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大地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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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残局23 (1)

耿玉崑夹着杀猪刀和神鼓铜铃来到白府时天已经放晴了,红红的太阳悬浮在白莽莽的山梁之上,雪野里反射着点点金星儿,刺得人眼睛生疼。

杀猪祭祀祖宗又叫祭太平猪。这些年来,白家祭太平猪都是耿玉崑充当主祭的大察玛,今年也不例外。玉崑坐在窗根儿下边搓麻绳,边与关七爷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在朝阳的映衬下,他俩的脸膛儿红彤彤的,哈出的雾气变成了粉红色。

四爷坐着喜子赶的空爬犁哼哼着小调儿,一进院看见了凤春儿站在玉崑身旁,看人的眼神有点异样,隔老远便嘿嘿乐起来,凤春儿听见东家笑得古怪,脸一红转身去了东厦屋。

耿玉崑看看四爷,又看看远去的凤春儿,问:“一大早,你捡着金元宝啦?”四爷也不回答,依旧哼哼着“单出头”《丁郎寻父》,故意迈着四方步进屋去。耿玉崑咕哝了一句:“这还没等接神呢,咋就神神道道的啦?”

四爷在西炕上放了一只新枕头,把一根绑了五条纸钱的杏树棍儿摆在上面,作为祖先就位的标志。

猪被抬进里屋,四爷帮着把猪放倒。这口黑猪是预留祭祀的牺牲品,耿玉崑抓住鬃毛将猪嘴朝北放倒在西炕沿前,单腿跪在猪的左侧将一碗白酒慢慢地往猪耳朵上浇,口中振振有辞:

“米淘得不洁净,斋戒得不虔诚,猪毛也不纯黑,恳请祖宗神仙不见凡人怪,求个吉利,您老就收领了吧!”这都是几辈人编好的套话,这个时候都是这么说,只为图个吉利。见猪耳朵动了一下,在场者顿时眉开眼笑起来。

万字炕上放着供桌用黄布苫着,桌正中摆放了一尊大号香炉和四只木制的香碟,酒、肉、鸡、鱼、黏面饽饽、黄米饭等供品一应摆在上面。西山墙上高悬着宗亲族谱,填写着逝者的名字,下面空着的红线方格等待着后来的人续填上去……两支一尺半高的描金门蜡,照在族谱上的“俎豆千秋”四个柳体楷书大字和两侧的一副小篆楹联上:

继祖宗一脉真传克勤克俭

教子孙两行正路惟读惟耕

族谱已经泛黄,水印套色的祖宗画像,慈眉善目地俯视着满堂的孝子贤孙。

耿玉崑将煮熟的猪肉分解成十二件,象征着一口整猪,在供案上码放齐整。黄氏衣着简朴却不失雍容,她将原先的供品撤去,重新摆上六双新筷子和六只大号的酒盅……耿玉崑手摇铜铃,口诵神祠祭文:

“白氏肇兴,捧日从龙,功高绩伟,忠孝为本,仁恕素称,纲常所赖,正义全凭,枝繁叶茂,族盛人兴,抚今追远,感念祖功,仰天祭祀,昭告尊灵,永守族规,言吐由衷,爱国爱家,誓做精英,处事沉稳,助人以诚,锄欲植德,绍组高风,同气连枝,团结精诚,厥训斯永,惟其是从,奋发图强,耀祖光宗,祖灵昭昭,荫庇至功,德泽远被,感激涕零,皇天后土,遥念先宗,一纸祭文,竭尽丹诚,具馔祭奠,受兹尝蒸,永荫后世,福泽无穷。”关七爷充当小察玛打着神鼓,神祠颂毕,燃灯叩首。

祭祖仪式完毕,四爷嘱咐厨房预备下一块煮熟的猪肉、半根血肠和一盆烩酸菜,由凤春儿装在竹篮里提给耿玉崑,让他带回家请耿阮氏吃“福肉”。

两只花喜鹊,在院儿里那棵老柳树的枝丫上欢快地跳着叫着。四爷送走耿玉崑,前后院子转了一圈儿,见没有什么事情了信步朝三姨太白乌氏的东厦屋踱去。

凤春儿正是爱美爱浪的年龄,平时就喜好干净打扮,清早起来,她换上了一件里表三新的腊梅花红棉袄,紧身小棉袄儿裹着精巧饱满的身子充满了活力,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涂抹了棉籽儿油的鬓角儿,紧贴在艳若桃花儿的面颊上。

凤春儿把耿玉崑送出大门,折返回白乌氏的房里,一边收拾尿褯子,一边和白乌氏说着闲话。

凤春儿侧歪着身子,心不在焉自言自语道:“他可真叫人佩服!白家的神祠祭文少说也有好几百个字,他能一口气,一个字都不差的背诵下来。真行!”

白乌氏故意逗凤春儿:“哪个他?他是谁呀?”凤春儿自知说走了嘴,脸一红羞涩地小声嘀咕道:“他,就是他呗!”白乌氏眯缝起眼睛:“哼!小丫头片子,不用你跟我扭扭捏捏的不说实话。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动了凡心啦?你要是真有意思,等过了年,我叫四爷去耿家给你保媒。”凤春儿说:“我可不着急嫁人,还没伺候够姐姐呢。”白乌氏笑着说:“呦呦呦,看你小嘴儿甜的。你少在那舔唬我……看你那魂不守舍的样儿吧,我还能不知道你想啥可得了。你呀,就别口不应心啦!”凤春儿辩解着:“谁口不应心啦?要嫁我也不嫁他呀,一家仨小光棍儿。”白乌氏乐了:“咋样,不打自招了吧?!”

凤春儿透过结着霜花的窗户,瞧见东家背着手朝这屋踱来,忙下地把棉布门帘儿挑起来请四爷进屋。

四爷盘腿坐在炕沿上,凑到火盆前用火筷子夹起火炭,点上烟袋抽一口,俯身将烟雾喷到孩子脸上,呛得孩子大哭。

听见儿子哭声震天,白四爷抑止不住中年得子的喜悦,心满意足地朗声大笑道:“有子穷不久,无子富不长——继业这辈子也算是对得起祖宗先人啦!”

乌氏正拿着扫炕笤帚划拉炕,见孩子被四爷弄哭了,推了他一把,嗔怪道:“上一边抽去,哪有你这么稀罕孩子的?你看你把孩子呛的。”四爷故意气她:“男子汉嘛,啥都得从小教……”乌氏炕也不扫了,将笤帚调过来,拿笤帚疙瘩比划着:“去去去,你往后少上我们娘们屋来,我儿子啥也不用你教。”四爷故作狼狈状用双手护住头,把凤春儿逗得眼泪都笑出来了。

覃氏手捧个小匣盒挑帘儿进屋,问:“啥事呀,这么乐?我老远就听见你们乐得嘎嘎的了……咦,这咋还动起了武巴抄儿啦?”一眼看见四爷作怪的样子,心里顿时就明白了八九:“老没正行儿的,还不快抬头看看谁来啦!”

凤春儿正在叠着孩子的小衣裳,擦着眼泪抬头看见一个英武的军人跟在覃氏身后,忍不住欢呼起来:“呀!五爷!是五爷回来啦!”

四爷听见凤春儿说五爷回来了,一扭头,只见戎装加身、肩挂尉官军衔的白继臣已经站在他身边。四爷忙恢复常态招呼五弟坐在他跟前,覃氏引荐乌氏和五爷相认,叔嫂见过礼,白继臣在凤春儿搬过来的椅子上坐下。

覃氏把手里的小匣儿递给凤春儿:“和顺花店的玻璃翠头花儿,我给你挑了几枝儿来。”凤春儿欢喜地接过去。覃氏见四爷叼着烟袋,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没等进屋呢,我就听见孩子哭……让娘娘看看,我宝儿是不是闹毛病了?”四爷一本正经地说:“没毛病,哪来的毛病?是这小子自个儿放个屁,吓的!”覃氏不信:“瞎说!你放屁就够响了,也没见你啥时候把自个儿吓哭过。”见凤春儿笑得直不起腰,覃氏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怀疑,一把夺下四爷嘴上的烟袋递给凤春儿:“往后,不许四爷在这屋抽烟!——他要敢跟你横愣眼睛,你就告诉我!”凤春儿身上散发着棉籽油好闻的气味儿,接过烟袋还在抿嘴笑个不停。覃氏把孩子抱在怀里,说:“死妮子,就你会当老好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