驴?”“我路上捡的,以后就用它驮果木。”女人一听是捡的,就说:“不行!那还不得让人家认了去?”袁望一想,是这么回事,这驴用不长,怕竹篮打水一场空。哎,何不把它杀了卖驴肉?近来正传着“天上在龙肉,地上的驴肉”这话,驴肉正有好价钱。两口子商量好了,就连夜动手,把驴杀了。袁望原先曾杀过猪,刀子钩子什么的都还有,俩人一齐动手,不到半夜,那头驴就皮是皮,肉是肉,骨是骨了。第二天,把肉装在果筐里,推到城里卖了。

驴皮他没舍得卖。前些日子他去城西一个镇子上贩果木,见山东东阿县的人来设点收驴皮,收了去熬阿胶。因京西一带多口外驴,这种驴的皮熬出的阿胶成色好、药效高,所以来高价收购。次日,袁望把驴皮装上了果木车,打算先去把驴皮卖了,再捎带着去趸些果木回来。他妻子站在大门口,目送他上路了。

他推着驴皮过了两座桥,穿过三个村,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处。突然有三四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们从果筐里把驴皮扯出来,抖开来看那毛色。一齐说“是,是!”就问袁望驴皮是哪里来的,袁望说,“我自家的啊!我把它杀了,要去卖皮。怎么,这不行吗?”“你别啰嗦了,走,去见官去!”

原来,这几个人是东庄的。他们家的老人骑驴出门,一去不返,他们撒出人去找,已经找了好几天了。

那个骑驴落水作了梁长柏替身的人,是东庄的一个小财主。要是在今天,按他的家境和身份,出门坐不上桑塔纳,起码也能坐上一辆“摩的”,可那时只能坐“驴的”。当年毛驴就像今天的出租车自行车摩托车一样,是一种最常用最便捷的交通工具。有以驴载客挣钱的专业户,戏曲舞台上的小戏《王小赶脚》中的王小,就是个“驴的”司机。这小财主的驴是他自家的,就像今天的“私家车”一样,什么时候要外出了,牵出来骑上就走。那天他骑驴到十多里外的一个地方去看朋友,顺便讨一笔账。本来打算上午就回来,家里有事等着他,没想到朋友觉得欠债日久未还,劳他亲自来讨,甚是过意不去,就非留他吃了中午饭不行。朋友的盛情难却,就留下了。这对朋友都是喜酒的人,一喝上,没了时间观念,一直到日已西沉,这才想起家里的急事,就赶快骑驴上路了。他知道那座木桥是座危桥,平常他宁愿多走五六里路也不从这桥上过,可这天他心里有事催着,就抄了这条近路驱驴踏上了这座桥,没想到这桥却是那座通向鬼门关的“奈何桥”。

这人的家人在等他回来定夺那件急事,一等不回来,二等不回来,他大儿就替他作主处理了那件事。到了天黑,还不见人回来,就到村头等,到来路上找,哪里找得到!是不是宿在朋友家了?儿子就连夜打了灯笼,跑了十多里路,到朋友家,砸开门一问,说下午已经骑驴走了。这下,一家人都有了种不祥的感觉。到天明,子侄们就到警巡院报了案。秃花派出了巡警,巡警也找,家人也找,一直找了一些日子,没找到。当然找不到了,那老头儿先是卧在水底,后又当作梁长柏出了殡,等如是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上哪找?

一直找了些日子,巡警不找了,家人还继续找。不过他们改变了思路,由寻找人变成寻找驴了。家人觉得自家的驴有特征,把它放在有百头驴的驴群里也能一眼就认出来,找到驴,就不愁人的下落了。这一天,驴没找到,却找到了驴皮。

家人连驴皮带人,一块送到了警巡院。秃花升了堂,问袁望驴皮哪儿来的,回答说是自家的。自家的为什么杀了?袁望说因为那驴踢人。踢人就杀了?显然是说谎,给我打!袁望又说是路上捡到的。你会捡?我怎么捡不到,单你能捡到?怕是图驴害命吧!还不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袁望向上磕头如捣蒜,连说,大人明鉴,小人实在冤枉!秃花大喝一声,用刑!衙役用夹棍夹起袁的两腿,秃花又问,招不招?袁望还是不招,秃花下了拉紧夹棍的命令,两边的衙役一用劲,袁望疼得昏了过去。用凉水喷醒,又问招不招,还是不招,就又把他夹昏,再喷醒。夹而昏,昏而喷,喷而醒,醒而夹……在完成了这样的几个循环之后,袁望实在受不了了,招认是他把骑驴老头儿打死夺驴回家杀了,这才给袁望卸下夹棍。秃花问他把尸体丢在哪里了,袁望说了一道沟,秃花命董五、薛六到那里找,没找到。袁望又说了一道岭,还是找不到,就再说一条河……每胡说一个地方,就挨一顿大板。他不像杨长松,咬住一个地方让大板打在两个仵作腚上,而是一次说一个地方,自己把板子包了圆,董五、薛六落得屁股免打。

秃花也学得精明一些了,接受梁长柏案上边催要尸体差点儿丢了乌纱帽的教训,这次他采取了个找不到尸体不上报的办法,争取到了慢慢找的时间。秃花是从容无虞了,董五、薛六也免了责打之苦了,袁望却倒了血霉。一次次地挨大板,两片腚槌子已竟烂得化脓招蛆了,人也渐渐地水米不进了。没多久,带着他那烂屁股从牢房踏上了归西的路。

重金悬赏

找到梁长柏的尸体的呈文详上去之后,刑部和京兆尹的批文很快下来了,杨长松被押赴刑场,斩首示众。刑场上围满了人,哭声一片,喊声一片,“杨长松冤枉啊!”“冤枉啊!冤枉啊!冤枉啊!”为杨长松喊冤的声浪回响在刑场上。刽子手手里的鬼头刀颤动着,一刀下去,只把脖子切了一道沟,又一刀,还没割断脖筋,直到第三次挥刀,才把头颅割下来。本来是要把头高悬杆子上示众三天才准收尸的,杆子上的绳子、把人头挂在绳子上的铁钩子都已准备好了,监斩官一看这阵势,没敢把人头往杆子上挂,就抛下尸首,草草离去了。

王坚、王德痛哭着收了师傅的尸首,披麻带孝,为师傅送了殡,哭得跟孝子一样痛。这跟给梁师傅送殡时不一样,当时他们一声没哭,他们不愿意为那个躺在棺材里的不知什么人抛洒眼泪。

梁、杨两位师傅死后,人们的议论一直没停下来。木局里,木工们一边干着活,一边议论着;街巷扎堆的人们,在议论着;赶集上店的人,走在路上,边走边议论——大家都认为梁长柏死得怪、杨长松死得屈,都盼望早日真相大白,为他俩伸冤。可是谁也拿不出办法来,人们把希望寄托在了他们的两个精明强干的徒弟王坚王德身上。

其实王坚王德比谁心里都急,恨不能立该就给师傅伸冤,让师傅的亡魂得到安息,可他们和大家一样,想不出办法来。街面上已有了梁长柏是死于老婆之手的传言,他两人更有证实这传言的一些根据。但根据并不是证据,他们没有确凿的把柄可以告于官府,无法给师傅伸冤。他们也听到了账房的朱夏获与枣花师母有染的风声,但这些男女私事官府是不管的。去捉奸?即使捉个正着,可那对为师傅伸冤又有什么用处?

给杨师傅上完了“五七”坟,王坚、王德没有回木局,他们进了一家在河南沿的小酒馆,找了个靠窗的僻静位子坐下。窗外可见荡荡的河水,隔河相望是木局大院。他们要了四碟小菜,一壶烧酒。太憋闷了,他们要借酒解闷,以酒浇愁。两人相对无言地喝着,随着一杯杯下肚,是一长串叹息和一行行热泪。

就在王德抬起头来寻找酒保要再添一壶酒的时候,他瞥见了一个人。他用下巴指了指那个方向,对王坚小声说:“呶!你看那个自己喝酒的是谁?”

王坚朝那个方向看去,只见一个人蹲在屋旮旯里的一张小桌旁的板凳上,身子像把折尺一样折叠在那里,正在独斟独酌,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把头埋在桌面上,旁若无人,自己在忙活自己的。

“那不是小偷史三吗?”王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