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大地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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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热土32

二十五岁的郑学礼受****满洲省委派遣,长期潜伏在敌伪部队从事军情工作,日前接到省委敌工部指示:裕仁天皇发表的《终战诏书》,仅仅是无条件投降的一般性宣言,并没有向武装部队发布停止敌对行动的命令,以秦彦三郎为首的日本关东军,非但没有放下武器,相反却组织了大批敢死队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并已经开始秘密销毁和藏匿生化武器等罪证,因此,斗争的形势依然十分严峻……省委指示,要他密切关注驻扎在五里桥的日伪军,特别是像詹孝廉这样具有正义感的军官的思想动向,待时机成熟,策动一次兵变……郑学礼根据佟凤山召开的秘密会议,进一步证实了地下党组织的判断和情报的准确性,他毅然决定,向詹孝廉亮明身份,通过兵变彻底粉碎敌人的阴谋。

郑学礼平时少言寡语谨言慎行,关键时刻却给人一种行事极为果断的感觉。他向詹孝廉公开身份,不仅让詹孝廉很惊讶,更为能得到共产党的信任而由衷地喜悦和激动,这是他第一次和共产党打交道,说不上是意外还是必然。意外就在于,他的准备还不充分,没想到能这么快就和共产党见面了,而且这个共产党员就潜伏在自己身边。必然则在于,共产党早就渗入了他的思想之中,甚至是他的一种期盼。郑学礼让他对共产党原本模糊的形象一下子具体化了。

詹孝廉把门关上,握住郑学礼的双手,迫不及待地说:“希望自卫团投降之后,贵军能善待所有弟兄……”

在两双大手尚没有握在一起之前,詹孝廉还在举棋不定,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过于草率和鲁莽,这不是胆大胆小的问题,而是对事物的判断能力问题。人如果不能正确地认识所处的环境而犯错误,就不叫胆大,而是愚蠢。正像他跟二营长说的,毕竟是牵扯着千把人生死攸关的大事啊!

郑学礼及时纠正说,“不是投降,而是投诚,是起义。”又郑重地说:“我可以代表****满洲省委敌工部正式表态,只要你和自卫团的弟兄们以民族大义为重,弃暗投明,我党对所有投诚人员将一视同仁,一概既往不咎!”

詹孝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贵军能如此宽大为怀,我和弟兄们当感激不尽……您快请坐!”

二人落座后,詹孝廉将发动兵变的计划原原本本地向郑学礼作了说明,詹、郑二人不谋而合,郑学礼默默伸出手,两个人的手再一次紧紧握在一起。之后,他们又对可能发生的不测以及如何补救作出了周密的安排。最后商定分头采取行动:

由郑学礼带领二营长,去解决一营长和那几个摇摆不定的军官;詹孝廉亲自带人去消灭佐前智信和他手下那个中队的日军。

郑学礼研究过保安团的每一个军官,对他们的情况了如指掌。就说这个一营长吧,他是那种头脑简单,属于坚决服从型的军人,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立场不够坚定的“墙头草”随风倒,这些人一般是靠不住的,所以郑学礼主动提出亲自去解决这些人的问题。

为了预防不测,在行动之前,二营长挑选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弟兄和郑学礼去会一营长。果不出所料,这家伙没等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断定眼前这帮家伙要背叛长官,顿时不干了,刚想掏枪,被大个子副连长一脚踹倒,上去两个当兵的把他绑了……就在一营长和另外几个军官被制伏的同时,詹孝廉也出其不意地解决了那队日军。行动结束后,詹孝廉命令由二营长负责,将日、伪俘虏分别看押,怕夜长梦多,决定贪黑去会见佟凤山,劝说他弃暗投明,率领保安团反正。

对于兵营里发生的这一切,佟凤山还蒙在鼓里。现在,虽然只剩下了个佟凤山,詹孝廉反而更加忐忑不安起来。佟凤山已经中了日本人的毒,说服他反正的难度较大。尽管迫在眉睫,詹孝廉也不忍心像对付一营长他们那样去缴他的械,更不能痛下杀手。他很担心,如果谈崩了,势必会交手,自己是有备而来,交手的结果自不必说了,如果那样,他真怕伤及佟凤山的性命……詹孝廉感到心脏隐隐作痛,刚刚放下来的心不禁又悬起来了。

詹孝廉的心脏一阵阵绞痛,他捂着胸口,从关押俘虏的仓库回到住处,茫然若失地一棵接一棵地吸着烟,工夫不大,烟头就扔了一地。詹孝廉嘴里恶苦,头疼欲裂。他将最后半截香烟摔到地上,用皮靴的前尖碾碎,猛地推开窗户。

接连一个月,雨总是下下停停,现在好像有点儿放晴的意思。天空中黑云残日,把眼前的景色压得色近苍莽,从遥远的天边射来的一缕晚霞,将詹孝廉的脸和半截身子染成了一片红彤彤的血色,这颜色让人心直跳。

一只矫健的苍鹰在乌云和彩霞之间翱翔,詹孝廉似乎从来没有感觉到天空如此的广袤如此的浩瀚,双手拄在窗台上,尽情享受着天边那震憾人心的景色和潮湿的晚风,微风吹拂着滚烫的面颊,使他的神情似乎爽朗了许多。

詹孝廉长久地注视着盘旋在山峦之上的苍鹰,顿觉百感交集,胸中涌起了阵阵波澜,他压抑着内心涌动的情绪,眼睛晶晶发亮蕴含泪水。太阳的余烬在他的注视下慢慢熄灭,山峦之上被镀上一缕奔腾的金线……浑然的苍鹰从视线里顿然消失,令他心头一颤。

詹孝廉坐回桌旁,半晌才嘘出了一口浊气。他拔出腰间佩带的左轮手枪,将弹巢里剩下的三颗子弹倒出来,把手枪分解开,用擦拭枪弹来缓解着紧张焦虑的情绪。过了许久,他才把手枪重新组装起来,往弹巢里补齐了六发子弹,枪身一摆转轮复位,用右手食指熟练地拨动了一下手枪的转轮,转轮“哗哗”响着,眼泪也似乎是随着转轮的响声流下来。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令他难过得要命。他把左轮手枪插回发红的牛皮枪套,从枕头底下取出心爱的“枪”牌撸子,藏在皮靴的靴筒里。

郑学礼拎着两瓶“老白干”和一只烧鸡一包煮花生敲门进来,见詹孝廉正在往皮靴的靴筒里藏枪,问:“一切准备就绪,是否可以行动了?”詹孝廉没有回答他的问话,抓起大檐帽,拎着走出房门……

窗外又刮起了大风,天空中阴云翻滚,厚重的乌云压得很低,如同吸饱了水的海绵,倾盆大雨随时都会泼撒下来。操场上,一个班的士兵已经列队完毕,詹孝廉来到队伍跟前,依旧一言不发,只做了个出发的手势,哨兵打开营门,这支十几人的队伍借着暮色,急匆匆朝镇北头儿佟团长居住的方向走去。

队伍的步伐在泥泞中有些杂乱,詹孝廉和郑学礼并肩走在队伍前面,谁都没有说话。距离佟凤山居住的小四合院愈来愈近,詹孝廉心里愈来愈紧张,虽然心里七上八下的,可他的步伐却坚定而沉着。自从有了起义的打算,他已抱定破釜沉舟的决心。此刻,尽管他的心情十分复杂,但嘴角始终挂着笑,他也不清楚他的微笑是给谁看的,只有自己能感觉到他笑得愈来愈僵硬。

队伍悄悄来到佟凤山家,见街门虚掩着,詹孝廉命令士兵们埋伏在门外,右手摁着腰间的手枪,吩咐郑学礼和大个子副连长:“我进去以后,你们耐心守在这里。不出现意外,谁也不许轻举妄动。违者,格杀勿论!”

大个子副连长光着青皮脑袋,提着一支德国造7.63毫米口径的“柏克门”冲锋枪,没等詹孝廉话音落地抢步上前,摇晃了一下手里的冲锋枪瓮声瓮气地说:“团座身边的那个陆大友可不是个善茬子。平时,这小子就不咋仁义,下手也黑……还是让我陪你一块儿进去吧。万一唠掰了,我先撂倒这个瘪独子!”

詹孝廉冷脸看了他一眼,他知趣儿地退后半步,站回原处。郑学礼悄声说:“我看,让他跟你去吧!你自个儿进去,我也有点儿不放心!”

詹孝廉抻了抻衣襟正了正大檐帽,接过酒瓶和用毛头纸包着的食物,拍了拍副连长的肩膀,说:“进去人多了容易引起误会,反倒耽误了大事。你们不用担心,如果我出事了,你们再带着弟兄们冲进去……佟凤山的问题不解决,我们的计划就无法实现。这个时候,我个人冒点风险没啥,值得!”

郑学礼还是有些不放心:“嗯,那好吧!大个子说的对,要是察觉情况不妙,你可别手软。先下手为强,以绝后患!”大个子副连长仍不甘心,说:“你进去以后先把陆大友干掉,别的完事再说。”

詹孝廉说:“你们也不必婆婆妈妈的,到时候我会见机行事。”边说边悄悄掀开了快枪套上的按扣儿,“都散开吧,注意隐蔽!”言罢,詹孝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推门进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