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大地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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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热土49

班主任老师姓邱,家住魏傻沟大里头,初中毕业,是个返乡青年,人长得白净耐看却很厉害,学生没有不惧怕她的。

耿子建属龙,十四岁,徐长贵属蛇,两个人差一岁,号称“双龙”,基本没人敢招惹。早点名时,邱老师发现这两条恶龙又不知上哪兴风作浪去了,气得直咬牙。

“双龙”时常惹是生非,一副盘死蛤蟆踢死猴的德行,不管是不是一个级别,也不管打赢打不赢,只要胆敢冒犯其中一个,准保俩人一起豁出命去往上冲。出于对某位老师或者某件事情的不满,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实施报复行动——小到把癞蛤蟆蜥蜴之类的小动物放到粉笔盒里,吓得女老师“哇哇”大叫,大到用弹弓打碎学校的玻璃、堵塞炉桶子,甚至往学校厕所后面的粪池里扔石头,惹得满身满脸粪便的女生哭着投诉他们……很明显,这都是耿子建暗中使坏,徐面瓜其实就是一杆枪。换个说法儿,就是耿子建暗地里撺弄着徐面瓜死猫上树。

那天学校的话题是:两个泼皮少年,耿子建和徐长贵又逃学了,全校师生看到徐长贵出了个大洋相,也再次领教了邱老师教书育人的独特风格——

漂亮的邱老师是令耿子建第一个产生幻想的异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意接近她,以此来满足内心躁动不安的莫名其妙的欲望。

“你……得意邱老师?”一天,面瓜见子建用一把锋利的电工刀给邱老师削教鞭突然问。“你咋知道?”子建并不想隐瞒这个秘密,相反,他一直希望能够把内心的这个既危险又奇妙的感觉与面瓜分享。

“我,我看出来的呗。你……你经常死盯着邱,邱老师看,眼睛直,直勾勾的,就像是在做白日梦!”面瓜小心翼翼地说:“有好几次,我,我都发现你……跟在邱老师后面,老盯着她的……屁股看,就就就像电影里的特,特务一样。”

耿子建竟然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我是不是太流氓了?我就是得意邱老师,想跟她结婚。嗳,你说,我要是现在就长大了娶她做老婆,你觉得咋样?”面瓜充满忧虑地望着耿子建,心中暗想,这家伙真是色胆包天了,一个没长毛儿的小崽子居然成天到晚想娶老师当老婆,简直是疯了!面瓜一时想不出该怎么跟他交流:“邱老师……哪,哪点儿好,你……得意她?”

耿子建忽然得意洋洋地问面瓜:“你知道丰满是啥意思吗?”面瓜漫不经心地回答:“丰……满?就,就是胖的意思呗!”耿子建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不对,胖是胖,胖跟丰满还不一样。我查过字典,字典上说‘丰满’就是胖得匀称好看的意思……也就是说……说,咋说呢,就是胸很大,但腰不粗,屁股还圆滚滚的,就像咱班邱老师那样。你明白吗?”面瓜闻听大为震惊,瞪圆了眼睛:“你你你,我我我……我看你可真够流氓的!你,你就不怕派出所来抓,抓你呀?”子建不屑:“嘁,你不懂,不跟你说了,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邱老师确实是字典上解释的那种丰满型的未婚女人,今日的装束显得尤为丰满且英姿飒爽。她把小翻领小碎花儿的确良衬衫下摆扎在裤腰里。一尘不染的鹅蛋皮青色的毛哔叽裤子,显露出她双腿形体的线条极其优美,脚蹬一双时髦的白色回力球鞋,她的这身打扮干净利索,特别是当着他们的面儿又把腰带紧了一扣,冷冷一笑妩媚得像只白狐狸,又闪电一般敛起笑容残忍得像只白狐狸。

邱老师美丽的黑眼睛冷冷地盯着面瓜,拿起黑板擦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像古装戏中的知府老爷拍惊堂木:

“徐长贵,你给我站直喽!我现在问你的问题你要老实回答,不许挠脑袋,听见了没有?也不许东张西望!问你话的时候你要看着我的眼睛,知道吗?”面瓜强打精神,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知知知,知道,可我,我脑袋很刺挠,真的很刺,刺……刺挠。”

邱老师走到面瓜近前:“让我帮你看看,是生虱子了还是长疮了……”面瓜知道她没安好心,自然不吃她那一套,双手护住他那顶蓝色解放帽。邱老师踢了他一脚,厌恶地说:“刺挠也不许挠,你给我站好!你老实交待——上午,你俩又干啥坏事去啦?”

“天地良……心,我,我我可没干……干啥啥啥坏事。”邱老师那一脚踢得够劲道,面瓜强忍住眼泪却笑嘻嘻着,他骄傲地偷斜了一眼子建,用搔头皮的动作来掩盖腿部的巨痛。

“你不用看他,他还自身难保呢,甭指望他能救得了你!”邱老师的表情更加像白狐狸。

子建浑身像散了架子,脑袋昏昏沉沉的直犯困,见邱老师动真格儿的了,知道雪地埋不住死孩子,索性横下一条心,不管她怎么折腾,他绝不打算栽面儿,那些想看他出洋相儿的同学,一边待着去吧,想都别想,不管别人咋样,反正他耿子建可不受这个。

见面瓜干着急说不出话来,子建装疯卖傻强打精神地说:“我说邱老师呀,你就别难为他了,他一个结巴磕子能说明白啥?”

邱老师冷笑道:“好啊,他磕巴说不明白,你嘴皮子利索,你说!”邱老师明显在挑拨离间。子建翻了一下白眼儿:“事情是这样的:上学的路上,我俩看见队里的毛驴掉粪坑里了,眼看快要淹死了。您想啊,我们俩都是红小兵,怎么也不能眼瞅着集体财产受损失啊,我俩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它抬上来……”

邱老师的态度温和下来:“哦!我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毛驴子掉粪坑里了,你俩也掉粪坑里了,是这么回事吗?”子建龇牙一笑:“邱老师您真是明白人——话不在多,真是一点就透!您看看我们这身湿衣服……您说,我俩的行为像不像活雷锋?您该跟老校长反映反映。间操的时候,用大喇叭把我俩的事迹给广广,放着眼前的模范人物不学习,舍近求远……好歹,我们也是给咱班争了荣誉的……”他的意思是,你应该对我们好点,可邱老师根本不吃他那一套:

“狗屁!你糊弄鬼去吧!你真当我是个白痴呀?”邱老师一双冷峻的眼睛因他明目张胆地愚弄自己而瞪得老大,觉得拍惊堂木已不足以表达内心的愤怒了,她扔掉黑板擦随手抄起那根手指粗的教鞭。

子建没想到,精心编造的谎言就这么被她轻易戳穿了,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难堪的呢?见她抄起那根硬木棍子,真希望被她一棍子打死算了,不然他可真没脸活在这个世界上了……最终,那根硬木教鞭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抽在了课桌上,“啪!”一声折成两截儿,从面瓜的耳边掠过,吓得他一缩脖子……

面瓜最痛恨的事情就是别人说他“磕巴”,谁说他磕巴他就扬言要灭了谁,自然对子建当众说他“结巴磕子”也很有意见。他恼怒地看着子建,意思是说:不用你小子臭美,一会儿她该用你削的教鞭收拾你啦!该,这才叫自作自受呢!到时候,你的局部也会很“丰满”。不信,你等着!

面瓜心里骂着本想摆出一副谦恭的姿态,上肢前倾胳膊耷拉着却像一只傻鹅。邱老师被他装出的可怜相儿气乐了,扔了半截儿教鞭,说:“我警告你们——从现在起,我不会再迁就你们了……耿子建,去把家长找来,快去!”最后两个字脱口,她还用力跺了一下脚,那样子像是在吓唬狗。

一向猖狂作乱的耿子建和面瓜徐长贵现在变得规规矩矩,站在墙角里有些发呆。一排小脑袋扒着窗户窥笑,挤眉弄眼地让子建心里这个别扭呀。这些小女生幸灾乐祸的样子,令他那平时好用的脑子大概有十秒钟不能转动。在邱老师的威吓之下,他不得不真的像狗一样灰溜溜地离开了学校。面瓜见子建就这么离去觉得便宜了他,有些闷闷不乐:这算怎么回事呢?到他那儿就这么没事了?他奶奶的,这个邱老师也太偏向啦!

耿子建还不知道面瓜心存如此歹毒的想法,只是从他那奇怪的眼神里感觉到了某种不妥。他了解邱老师,别说对付一个面瓜,就是十个面瓜都绰绰有余,真怕面瓜招架不住端起屎盆子乱扣一通那可就真糟了。这些还不算什么,最糟糕的是邱老师对他的态度。妈的,这白狐狸,一点都不值得自己那样——其实,他也不知道那样是什么。总之,通过这次事件让耿子建对异性那点朦胧的好感彻底烟消云散了……

熹微的晨光里,麻雀在枝头上叽叽喳喳吵成一片,季广兰拎着空尿盆从茅房里走了出来,在茅坑上蹲得腿发麻,她自言自语道:“这新式的茅楼不咋的,崩哪都是……”她在院当中站了好一会儿,把尿盆扣在烟囱脖子上,走到囤子前舀了满满一瓢秕谷倒进鸡食槽子里,打开鸡架捉母鸡摸蛋。

这几天,开张的母鸡好像有点不够意思,咋总丢蛋呢?全家的盐醋钱可全指望从鸡屁股里往外抠呢!老这么丢下去哪行呀。季广兰今天格外认真地摸着每只下蛋母鸡的蛋包,暗自盘算着解决困惑的办法。最后一只母鸡被扔到地上扑楞几下翅膀,着陆后小跑儿几步之后变得从容起来。

一只大公鸡围着一只文静的小母鸡煽动着翅膀,踏着幸福而快乐的交谊舞步大献殷勤,母鸡经不住引诱趴在地上心甘情愿地被这个花花公子踩在脚下,其他母鸡则若无其事地啄食。

一群小猪羔儿摇着尾巴跟在母猪身后撒着欢儿,把正在啄食的母鸡吓得腾空飞起,季广兰大声吆喝,老母猪就是不肯离去,四姐摇着鞭子从猪圈那边走过来,照母猪腚上踹了一脚,老母猪哼哼着将鸡食槽子拱翻,才率领着众子女朝院外走去,还没走出院门又折身想往回走,四姐紧走几步刚要用鞭子去抽它,看见耿玉崑站在大门口,亲热地唤一声:“二大爷!”

耿玉崑背着麻袋,忙闪开通道:“哦,四姑娘放猪去呀?……都起来没?”他没有人称地问一句,四姐不动声色地给子建奏了一本:“就天赐不起来,懒被窝儿呢!”

季广兰迎过来:“二哥来啦,二嫂做得饭啦?”耿玉崑说:“刚要架火……老三呢?”他放下麻袋,“你嫂子让我送点儿地瓜还有几个土豆,凑合凑合也能顶几顿口粮。”

季广兰告诉他:“和三晃儿在房后劁猪呢。”话音未落,传来尖利的猪叫,“天赐他爸,二哥来了!二哥快进屋吧!”饿了给一口,胜过饱时给一斗,季广兰看着行走不便的耿玉崑背着麻袋心里很不是滋味。耿玉崑说:“不啦,天赐咋还懒着不起来?他还有功啦?”

“二哥来啦?”耿玉霖拍打着衣襟上的尘土,徐三晃儿满手血污也从房后转出来。徐三晃儿攥着红布包,见到耿玉崑咧了咧嘴。耿玉霖端着一只二碗,碗里盛着一疙瘩红鲜鲜的肉状物体:“趁阴凉,让三晃儿帮我把猪劁了。”

耿玉崑阴沉着脸,对徐三晃儿说:“你也分不出个轻重——驴都病成那样了,你咋不管?……实在不行,趁早给它一刀,别让它活遭罪啦!”

耿玉霖奇怪地看看徐三晃儿又看看二哥:“昨个儿不是还闹圈呢么,咋说不行就不行了呢?”耿玉崑说:“小孩子作猴儿呗……”见三晃儿呆愣着没言语,耿玉崑说:“真要不行了你麻溜儿吱声。纸能包得住火吗?”

徐三晃儿跟着耿玉崑走了,耿玉霖愈发莫名其妙:“好模好样儿的,这病咋来这么快?还就断定就不行了……小孩子作猴儿?”

耿玉霖百思不得其解,头摇得像拨浪鼓。季广兰想跟耿玉霖说什么,想想又算了——不能说,绝对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