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大地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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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荒年2 (1)

摩天岭山势极为险峻,树木参天遮云蔽日,绿色掩映的断崖之上,建造着一座石砌的山寨。山寨大门外的一棵大柞树上搭着个瞭高儿的茅草窝棚,一个瞭水的小喽啰抱着一杆老掉牙的火门枪,不时地朝四处撒目。

王福橖父子在树阴下的树墩子上已经闷坐了很久。王福橖阴阴地说:“这季家哥们快赶上狼了,谁都不放在眼里,我姑父就这么白白丧命了。这个狼窝,哪天我非掏了它不可!”老土匪草上飞说:“过去,老季家可挺仁义的,从来也不招灾不惹祸,更不跟江湖朋友斗气。这二年,老掌柜压不住阵脚了……小生塃子当家,不知天高地厚,他也只能干瞪眼!”王福橖说:“我看他们是登鼻子上脸,纯粹是在那找不自在呢!”

草上飞问:“你不是让字匠儿递了叶子给季家吗,咋没动静啦?”王福橖闻听,愈发气不打一处来:“正吊猴儿呢!妈的嘞,看来不来点真格儿的,他们也不知道锅是铁造的!”草上飞没吱声,王福橖把目光从抱枪的土匪身上收回来,话头儿一转:“我就眼热他们家新买的那几条小鬼子造的‘海喷子’。”草上飞用大拇指压了压烟袋锅儿,瞟了一眼儿子,王福橖也正看着父亲,父子二人相视一笑……

秋雨洒落,带来阵阵寒意。季广源和炮头那三爷、帐房詹先生几个人散座在堂屋里,望着窗外绵绵的秋雨心里直犯堵。

季广源摆弄着两颗步枪子弹,看着桌子上的信说:“这******摩天岭,是跟咱们老季家摽上了。十条东洋造快枪,五百发子弹,他们可真是好胃口,也不怕撑破了肚子!”詹先生说:“十条枪就十条枪吧!信上不是说了么,只要答应给他们要的这些东西,以往的恩恩怨怨就此一笔勾销——破财免灾吧!依我看,真要能那样也算合帐,省得一天到晚老是提心吊胆。一大家子,老老少少的大门不敢出,二门不敢迈……”见季广源没搭茬儿,詹先生硬着头皮又说:“人家可说了,三天之内等回音儿。这都过去好几天了,再不给他们回话,真等出点啥事儿可没处淘换后悔药去……三掌柜,你还是麻溜儿拿个主意吧!”

季广源抓起那封信,三把两把扯得粉碎:“不给,就他妈不给!一根枪毛儿都没有!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咋的!”詹先生说:“掌柜的,摩天岭这伙儿胡子下手可挺黑呀!”季广源说:“他手黑,我们老季家也不是好惹的,那些明碉暗堡,还有快枪手都白养了吗?他敢来我敢杀!三爷你去,去炮台上给我升起一面红旗……我就不信,他草上飞再豪横,还敢砸红窑儿是咋的?”江湖上把养枪养炮手的粮户财东家称作硬窑,土匪把打劫这样的人家叫砸响窑,把在炮台上挂红旗的人家叫红窑。“红窑”不太好招惹,也有示威的意思,一般绺子轻易不敢跟这样的人家比划。

那三爷答应一声拔腿要走,詹先生一把拉住他,说:“这面旗可轻易升不得呀,真把红旗挂上了,再想摘可就难啦。不光摩天岭的绺子会红眼,就连其他山头儿也会不忿咱老季家,这不是犯众怒吗?”季广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咱端的是满铁的饭碗,真要是有个风吹草动,警察分局和满铁护路队也不能掐腰看热闹。”詹先生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分局里那几个饭桶你还不知道?吓唬吓唬老百姓还行,护路队又远在宽城子,隔着一二百里,远水不解近渴啊!”

季广源皱起眉头:“那你说咋办?装熊等死?干等着叫他们欺负?亏你小诸葛能说出这么泄气的话来。”调转脸去对那三爷说:“你告诉你的手下,叫他们这阵子都给我精神点儿,别他妈一天到晚老踅摸喝酒睡娘们,不干正经事儿……”那三爷被臊得脸通红,干笑两声,拍着胸脯说:“三掌柜,您就瞧好儿吧!我那三儿调教出来的炮手,没一个吃干饭的!……哪个不怕死的就让他尽管来。我管杀,还管埋!”

詹先生就烦他那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劲儿,好像天底下就属他能耐最大,又不好驳他面子,叹了口气,说:“还是和为贵吧!冤家宜解不宜结啊!总这么顶牛儿,日后咋收场啊!”那三爷正窝着一肚子邪气没处发泄,斜楞着两只大眼睛看着詹先生,说:“听这口话儿,你大先生是信不过我喽?不是我当着少当家的面儿说大话,他王福橖要是敢来砸窑儿,我把他蛋黄子挤出来喂苍蝇!”詹先生根本没把他的话当真,依旧耐着性子,心平气和地说:“不是谁信不过谁,而是……”那三爷有些急头白脸:“你可拉倒吧!人家这都要骑到咱爷们脖颈子上拉屎啦,你还想着和为贵呢。你愈缩头缩脑,他愈觉得你好欺负,就愈得寸进尺!”

詹先生真快压不住火气了,正要跟他分辨,拴在院子里的狗狂咬起来。季广源不耐烦地站起来:“行啦!行啦!你们俩就别烂炝汤了,吵得我心焦,脑瓜子都快被你俩吵吵炸啦!”又对那三爷说:“你上大门口看看去,这狗疯了还是咋的啦?咋这么叫唤?”那三爷刚要出门,不想跟门房何老七撞了个满怀。

何七跨着门槛,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呼哧带喘地说:“三掌柜的,出怪事儿啦!您快过去看看吧!”那三爷被撞得一栽歪,没好气地问:“大白天的,你让鬼撵啦?”何七咽了口吐沫,冲着门外连比划带说:“不是让鬼撵了。那啥,也不知咋整的,从梨树沟来了帮亲戚说是来吊孝的。你看这,这……”那三爷眼睛瞪老大,问:“啥玩意?”季广源也奇怪:“吊孝?吊啥孝?给谁吊孝?”季广源以为听错了,连问三句。何七一缩脖子,咕哝了一句:“不知道,不知道是咋回事呀。”季广源一甩袖子:“这不是瞎胡闹嘛,谁家死了人还能这么消停?”边说,边气哼哼地朝大门口走去。

昨天晚半晌,也不知谁给季家这些远房亲戚报的丧信儿,说是季家老掌柜的谢世了,后天出大殡,给他们传话的是个半彪子。半彪子从江边放牛回来,被迎面来的人拦住了去路。这个人一瘸一瘸的,还用草帽遮着半张脸:“老弟,请留步。”

半彪子站在路边,手里攥着镰刀警觉地问道:“你要干啥,天刚黑你就出来劫道啦?”

蒙面人笑了:“老弟,你可真会说笑话呀。你看看我这副腿脚吧,还劫道呢,要大饭都得让狗辇出屎……我问你,你认识季老太爷不?”

半彪子想了想:“哪个季老太爷?不认识!我上炕认识枕头,下地认识鞋。”瘸腿蒙面人提醒道:“五里桥,季子桢,季老太爷。”半彪子想起来了:“哦,他呀。谁不认识他呀,认识,咋不认识呢。他是我八竿子打不着的姨夫。你打听这个干啥?”

瘸腿蒙面人嗔怪道:“你看你这孩子,真不会说话。咋还说是八竿子打不着呢?你姨夫死啦!他临咽气还念叨你呢,你姨夫可想你了。”

半彪子将信将疑:“真的假的?你少在那忽悠你家小爷。他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咋说死就死啦?”

瘸腿蒙面人说:“吃香的,喝辣的也活不了一百岁,该死的时候也得死。我来就是替他们家‘报庙’的,后天出大殡,麻烦你给亲戚们都捎个信儿呗。”

半彪子漫不经心地用镰刀削着路边的草尖,不近人情地说:“小爷没空,不管这些闲事。他出大殡不出大殡关我屁事!”说着,牵牛要走。瘸腿蒙面人张开胳膊:“别走哇,兄弟,不不不,小爷,大爷,我管你叫爷爷行了吧!”

半彪子得意地嘿嘿笑起来:“没成想我半道白捡个大孙子,嘴还挺甜。”瘸腿蒙面人也不计较:“去吊丧不去?可有白面馒头吃,还有猪肉炖粉条子,管够造。”

半彪子顿时眼睛一亮,精神抖擞起来:“还有猪肉炖粉条子?那行,我去告诉他们都去,我也去!”瘸腿蒙面人说:“这还差不多。那行,我还要上别处送信去,你就多费心啦!”说着一瘸一拐地走了,走出老远又回头叮嘱:“别忘了给屯里那几家报个信儿!”

半彪子一心想着猪肉炖粉条子和白面馒头,究竟老掌柜得了啥病,啥时候咽的气他没顾上问。他给几房亲戚都传了话,他们这才老远跑来给季子祯吊孝。在他们尚未进屯子之前,也确实看见有一伙儿人在老季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