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大地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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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热土31 (2)

佐前其实是在欺骗他。裕仁天皇宣布日本无条件投降后,侵华日军为了掩盖战争罪行,将大量生物和化学武器掩埋于地下或弃之于江河湖泊之中,关东军选择了敦化哈尔巴岭为最大的生化武器藏匿点,佐前智信接到的这道手谕,正是秦彦三郎命令他率领部队,开往哈尔巴岭秘密军械仓库,协助那里的守军看押“勤劳奉仕”队转移和藏匿来不及销毁的生化武器,然后再秘密处决这些知情的中国劳工。他没有必要,也不可能将这样绝密的军事行动告诉佟凤山。

佐前智信目不转睛地看着佟凤山油光光的圆脸,任何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他敏锐的眼睛,见佟凤山盯着报文半晌没有说话,佐前不敢确定这个支那人还肯不肯再为他们卖命。

佐前的担心是多余的,坐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是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者,国家和民族对于他来说只不过就是一个虚幻的概念而已,有谁会为一个虚幻的东西去卖命呢?

佟凤山扯开风纪扣,抓起桌子上的电报折起来揣进贴胸的口袋,摘下大檐帽用手绢擦了擦额头又擦了擦发红的眼睛,立正站好:“感谢皇军对佟某的信任,我和我的部下愿为天皇陛下再效犬马之劳……”

佐前智信打心里瞧不起像佟凤山这样的支那败类,在他眼里,一个连自己国家都能背叛的人还不如一条狗,他并不指望这种苟且偷生之人能为天皇效什么犬马之劳,但关东军司令部的命令他不能违抗。见佟凤山接受了任务,佐前那颗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遂做出激动状,上前抱住佟凤山:“哦,这太好啦!佟团长不愧为大日本帝国的忠实朋友。有您这句话,我也好向将军交差啦。谢谢!谢谢啦!您即将完成的这个使命将会被写进历史。”说罢,给佟凤山鞠了一躬。

近几个月来,詹孝廉密切关注着时局的变化,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通过一台2瓦电台偷听中央通讯社和新华社的广播。源源不断传来的太平洋战场盟军胜利和苏军出兵远东,美国人在广岛、长崎扔下原子弹的消息令他激动得彻夜难眠。这些消息足以说明,日本投降指日可待了。他守着电台,兴奋和忧虑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绪把他的心塞得满满的,许多事缠结在一起,弄得他十分烦躁——他现在什么都不怕,就怕再犯糊涂。

在日本人占领东北这十四年里,他们这些边缘人过着“三姓家奴”遭人唾骂的日子。世人皆言吕奉先卖主求荣三姓家奴,可他们根本没法跟吕布相比,说难听点儿他们这些人跟婊子差不多,今天跟这个,明天跟那个,到最后也没个正当香主。有一首宣传抗战的歌曲,始终像根鱼刺一样卡在他的咽喉里。歌词是:“好狗护三邻,好汉护三村,有良心的男儿为什么当伪军?”一想到这首歌他就难过,这首歌分明是骂当了皇协军的男人连狗都不如,所以老百姓才骂他们是二狗子。他做梦都盼望这种连狗都不如的日子能早点结束。

詹孝廉是个遇事很有主见的人,他不像佟凤山那么耽于幻想。这些年,保安团和日本守备队罅隙甚深,他们在日本人身上吃的亏太多啦。自从当上皇协军,他们的脑袋就像熟透的香瓜,谁想摘谁就摘。不光是抗日民主政府的“锄奸队”和抗联给他们记着生死簿,就连在“太君”面前他们也不得烟儿抽,日本人根本就不拿他们这些“二皇军”当回事,打起仗来,不管是打头阵还是压后阵都是最危险的,稍有懈怠或流露出不满情绪,脑袋也可能被太君摘走……正当他满怀复杂心情,迎接这一历史时刻到来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佟凤山和佐前智信在秘密地进行着一桩肮脏的交易。在他看来,佟凤山简直就是在掘自家的祖坟——佟凤山数典忘祖不要祖宗,他詹孝廉可不能不要。他清醒地意识到,已经到了必须做出抉择的时候了。

佟凤山召集营以上军官开了个小范围的秘密会议。会一散,詹孝廉便把二营长叫到自己宿舍,拉上半截白布窗帘,随手递给他一棵“美伞”牌香烟,也给自己点着一棵。詹孝廉曾经救过他的命,他也救过詹孝廉的命,二人平时很对脾气,遇事从不拐弯抹角儿,总是怎么想就怎么说。

詹孝廉深深吸了一口烟,问二营长:“你对团座说的事儿咋看?你相信会那么简单吗?”二营长疑虑重重:“这不,我也在划魂儿呢么,怕一时说不好。”

詹孝廉说:“你想过没,满洲国都垮台了,他们为啥非要把溥仪整日本国去?”二营长说:“说的是呢,满洲国都没了,留个傀儡皇帝有屁用?依我看,小鬼子肯定没揣啥好肠子。”见詹孝廉没说话,二营长说:“你说,这小鬼子是不是在哄康德皇帝玩儿呢?等半路上干掉他,好让他高高兴兴地去见他们的老祖宗。这么重要的证人,咋会留给战后军事法庭?”

詹孝廉说:“我怀疑小日本儿在幕后搞什么花样。表面上看是哥们够意思,要把溥仪保护起来,实际上极有可能要把他作为一个砝码——明摆着,奉天城就快被苏军占领了,却还要冒险在那落一下……谁的脑袋都不是尿壶。”

二营长又想起了那些不痛快的往事,抱怨道:“要不是少帅听命南京政府,把好端端的东北给丢了,咱们这些个当兵的也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操性。人这一辈子就看踩什么点儿啦,一脚踏歪歪,就步步朝邪里走。是,谁都难免犯糊涂,可糊涂一回不能糊涂二回,再糊涂下去,你我可真得暴尸荒野啦!”

詹孝廉说:“当年的事情都过去了,翻弄它有啥意思?再说,也不能净挑别人的毛病,你能说我们这些人当年就没存私心吗?过去的事情就别再提啦!”二营长问道:“过去的是已经过去了,可眼前的这道坎儿可咋过呢?”

詹孝廉沉吟片刻,站起身来坚定地说:“我们不能再被人牵着鼻子瞎跑了,也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先发制人,把命运的主动权牢牢地抓在自己的手里!”二营长会心地一笑,随即又忧心忡忡地问:“我了解你,知道你在想啥。可你想过没有,咱们这个时候才去投靠共产党,你就不怕人家把咱们当成趋炎附势的小人?”

詹孝廉背着手来回踱步,突然停下说:“不能再考虑个人荣辱了,即使将来被共产党枪毙,我们也不能再做日本人的鹰犬了。”二营长问:“团座那边咋办,你想好了吗?”

刚散会,夫人便打发人把佟凤山叫走了,这会儿正在家里。詹孝廉说:“团座那边我有考虑。待会儿,你去通知连以上军官,叫他们三点钟都到我屋来,我有话说。”他提醒道:“这件事暂时不能让一营长知道,别让这个直肠子坏了大事……还有那个郑副官,这人水太深,还没趟清他的码头。”

二营长用力吸了最后一口香烟,用中指一弹,将烟屁股弹出窗外:“明白,不行就先把他们看起来再说!”

副官郑学礼私下虽然跟他们这些人有些来往,可不知道为什么总像隔着点儿什么,这叫詹孝廉心里一直犯合计,觉得这人有些来头,遂表示同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害他们……当务之急是说服团座。我想趁他不在,咱们先干掉那几个鬼子,给他来个釜底抽薪。只要断了他的退路,他想不跟咱们走恐怕都不行了。”

二营长说:“嗯,事已至此,也只好这样了。这些年,团座对咱们可不薄,关键时候不能眼瞅着他走到绝路上……能拉他还是尽量拉他一把吧!”

在这个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詹孝廉需要作出抉择,光荣和耻辱仅仅是一念之差,坟头上可能是鲜花,也可能是****。他忽然感到心脏受到了重压:“你去吧!记住,咱们这可是电灯泡子捣蒜——一锤子买卖。这次行动,不仅会改变历史对我们的看法,更关乎全团弟兄身家性命和前途的大事,千万马虎不得!”二营长说:“你放心!我会谨慎从事的!”转身刚要走,又被詹孝廉叫住:“等等,你找个机灵点儿的兄弟妆扮成老百姓,天黑后摸出去,把我们这里的情况如实相告,请求‘那边’接纳我们反正。”

二营长问:“是否需要那边配合一下?”詹孝廉说:“不,来不及了。夜长梦多,拖延太久容易出纰漏。出其不意的事儿,人手够用。”“是!”二营长举手敬礼,转身出去了。

送走二营长,詹孝廉站在门口紧张地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一抬头,看见郑学礼迈着坚定的步伐,正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过来。

郑学礼在詹孝廉面前站住了脚步,脚跟一并立正敬礼:“长官,我代表****满洲省委敌工部对长官的明智之举表示欢迎,并对您的深明大义表示由衷地敬意!”郑学礼举起的右手,迟迟没有放下,与詹孝廉相视的目光里流露出无限的真诚。

詹孝廉激动地问:“郑副官,你是共产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