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汉梦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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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废后

最近,后宫经常有奇怪的女子出入。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后请人到椒房殿教她媚术的事情很快传开来。

我记得我逃宫当夜,巡逻的侍卫们追的那些黑衣女人,现在想来应是给皇后教媚术的女子。陈阿娇请了女巫楚服教她媚术,意欲揽回君心。

刘彻为边境之忧而烦心,自然没有多余的心思关心后宫渐渐传出来的谣言。

今天的早朝是小凌随刘彻去的,我留在秋桐院里,闲得无聊,读了一早上的诗赋,卓文君送的那些书我至今还没看完。忽然很想念卓文君,不知她过的如何了,便铺纸研磨给她写信,顺便请她帮我去看看同在长安的玉姣。阿垒已经被刘彻安排进羽林军里,与卫青一同出征边境,玉姣一个人守闺阁应该很落寞。

隐约听到有人走进来的声音,我以为是小凌,便唤道:“小凌?”

“想必这位是诗兰姑娘吧?”

房门口响起了一个细柔的声音,我扭头一看,竟不是小凌,而是素未谋面的一个女婢,眉目十分美艳却又不轻佻,一身绿衣飘飘不似宫人的打扮。

我错愕地问:“姑娘是?”

“平阳公主在门外等姑娘,请姑娘出来一见。”她浅浅地笑道。

原来是平阳公主进宫来了。

平阳公主帮我逃出过长安城,我后来误会是她告诉刘彻我们的行踪,一度对她怀有猜忌的印象,直到我得知一切都是田蚡的小人之作,对她便多了份感激和敬重。

她一向装扮华贵艳丽,今日虽只着了素色的淡蓝裙裳,外披了一件绒白的长披肩,却越发显得淡雅端庄。

我行过礼后,拘谨地微笑道:“平阳公主怎么会来奴婢这陋院里?”

她略微打量了我,朱唇微启,抿嘴一笑,走近我两步,道:“本公主哪里是不能去的?杨诗兰,你也不用太过拘礼。”

我吃惊了一下,抬头看了她一眼,看见她眼里满盈大方的笑意,不禁更佩服她不拘小节的个性。论地位,她一个公主应是不屑于来宫人的住所看一个宫人的,论情分,我对于她来说,又算什么重要的人呢,值得她纡尊降贵来探望?

我点了一下头。她朗声笑道:“母后赐酒的事,我已经听卫夫人说了。幸好你还活着,不然我今儿个不就白来一趟了?”

我抬眼望着她:“公主之意是?”

她道:“我今日进宫主要是想来看看你,你逃宫回来竟能免一死,我格外好奇你过得如何。想来,你也是一个奇女子,我可是很羡慕你的。”

“什么奇女子,公主过誉了,奴婢哪敢当!”

“不过,和当初见到的你相比,如今的你确实变得忧虑了不少,连那眉头也是皱的。”她指了指我的额头,然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但脸上依然保持着笑意。

我已经习惯自然而然地皱着眉头了,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我抬手摸了摸眉间,将眉头抚平,带了歉意的笑看着她。她眼含赞许地盯着我笑了。

“听说卫青最近在边境抗匈奴,表现格外英武,众人皆有赞赏之意。你和卫青关系应该十分要好吧?”她忽然敛了笑意,淡淡地道。

她莫名其妙地提到卫青,我颇为诧异,但只得敷衍性地答道:“早前,卫大人和奴婢一起在陛下身边服侍过一段时间,交情是有一点的。”

“呵,说得还挺疏远的。”她不无揶揄道,“恐怕交情不止一点?当日长安城门口,你扮成少爷模样,你身边的两个奴仆,又壮又憨的那一个我是不认识,但至于另一个,眉目清俊,气质浑然与众不同,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是谁。”

“既然公主认出了他,那为何当日没有揭穿我们,奴婢不明白你为何要帮我们?”我不解地道。

她沉下眸子,漂亮有神的凤眼里流转着琉璃的光彩,熠熠生盼。

她说:“因为他曾是我府上的骑奴。”

说完,她眯着眼凝视我了一会,颇为奇怪的眼神,仿佛有隐隐的恨意。

我纳罕地低下了头。

“陛下该下早朝了,我也该去看看我的弟弟了。”她领着她身后的一帮奴婢走了。“杨诗兰,不是要去服侍陛下吗?”

我默默地跟在她们身后走了出来,隔着远远的,我凝望她在前面的背影。高傲,优雅,深藏心机,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直觉告诉我,她对卫青的好不止是因为他曾是她的骑奴。历史老人有云,平阳公主丧夫多年后,改嫁给了司马将军卫青。算算时间,离那发生还得有个六七年,不过在那之前,平阳公主对卫青早有赏慕之意也不是不可能的。

宣室殿内,卫子夫也在,和刘彻说着什么绵绵的话,两人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我的心跳漏跳了一拍,蓦地感到难堪,头埋得低低地跟随平阳公主进去了。

我和小凌站在一边,看着他们一家人说话,谈事,我却在胡思乱想着。每当这个时候,我总觉得自己的身份见不得光似的,就像一个有妇之夫的恋人一样,永远只能站在他们的身后等着他回头看我。

平阳公主道:“陛下,臣姐在后宫走的时候,偶然听到有宫人在私论椒房殿里的事,陛下可有耳闻?”

刘彻什么还没听说,自然是吃了一惊:“唔?皇后又闹出什么来了?”

平阳公主大概没有料到是这样的局面,稍稍尴尬地笑了一下。我想,即使他们是亲生姐弟,但毕竟帝王的家事,她一个外嫁的公主,也是不该多管闲事的。

刘彻问卫子夫:“夫人,皇后是不是又闹事了?”

卫子夫多虑的神色一定,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刘彻便不悦道:“朕最近在忙朝事,后宫发生的事,夫人应及时告诉朕的,这般沉默是为何?”

卫子夫讪笑道:“陛下,恕臣妾不知。”她略微心虚地眨着眼睛,我感觉她在说谎。

刘彻便问平阳公主:“姐姐听到了什么?”

平阳公主带着一种不知深意地笑看向我和小凌:“因为隔着远,只听见了椒房殿三个字,其他的便听得不真切了。陛下,既然是宫人间传的东西,她们知道的应该更多。”

刘彻回头看我,我默默地低下头,没有直视他的眼睛。我的确是听到了不少,哪怕我没有听到什么风吹草动,我对那些事早就知道了,因为我清楚这条历史的轨迹。他的目光转而抛向小凌,小凌扑通地跪在地上:“回陛下,奴婢知道并不多。”

“小凌,快说!”刘彻显然不耐烦了,低低地吼了一句。

“陛下,奴婢真的不敢说。”

小凌跪在地上的腿都抖了。其他的太监宫人也唬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了。这是宫人之间的谣言,对帝王家的事妄加评论本来就是不对,若是谬论更可能被砍头。

我心里冷笑一声:陈阿娇,你的报应总归还是到了。我等的便是这一刻。

我也不希望小凌因为抖出皇后的事情而遭到横祸,于是我答道:“陛下,有人亲眼看见一些奇怪的女子在椒房殿任意出入,而且行为举止不似宫中人,甚至有人传言皇后在请人教授媚术。”

众人皆惊愕地看向我,我则静静地立着,我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我想我的脸色一定是冷静得吓人。刘彻腾地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出了宣室殿。

这一天,后宫不能再维持那一份表面的安宁了。

刘彻亲自带上人去了椒房殿。我没有跟去,我一个人回了秋桐院。不愿意看到那一幕,闭上双眼,也能想象出陈阿娇的哭闹,尤其是那些女巫的下场十分悲惨。历史上的汉武帝将与陈皇后学媚术和用巫蛊诅咒卫子夫有关的三百多号人全给处决了,为首的女巫楚服被削首悬于市上,惨不忍睹!

过了几天,刘彻以“巫蛊”罪名颁下诏书:“皇后失序,或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这世间的事何其讽刺——当年是馆陶公主的董君给公主献计,将长门宫献给刘彻以讨他欢心,结果到最后,长门宫是公主的女儿被废后之后住的地方。

陈阿娇闹出这么大的事,太后就算有心想保她,也无能为力了。馆陶公主天天进宫哭着求见陛下和太后,刘彻答应她,此事与她无关,不会迁怒于她,陈皇后到长门宫后的待遇依然按皇后的等级来安排。这对她们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恩惠了,所以,馆陶公主再也没有为此事来哭闹。

紫秀死了,陈皇后被废后了。

害我失去孩子的两个凶手都已经受到惩罚,可是我却一点也不高兴。

闷热的夏夜,我一个人在房里呆着心烦,便挑了个灯笼,自己走在幽长的巷子里散步。夜空被巷子截成了狭窄的一条星光之路,不可计数的小星星在我头顶上一闪一闪的,仿佛触手可及。我一直抬头看着夜空,走着走着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上,我“哎呦”地叫了一声,灯笼摔在地上自己烧着了。

我爬起来,四周黑黝黝的,我看了一眼地上灯笼燃烧后残留的红灰,无可奈何地笑叹了一声,还是摸黑散步吧。至少,这满巷子的星星一路陪伴着我。

晚风挺凉快,习习吹来,我走了很久的路,竟然开始觉得身子有点着凉。

“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我幽幽地吟道。

一年又一年,春去夏来,夏走秋至,秋离冬到,年年如此,哪一年不是盼着下个季节来,等它真的来了,人却不禁又要叹年华偷换。

“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

忽闻后面有人在回应我。我停下了脚步,回身去看,刘彻和华晓正朝我走过来,华晓挑着灯笼。

“诗兰,为何叹年华暗中偷换?”刘彻走近我,柔声笑道。

我愣愣地看着他,灯笼里的幽暗的烛光静静地映照着他的脸,他离我这般近,我却觉得他离我千万里远,如梦如幻的不真实和飘渺。我的泪流下来了,我都没发觉,他默默地拭去我的泪。

他对华晓道:“你先回去。”

华晓“诺”地一声,慢慢地回身走了。

他搂住我,我凝望华晓挑着灯笼远去的背影渐渐模糊,我想总有一天我也要那样离开这里,最后消失成一个点,不再出现。

“陛下,我想走了。”我呢喃道。

他看着我,略带担忧地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你还想逃离朕的身边?”

“这里不属于我,我总该离开的。”我的泪越涌越多,我想离开了,我不要再留在未央宫,我讨厌这个没有幸福可言的深宫。你所给的幸福,不是我想要的幸福。我的幸福只能回到我的时空里才有可能找到。

一个人呆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怎么会快乐呢?

“诗兰,朕做错了什么,你这么想逃离朕?你告诉朕,朕愿意改。”他的声音在抖,他一定是害怕见到我这个失魂落魄的样子。

夜空忽然打雷了,抬头再看,那些星星早不知不觉地给乌云遮盖住,没有了影子。雷声轰轰,一条一条明亮的裂缝闪过,感觉那是天空心碎的声音,很痛却不会哭。

可是,它还是哭了。

好大的雨点砸在我们身上。

我的长发被打湿了,我紧紧地抱住他的腰。

他的呼吸在我的耳边均匀地起伏。

我闭上眼睛,我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用心地听他的呼吸。

我在心里说道:“我爱你,彻……但是,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