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大地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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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残局22 (2)

关东人把讲故事叫讲瞎话儿,覃氏的提议引来众人一阵欢呼。自大爷白继卿过世,大奶奶在白家的辈分就最高了。大奶奶很会讲故事,都爱听她讲,便爽快地答应了:“行,那我就再讲一个吧!”她拿眼看着白乌氏从娘家带来的丫鬟凤春儿,说:“不过,咱事先可得说好,我讲的可是真事儿……省的有人又说我瞎掰。”

凤春儿毫不示弱:“大奶奶这是说谁呀?谁那么没大没小的?大奶奶,您尽管讲,别怕。再说,您就是真瞎……那什么,我们也当真事儿听!”覃氏说:“不觉景儿呢还,大奶奶说的就是你呀!”凤春儿说:“哪能呢?大奶奶怎么会说我呢?我可不是那种老少不分的人!”众人七嘴八舌的都说:“你还寻思你是啥省油灯啊?”白大奶奶也说:“你呀,你就这么油嘴滑舌的吧,啊!看往后谁敢要你?”

大伙儿嘻嘻哈哈地拿凤春儿打趣儿道:“那就把她剩家里,让她当一辈子陪房丫头。”

凤春儿一吐舌头,掩面吃吃地笑个不止。白大奶奶说:“谁剩下了,我们家凤春儿也剩不下。就凭这身段儿这脸盘儿,还不抢掉脑袋啊!”覃氏说:“咱别理她,让她自个儿傻笑去——大奶奶,你讲你的。”

大奶奶绘声绘色地讲起来:“早年间,在离我娘家往里去的山沟儿里,住着个‘老洞狗子’……”

凤春儿忽闪着两只大眼睛,问:“老洞狗子?……啥狗?”

大奶奶解释道:“不是啥狗,就是久居深山里头的老光棍儿。”

凤春儿笑得花枝乱颤:“你们那地方真会巧嘴儿骂人。老光棍儿就老光棍儿呗,还老洞狗子。”

覃氏说:“死丫头,你别老打岔儿行不行?消停听着!”

大奶奶抿嘴一笑:“这老洞狗子住的山旮旯方圆几十里没人烟,春天刨点儿地种,秋天放放山,冬天打打猎,日子倒也过得快快活活滋滋润润……

“话说这年冬天,也是傍到腊月根儿上,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大雪把桦树皮房子压得嘎嘎直响,夜深之时,穿山风在老林子里呼呼地刮个不停,大树被雪压断的声音能传出老远,一阵阵的狼嚎让人听了,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年三十儿这天,天还没黑,老洞狗子就开始剁馅子和白面,就在他准备上炕包饺子的时候,房门被推开。老洞狗子心说,这前不着村,后不搭店的哪来个拍山门的?他一抬头,呀——!”

就在都紧张得透不过气来的当口,突然“当啷”一声响把大伙儿吓一跳,凤春儿抱歉地吐了一下舌头,忙把掉在案板上的木勺拾起来,又引来一阵笑骂。白大奶奶问:“你们猜猜,他究竟看见啥啦?”

众人七嘴八舌一阵嬉闹:“大奶奶呀,您就别卖关子啦!快说!快说!”

白大奶奶继续讲:“说来谁也不会相信,只见一个俊俏的小媳妇儿,推门进来……”

“啊?”

“老洞狗子哪见过这等标致的人儿呀,顿时一惊。可他知道这深山老岭里,啥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能发生,虽说心里直划魂儿,却没显得怎样慌张。小媳妇儿说啥他听啥,小媳妇儿坐下帮他包饺子,他也应了,但他心里不糊涂。俩人东拉西扯到半夜,饺子包得了,小媳妇儿告辞走了……”

“讲完啦?”终于有人忍不住了,问。

“这是咋回事呀?”有人狐疑。

“后来呢?”再问。

“后来……后来,小媳妇就走了呗。”大奶奶笑答道。

“啥破故事呀,有头没尾的。”凤春儿不满地埋怨起来。

“凤春儿呀,就你实在,大奶奶这是逗你玩儿呢……是不是啊,大奶奶?”覃氏说。

“呵呵……好,我接着讲:小媳妇儿走后,老洞狗子愈发觉得蹊跷了。按照他预备的饺子馅儿和面剂子的例份,不应该只包这么几个饺子馅儿就没有了呀?他愈合计愈觉得不对劲,老洞狗子决心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第二天晚上,他又剁馅儿和面,单等小媳妇儿再来。这时,这老洞狗子已经起了歹心,他刚把菜刀放进褥子底下,果不出所料,和头天晚上一样,小媳妇儿又来了……

“老洞狗子点上松树明子,这回他看清楚了,只见那个小媳妇儿穿了一身皂,小脸儿粉团似的那叫一个俊啊!虽说他这辈子没亲热过女人,荒山野岭之中也没有第三个人,可这老轱辘杆子很有定力,二人如同老邻旧居一般又有说有笑地开始包饺子了。这回,老洞狗子留神了,发现她总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把饺馅子往嘴里头送……就在小媳妇儿要起身告辞的时候,老洞狗子摸出磨得飞快的菜刀,一刀砍在小媳妇儿肩头上。小媳妇儿结结实实挨了一刀,惨叫一声重重摔倒在地……”

众人唏嘘不已,凤春儿眼泪都快出来了:“这该死的老绝户,他可真下得去手!”

“后来呢?”

“后来,不待老洞狗子举刀再砍,那小媳妇竟破门而出……”

“小媳妇儿跑啦?”

“跑了!”

“老洞狗子撵去了吗?”

“没撵。他像啥事都没有似的,收拾收拾上炕睡了。睡到天亮,煮了饺子吃饱了,才顺着血溜子找去。一直走出好几里地,才在一座塌顶的古墓旁找到了她的尸首,已经硬了。”

“真把她砍死啦?”

“对呀,砍死了!——你们猜猜,究竟是个啥玩意儿?”

“啥呀?快说!快说!”

“原来,是一只成了精的大白耗子。”

“噢?!”

“啊?”

“啧啧,世上真有这等奇事呀?”

“哈哈!你们快看呐,看把凤春儿吓的,小脸儿都白了……咦,我咋看,咋都觉得凤春儿像那个小媳妇儿呢!”

腊月三十儿这天,窗户纸尚一片黢黑,白四爷便早早醒来了。有道是头三十年睡不够,后三十年睡不着,这些老话儿说得一点都不错。他装上一袋烟,辛辣的漂河烟叶刺激着他的神经,等鸡叫三遍,他掀去被子,把过年的衣裳往身上穿戴。覃氏也醒了,起身帮着丈夫系着纽襻,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话着。

今天,四爷穿了一件簇新的棉袍,腰扎一条皂青色腰带外罩着青缎绸面皮坎肩,绑腿是大管家梅先生新给他置办的。

四爷穿戴整齐推开房门,见关七爷领着喜子和玉霖在院子里扫雪,放声道:“瑞雪兆丰年,来年准保又是个好年景儿啊!”随即把棉袍提起来,掖进腰带也操起木锨跟着撮起雪来。

雪花像棉桃儿似的飘洒着,四爷直起腰,仰脸张望着雪花飘舞的天空,摘下半新的四喜帽子扑打着身上的雪花儿,跺了跺脚上的雪对关七爷和玉霖说:

“算啦,看这架势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扫了也白扫,还是等不下了再说吧!老疙瘩呀,一冬天我也没见你怎么回家看老娘,我备了两个果匣子,你替我回去给老太太拜个年吧!不着急,等过完正月十五,你再回来也不迟……见着你二哥,叫他帮我把猪祭了。七哥呀,你再回屋去迷瞪一会儿,等饭好了我让人去叫你。”又对喜子说:“你去套爬犁,咱爷儿俩出去一趟……”喜子问:“天还没亮,大姑父,你要上哪去呀?”四爷说:“去给那几户日子过得窄憋的人家送点儿年嚼咕去——贫富都得过年。再不济,也得让老人孩子吃顿白面饺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