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汉梦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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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春之殇

又是一春了。

这个春天姗姗来迟。

太后召我进长乐宫见她。

她的脸色红润了许多,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精神,所有的人放心了,除了我。我知道这一次来长乐宫,绝不会有什么好事。

她坐在长信殿里,冷着一张脸看我走进殿内。

“杨诗兰,你不打算为紫秀的事说点什么吗?”她冷笑道。

我跪在地上,仰望着她,她坐在那么高的地方,表情冷肃,雍容华贵。我感觉她是那么的高大,像一座山,我无法超越的一座高峰,只能仰望于她。

我说:“太后,谣言止于智者,奴婢什么也没做。”

“你当然会说你什么也没做,可惜哀家不是这个智者,更不愿当这个智者。”太后似笑非笑,谁也读不懂她脸上的表情,“每一个罪人害了人,都会大哭冤枉,说自己是无辜的。”

我说:“紫秀是自尽死的,和我无关。我不过被她诏去叙旧,陪她说话而已,我的确什么也没做。”

“陪她说话?”太后大笑起来,她咯咯的笑声响彻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像是在哭。“杨诗兰,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和你有关的人统统没有好结果?柳鹊、清韶、紫秀,还有哀家的两个孩孙,全是因你而死。”

说清韶因我而死,我没有异议。但是别人的死,是她们自己的宿命,是她们的选择,我有什么错,我也不愿失去我的孩子啊!

“太后,如果我告诉你,我的孩子是紫秀和皇后害死的,你相信吗?”我定定地看着她吃惊的脸。我一字一句地说道:“紫秀她亲口承认,是她联合皇后害死了我的孩子。”

“一派胡言!”太后拂袖道,“来人!”

我以为她叫的是侍卫,可是只有一个太监送上来了一杯酒。

直觉告诉我,那是毒酒。

太监端着那杯酒走至我身旁,对我说道:“诗兰姑娘,太后赐酒。”

我瞥了一眼那个小金杯里装着的酒,酒色清清,却是满含毒药。我不想死,尤其是死在太后手里!

我怒而起身,却还要尽量克制自己的愤怒道:“为什么别的宫人说的话,你相信,却不相信我说的?是她们合伙杀死我的孩子,你为什么不相信呢?我杨诗兰从来没有做对不起你们的事,你们却不停地在逼我,欲置我于死地,为什么你们那么恨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哭地大喊着,心里的愤怒越来越激烈,斥满心膛。除了对清韶,我自问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她们却巴不得我死,我的委屈和我的无奈,又有谁理解?

太后对那个太监点了一下头,然后别过头去了。她不愿听我的呈述,她只想看到我死!太监举着酒杯对我说:“诗兰姑娘,请接酒。”

我呆呆地看着那杯酒,我的生命真的只能走到今天了?一切如梦般,那样不真实,我多希望我只是在做噩梦。

她再次开口了:“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清白的,要哀家相信你,那就以死示清白吧!”

“太后认定我是凶手,就算我饮下这杯毒酒,也不会改变你的看法。既然如此,我的清白与否,在你眼里,根本无关紧要。你想要的不过是我的命,如今借着这个借口取我性命,你自是理直气壮。”我镇定地拿起那杯酒,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逃不掉的宿命,我无法掌握的命运,那让我自己来结束吧。怨只怨,我不该穿越来此。但穿越是冥冥中注定了的,我根本躲不掉。四年多来的风风雨雨,我心已念如死灰。

心中唯一不舍的,便是他。

那个叫我深深眷恋却又不得不别的他。诉不尽的衷肠,若有来生,愿你不是一代帝王,愿我不是倾城红颜。我们只是尘世中平凡的男女,落在安宁的时空里,在某个美丽的午后不期而遇,谈一场暖如春风的恋爱,不需要过多的言语。我陪你,你伴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笑看日出日落和花开花落。

我饮下了那杯酒,竟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我微笑了,笑出了温暖的眼泪。第一次,我的眼泪是温暖的。可是只有我自己能感觉到它的温度。

“谢太后。”我伏在地上。头磕到地面的时候,我的两滴眼泪轻轻地滴在地上,成了两面明亮的镜子,照出了我空洞无神的双眼。

再见了,未央宫。

我多么希望我从来不曾来过这个寂寂的深宫。那些望也望不到尽头幽幽的长巷,我统统不用再见了;那些满天飞止也止不住的碎言碎语,我再也不用去听了。

我和他一起漫步的雪天,一起手牵手走过的幽巷,他说的爱我,现在回响在我的脑海里。我想如果那天的雪一直下的话,该多好,雪花永远不会化掉,而我也能始终保持那份他说的如雪的纯洁。

手里的酒杯悄然坠地,我应声倒在了地上。

地面很冰冷。袭入骨子里的寒意,我缩成一团,仰望着高高的殿顶。我仿佛看见蓝蓝的天空,在我头顶上,飘着的白云,慢悠悠地流淌的时光。

“诗兰,五一我们去哪玩啊?”

中午下课的时候,香婷拉着我的手,高兴地蹦着。我们约好五一要去出游的,怀着憧憬的心态终于等到了五一。

我毫不犹豫地答道:“去西安,我想先去看看未央宫的遗址。”

“哟,就那么想看你最爱的汉文帝生活过的地方?”

“那当然喽。”我搂上香婷的肩膀,“听说西安很多帅哥耶,你去了可以一饱眼福啦!”

“你少来,谁不知道西安出美人,哪是帅哥?”香婷推开我,满脸的不屑,“帅哥又怎么样,你这个花痴才一饱眼福呢!”

“喂,你等等我,死香婷!”

香婷跑在了前头,我忙追了上去。

时值下课高峰,路上都是学生,我们就那样挤在人流中奔跑,不在乎别人异样的眼光。其实,想去未央宫遗址看看,我不单是因为出于喜欢汉文帝,而是心里莫名其妙地,便对未央宫充满向往。

然而,一梦未央,此生荼蘼。

我身子越来越冷了。我闭着眼睛颤颤地呼吸,我不知道我的呼吸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停止。

我真的要死了吗?

待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龙榻上,刘彻坐在我身边沉默着,他的脸色十分苍白。小凌站在他后面低声啜泣,华晓在小凌左边也抹着泪,惟独不见王谷。

我感觉身子特别地虚弱,我快没力气呼吸了。

“陛下。”我抬手去触碰他的手,他的手竟然也是冰凉的。

他先是一惊,抓上我的手,几乎掉下泪来。他又笑又要哭的:“朕以为这次你醒不过来了,诗兰,朕多害怕失去你。”

“诗兰姐……”小凌和华晓见我醒来,又惊又喜地,破涕为笑了。

我说:“我不是喝下毒酒了吗?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小凌道:“诗兰姐,那天幸好陛下及时赶到了长信殿,把你救了回来,要不然我们真的再看不见你了……”小凌说着,又哭了起来,渐渐泣不成声了。

刘彻只是看我微笑着,他的手柔柔地摸我的脸颊。我想我的脸色一定比他的还苍白。

华晓接着说:“陛下为了救你,命太医给你割腕放血了,你看看你右手!”

我的手果然绑着白色的布条,他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我竟感觉那道看不到的疤痕在隐隐作痛。

刘彻道:“只是放了一些血,排了大部分的毒药,你的身体现在还残余一小部分,太医说只要用草药慢慢调养排尽便好。你这段时间好生养着,朕要你好好地活下去。”

我惨然笑了:“太后怎么说?”

她应该快气疯了吧,我杨诗兰还是没能成功死掉。

刘彻蹙眉道:“太后那边你不用担心,只管好好休养身子。”

我问:“我躺了多少天?”

小凌道:“三天了!陛下天天在你旁边等着你醒来。”

我凝着感动的眸望向略带疲惫的刘彻,他冲我温柔一笑,把我的手放进被子里,让我睡觉。我便闭上眼,身体虚得很,确实很累,慢慢地就睡着了。

在秋桐院又休养了半个月,身体里的毒液渐渐地排走了,感觉浑身清爽了许多。这段日子,刘彻每天都派华晓送些滋养品过来,看看我的恢复情况。刘彻朝务繁忙,但一有时间,便也会亲自来秋桐院看我。我奇怪的是,为何每次来的都是华晓,王谷再没出现过。

院子里的桃花开了,朵朵桃红惹人爱,我常在桃花树前赏花,赏着赏着心思便不知飘去了哪里。

这天,我又独自呆在花前,手捻着花心,眼睛却一眨不眨。从外面回来的小凌见到我,便过来笑道:“诗兰姐,又在想着什么呢?”

我回眸望她:“你实话告诉我,王谷他去哪里了?”

其实,我早有预感,王谷一定是出事了。我问过华晓,他总是眼神躲闪,吞吞吐吐地转开话题,从不直视我的眼神。

小凌愣了一会,低首弄裳,不愿回答我的问题。我复急问道:“小凌,不要瞒诗兰姐,好吗?不要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我却还埋在鼓里。”

“诗兰姐,王谷只是回家探亲了——你想他在宫里那么多年,陛下放他回家探亲也是情理之中嘛。过一段时间,他会回宫的。”小凌勉强挤出笑意。

我严肃地说:“小凌,连你也骗我!王谷根本没有亲人,他的母亲几年前就去世了,他回家探谁呀!”

小凌的笑脸立时僵住了,不敢看我投过去的肃穆眼神,她一直低头抚弄自己的手。

“唉哟,杨诗兰,你好凶哦。”

阿湘和娟儿经过秋桐院,听见了我刚才的呵斥声,便带着看热闹的笑意进了秋桐院。我不耐烦地指着她们:“出去!谁允许你们进来了?”

“这破院子,谁稀罕进来啊。”娟儿戏谑地笑道,“瞧你那苍白的脸,真是印证了那句话,岁月催人老!”

阿湘抱手在胸前道:“杨诗兰,陛下为了救你,和太后都闹翻脸了。但我想总有一天,你还是会死在太后手里的,你最好小心为妙。”

小凌上前推了阿湘一把:“闭上你的乌鸦嘴,给我滚出去!”

阿湘一个踉跄后退了两步,竟生气地冲上来抽了小凌一巴掌。小凌痛得叫唤了一声,怒道:“你们这两个无聊的女人,见不得别人受宠,整日就知道落井下石,我今天和你们拼了!”

小凌竟然失去了理智,和阿湘厮打在一起,两人扭倒在地上打滚,你扇我,我打你,好不激烈!娟儿叫了一声“妈呀”,帮阿湘扯打孤立无援的小凌。

我也扑上去,和她们扭打在一起。我不能让小凌为我受委屈。我已经失去清韶了,我要保护好留在我身边的小凌。

我身子虽余留些虚弱,但我的力道还是有的,不仅狠狠地扇了阿湘和娟儿两巴掌,替小凌还了她们,还将她们从小凌身上推开了。我扶起头发凌乱的小凌,两人相视竟投以会心的笑,这一口气出地太爽了!再一看,躺在地上哭闹的两人,她们耍嘴皮子很拧,但是打架却是一点架势没有。我和小凌不禁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华晓领着两个太监送东西过来,刚好把那一幕都看到了。华晓吃惊地问:“诗兰姐,你们……”

“这两个无德的宫人有事没事常来我们这边落井下石,今天诗兰姐将她们痛打了一番!”小凌高兴地答道。华晓不敢置信地朝我看过来,我肯定地点点头。

阿湘和娟儿相扶着站起来,边拍身上的泥土,边哭着:“华晓公公,你要为我们做主啊,是杨诗兰打的我们!”

华晓不屑地笑了一笑,命他身后的两个太监把东西先送到我房里,然后将阿湘和娟儿押去宣室殿,交给陛下处置。

小凌为这事乐了一整天!我却高兴不起来,王谷到底出了什么事,是被赶出宫了吗?

晚上,我去了一趟宣室殿。刘彻在殿门口站着,仰头一动不动地望着清冷的月空。我走到他面前,他甚至没有发觉。

我掬了掬腰请安:“陛下。”

他回过神来,低头看我,暖暖地笑道:“怎么出来乱走了呢?”他扶着我,我们进了殿里。

我沉默了一会,鼓起勇气问道:“陛下,诗兰只想问一件事。”

“你说。”他仿佛有预感一样,机警地避开了我怀疑的目光。

我说:“陛下把王谷怎么了?”

“你怎么如此问?”他局促地笑道,“朕放他回乡了。王谷在宫里三十多年了,朕让他还乡养老不好吗?”

“你的眼神出卖了你。”我淡淡地看着他道,“君无戏言,更不能撒谎。请陛下不要再骗我了。”

我此刻才明白,华晓和小凌之所以不敢告诉我实情,应是刘彻下的命令。

他凝眸看我,似乎在斟酌什么。

“陛下!”我恳求道。

他心痛地闭上双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说:“诗兰,你早知道王谷受丞相掌控,你什么都知道,却不告诉朕。”

我一惊,无言以对,便垂下了眼皮。

他说:“你在长信殿服毒酒的那天,朕给王谷赐了鸩酒。”

我惊得睁着双眼,他果然赐死了他!

“王谷……”我捂着嘴轻轻地哭了。早料到事情败露后,他的结局会是这样,但等到真正面对的时候,我竟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鸩酒是一种用鸩的羽毛浸过的酒,那羽毛有剧毒,其毒无可解救,而且服酒之人会很快死去。

如果太后给我毒酒也是鸩酒的话,那我是必死无疑了。这皇宫里,有太多的生杀掠夺,我越来越难以忍受了!

五月初,田蚡病死在榻的消息传了出来。宫里人都传说,田蚡是中了邪,他害死的窦婴和灌夫死不瞑目,天天来向他索命,他日日不得安宁,便一命呜呼奔赴黄泉去了。

田蚡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那王谷呢,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尽心尽力地当了一辈子的奴才,不贪不争,却也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后来听小凌说,阿湘和娟儿被贬去永巷了,又是两个可怜的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