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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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宽政(1)

与简政一样,宽政也是仁政的延伸,是仁爱理念在政治领域的反映。宽政与简政不同,简政侧重的是收,爱惜财物体恤民力是节约,节约是节制和约束的缩词,节、约、束,都是收的意思;而宽政侧重的则是放,宽字很好地表明了这一点。宽字的篆体写作宽,房盖下一个苋(xiàn)字。房盖代表的是房屋,苋是山羊的正面形象,头上顶着两只大角。山羊喜欢在山野间奔腾跳跃,房屋里能盛下这种动物,可见容量之大。这个图形用文词来表达,就是包容。包容已成为今天为政的一个基本组成要素,仅就所倡导的城市精神即可窥一斑,譬如,“爱国、创新、包容、厚德”的北京精神;“海纳百川、追求卓越、开明睿智、大气谦和”的上海精神,以及“公正、包容、诚信、责任”的上海价值取向。

宽政的对立面是苛政,秦始皇政权即是典型,它把民众视为异己处处提防,以严密的法令和酷吏治理国家,饱遭后世诟病。宽政则不然,用孔子的话说叫“宽则得众”(《论语·阳货》)。宽政得人心。

宽政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环境上,宽松活泛;一个是话语上,广开言路。

(一)宽松

要义

关于包容的“容”,老子有一个说法,叫“容乃公”(《老子·第16章》),容就是公。那么什么是公呢?老子接着说:“公乃全”,公就是周全、全部。什么是全呢?“全乃天”,全就是天生的一切。连起来,容就是让天地间的万事万物都无一例外地生存,按照自己本性运行。老子继续说:“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老子·第16章》)这种包容万物体现的是“道”,亦即规律,而“道”是永恒不灭的,所以做到包容的人一生平安,终身没有祸患。这个意思用在治政上,就是让所有人、族群、阶层都得以生存和发展,这是一条为政规则。

北宋大儒程颐曾以《周易》中的泰卦来解释宽政,说:“治之之道,必有包含荒秽之量”(《近思录·治国平天下之道》)。荒秽,荒草与污秽。治国之道,一定要有包容荒草与污秽的度量。连对被自己视为垃圾的东西都能够容忍,还有什么不能包容的呢?

宽政不是一味地宽松,而是该宽的时候宽,该严的时候严,所谓宽严相济。总的原则、指导思想是宽,因为人性是善的,民众是好的。

故事

罪犯的儿子

晋国君主晋文公派大夫臼季出使国外,路过冀国。

臼季看见冀缺在田地中锄草,他的妻子给丈夫送饭。两个人彬彬有礼,如同宾客相见。臼季回国的时候把冀缺也带了回来。

臼季对晋文公说:“尊敬,乃是德行的集中表现,能够尊重别人的人一定是品德高尚的人,用这样的人来教育民众是最适宜不过的了。冀缺就是这样的人,希望国君您能够任用他。”

文公说:“他的父亲是犯了重罪的人,罪犯的儿子可以任用吗?”冀缺的父亲叫冀芮,因密谋暗害晋文公而被杀。

臼季答道:“从前,舜帝因为鲧治水无方而惩罚了鲧,却选拔鲧的儿子禹继续治水,终于成就了一番事业。管仲是齐桓公的仇人,却被任用为国相而执掌朝政。《尚书·康诰》说:‘当父亲的不仁慈,做儿子的不尊礼,当哥哥的不友善,做弟弟的不恭敬,各人有各人的罪过,互不相干。’《诗经》也说:‘采大头菜采萝卜,都不把根茎丢掉。’国君您只要挑他的长处就可以了。”

晋文公接受了臼季的建议,任命冀缺担任下军大夫。(《左传·僖公三十三年》)

仁人子产

春秋时期,郑国执政大夫子皮认为子产比自己更贤能,把执政权让给了子产。

大夫丰卷将要举办家祭,面见子产,请求猎取祭品。子产不同意,说:“只有国君在举行祭祀时才可以使用刚刚宰杀的动物做祭品,其他人家的祭祀只能用普通祭品。”

丰卷很生气,从子产那里出来后,立即召集人众,准备攻击子产。子产打算躲到晋国去。子皮劝住了他,并且利用自己的影响对丰卷施加压力。丰卷逃亡晋国。子产请求国君保留丰卷的田产家宅。3年后,丰卷回到郑国,子产把他的财产全部归还给他,其中还包括农田中3年的收获。

子产执政第一个年头,大家念诵歌谣说:“这个子产呀,夺去我的衣帽藏起来,夺取我的田地重安排,谁去杀子产,我在后面跟!”到了子产执政的第三年,歌谣的词句变成:“我家有子弟,子产来教诲。我家有田土,子产来增产。要是子产死,谁能接他班?”(《左传·襄公三十年》)

宽严相济

子产病重,知道自己不行了,便把大夫游吉叫到跟前。

子产叮嘱道:“我死之后,国君肯定任命你为执政大夫。记住,只有道德修养极高的人,才能够运用宽松的办法来治理国家,条件差一点的人不如走严厉的路子。民众是很难对付的,打个比方吧,严政好比是火,宽政好比是水。火的特点是猛烈,民众看见就躲闪,所以很少有人死在火里;水的特点是柔和,民众一点都不怕它,反而戏弄它,结果不少人死在水里。可见,为政宽松是很难实行的。”

几个月后子产死了。游吉接任执政大夫。

游吉心软,下不了手,采用宽松的办法。郑国的盗贼本来就不少,见执政软弱,越发猖獗,人数迅速膨胀,聚啸湖沼,搅得天无宁日。游吉极为后悔,说:“如果我早听子产他老人家的话,就不会像今天这样被动了。”于是派出军队围剿,将萑苻(huán fú)泽的盗贼杀得一干二净,全国的贼寇这才有所收敛。

孔子听到了这件事后,说:“好啊!为政宽松,如果民众怠慢,就用严厉的措施加以纠正;为政严厉,如果民众受到伤害,就用宽松的措施来加以纠正。以宽松调节严厉,以严厉调节宽松,政事就和谐了。(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左传·昭公二十年》)

谁最先衰亡

春秋末期,晋国由六家卿大夫当家,他们分别是智氏、赵氏、韩氏、魏氏、中行氏和范氏。

赵氏的当家人赵武问大夫叔向:“六卿之中,哪家先衰亡?”

叔向答道:“中行氏和智氏。”

“为什么?”赵武问。

叔向说:“这两家处理政事,把苛刻当成明察,把严厉当成英明,把刻薄属下当成忠诚,把诡计多端当成能力。这就好比扩张皮革一样,用力将皮革撑开,大倒是大了,但皮子也破裂了。”

所以《老子》说:“谁的治理宽厚,谁的民众就淳朴。谁的治理苛刻,谁的民众就狡猾。”(《淮南子·道应训》)

东汉时,章帝诏令三公说:“安分稳重的官吏,诚恳而朴实,考察他们一天的劳绩,似乎有所不足,然而考察一个月的劳绩,便绰绰有余了。例如襄城县令刘方,官吏和民众异口同声地说他为政简要,虽然没有什么特别表现,但只要有这一条,便接近我的要求了。如果以苛求为明察,以刻薄为智慧,以从轻处理为德行,以从重惩罚为威势,这四种做法只要盛行,下面便会产生怨恨。(以苛为察,以刻为明,以轻为德,以重为威,四者或兴,则下有怨心。)我数次下诏,颁布诏书的使者的车驾在路上前后相接,然而吏治还是不见好转,有的百姓仍然不守本分。毛病出在哪里?希望你们努力思考以往的诏令,以称我意!”(《资治通鉴》卷47)

苛政猛于虎

孔子到北方的山戎地区去,看见一个妇人在路边哭泣,哭得十分伤心。孔子从车上站起身子问:“你为什么如此伤心哭泣?”

妇人擦了把泪,答:“前几年猛虎吃了我的丈夫,如今又把我的儿子吃掉了,所以我才这样悲伤啊。”

孔子点头道:“哦,原来是这样。”又问:“那么你为什么还留在这个地方呢?”

妇人说:“这里的治理公平,官吏不苛刻,就为了这个,我不能离去。”

孔子回头对子贡等人叮嘱道:“弟子们记住了,为政不公平,官吏苛刻,竟然比虎狼还厉害啊。”

《诗经》中唱道:“上天降下死亡饥荒,残害四面所有国家。”为政不公平,伤害的是所有人,又岂止两个百姓?所以这位妇人不肯离去是理所当然的。(《新序·杂事第五》)

两只白玉璧

战国初期,魏国有件案子,非常棘手,大臣们一半认为应该判有罪,另一半认为应该判无罪,最后报到魏王那里,请他定夺,可是魏王也拿不准主意。

当时,有一个被称为陶朱公的人名气很大,魏王认为此人以一介平民,却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一定有着超人的智慧,就向陶朱公咨询。问他:“如果让先生您来处理这个案子,您会怎么判决呢?”

陶朱公说:“我是一个粗鄙的人,不懂得判案定罪的事情。既然大王命令我,我就试着说一说。我家有两只白玉璧,质料完全相同,大小也差不多,但二者的价值却相差了一半,一只值1000金,一只仅值500金。”

魏王问:“两只玉璧的颜色、大小、光泽都一样,为什么价值相差这么多呢?”

陶朱公说:“平放着看,它们是一样的,但立起来看就大不相同了。一只比另一只厚了一倍,所以价值也就高了一倍。”

“很好。”魏王说。他明白了,如果惩罚时出现疑难,就按照宽大的原则来处理;如果奖赏时出现疑难,就按照给予的原则来处理。这样的话,魏国的民众一定高兴。墙壁薄了,就会很快坍塌;丝织品薄了,就会很快破裂,米酒薄了,就会很快变质。凡是薄的东西却能够长久保持的,恐怕还不曾有过。所以,拥有国家、蓄养百姓、掌握赏罚、实施教化的人,应该以宽厚的态度来处理政务。(《新序·杂事第四》)

适得其反

西汉时,武帝运用严刑苛法控制国家,喜欢任用严苛的官吏,各郡、封国的长官也大多以残暴的手段治理地方,结果小吏和平民对犯法越发不当回事。一时盗贼四起,无法镇压,便调集军队进行围剿,仍不奏效。于是武帝颁布《沉命法》,规定:“只要出现群盗事件,官员不能及时察觉,或者察觉了但未能全部捕获的,俸禄二千石官员以下直至小吏,主持缉盗事务的官吏一律处死。”这样,小吏害怕被杀,即便发现了盗贼也不敢报告,因为不一定能够做到全部捕获。各郡长官因为害怕受到牵连,也不希望下属报告。于是盗贼越来越多,官府上下互相隐匿,以虚文应付,借以逃避《沉命法》。(《资治通鉴》卷21)

西汉哀帝时,王嘉任丞相。他上书说:“我朝文帝时,官吏的职务长期不动,他们的子孙就以官名为姓氏,如仓氏、库氏就是管理仓库官吏的后人。那些俸禄二千石的高级官员也同样安于官位,乐于任职。官员们上下互相勉励,没有混日子的意识。后来情况逐渐改变,公卿以下官员层层互相督促,调动频繁,司隶、部刺史对官吏的要求苛刻,检察细微,动不动就检举、弹劾,喜欢揭发宣扬隐私,有的官吏任职仅仅几个月即遭罢黜,旧官去新官来,在道路上交错而过。中等才干的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以保全自己;下等才干的人,心怀危机惶惶不可终日,一心一意为自己打算的人很多。二千石官员的地位也越来越轻贱,所管辖的官吏和民众对他们很是怠慢,稍有过失,有人就会揪住不放,加以放大,向司隶、部刺史报告,要不就上书检举到朝廷。希望陛下您爱护人才,记住他们的好处,忘掉他们的过失,容忍臣子的缺点,不要求全责备。”(《资治通鉴》卷34)

唐德宗时,丞相李泌提出,各地对赋税的征收应该采取宽大的办法,对难以征上来的赋税,可以免除。德宗担心这样做会降低朝廷的收入。李泌说:“这件事我已经深思熟虑了。实行宽大,获得的多而速度快,相反则获得的少而速度慢。(宽则获多而速,急则获少而迟。)这是因为宽大使人心情好,人们因为免遭惩罚而乐于缴纳赋税,而严厉则使人竞相隐匿财物,不施加压力便不能查出实情,由此得到的赋税很少,不足以应对朝廷的急需。况且,使用严厉手段就要增加官吏和他们的权力,这容易造成贪官污吏中饱私囊。”德宗说:“好!”(《资治通鉴》卷232)

使反叛的人安心

王莽政权被推翻后,萧王刘秀率军讨伐河北的王郎,攻克邯郸。刘秀检查王郎的文书,发现其中有自己属下官吏和辖区百姓给王郎的书信数千件,向王朗示好,诽谤诋毁刘秀。刘秀没有一一察看,把全体将领叫来,当着大家的面将书信全部烧毁。按刘秀自己的说法,这样做是为了“使反叛的人安心”。(《资治通鉴》卷39)

东汉末年,曹操击败袁绍。在收缴的书信中,有不少朝廷官员和自己军中将领写给袁绍的信件。曹操把它们全部烧掉,说:“在袁绍强盛时,我都不能自保,何况众人呢!”(《资治通鉴》卷63)

东晋安帝时,桓谦追随桓玄造反,抵达荆州的枝江。桓氏世代经营江陵,盘根错节,这时许多人给桓谦写信,向他报告城内情况,打算在桓谦攻城时做内应。荆州刺史刘道规击败桓谦,在他军营里搜出那些信,刘道规一把火把信全烧掉了,一封也不看。江陵人心很快安定下来。(《资治通鉴》卷115)

唐太宗时,有投降的胡人曾经揭发说,唐朝有人与隋朝萧皇后私通书信。不久,突厥可汗的亲信康苏密带着萧皇后的孙子杨政道前来投降。中书舍人杨文瓘(guàn)建议审问杨政道,找出通敌之人。太宗说:“当时天下尚未统一,而突厥十分强大,百姓愚昧无知,或许会有这种事。现在天下已经安定,从前的过错,何必去追问呢!”(《资治通鉴》卷1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