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婉进来的时候,风景辛替蔚海蓝在背后垫上软枕。
唐婉一进来,便先看向蔚海蓝,她穿着干净的蓝白条纹病服,容色苍白,有些萎顿的憔悴无色。她有些不安,还是鼓起勇气道,“蔚小姐,我知道现在不该过来打扰你,但我真的有要紧的事要跟你说。”
其实唐婉先前已经来过,但是被风景辛的人阻拦。
唐婉知道蔚海蓝已经醒了,她只怕后果会不堪设想,于是方才在那两人赶走她时就大喊出声。
“你最好长话短说。”立在床头的风景辛,神情冷凝。
唐婉因为这明显的不受欢迎与风景辛眼里明明白白的警告而显得有些手脚无措,但仍是盯着蔚海蓝轻声说道,“我想跟蔚小姐单独说话。”
风景辛冷漠的扯了扯唇角,“唐小姐原来是这么不知分寸的人吗?是杨少董太宠你的关系吗?”
他的讥讽太过直接,唐婉的脸色忽得泛白。
蔚海蓝知道风景辛是在迁怒,又见唐婉难掩难堪的表情,无可奈何的轻声喊他。她的气息微弱,然而她明亮的双眼终是让风景辛无法拒绝。风景辛终于还是出去了,只是临出门前,深深地看了唐婉一眼,仿佛警告,“蓝的身体不适合长谈,只能十分钟。”
风景辛虽是离开,然而他留下来的压力却丝毫未减。
蔚海蓝勉力冲唐婉微笑了下,“唐小姐,你找我有什么事?”
唐婉轻轻走到她床边,似乎正斟酌着该怎么开口。
蔚海蓝指了指床边的椅子,唐婉顺从的坐下来,清亮的眸中难掩关切,“你的身体,没有大碍吧?”
蔚海蓝摇头,“医生说休息一阵就没事了,谢谢你的关心。”
气氛又沉寂下来。
唐婉的双手放在腿上,无意识的反复摩挲着,片刻才似鼓足了勇气,“我来找你,是希望蔚小姐你……在警察录口供的时候不要供出杨慕清来。我知道我这么说很不道德,但是……”
蔚海蓝似乎并没有多少吃惊,眉眼不动,只微笑着,“他绑架我,却是事实。”
唐婉一怔,有些急切的说道,“可是他并没有伤害你啊!”
“绑架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唐婉急了,紧盯着蔚海蓝的眼睛,“你如果供出他,他就有可能坐牢。蔚小姐,求你不要说。”
蔚海蓝沉默的看着她满是请求的眼睛,半晌她轻声道,“唐小姐,我想我帮不了你。警方录口供的时候,我会据实回答。”
唐婉忽的抓住她打着点滴的手,蔚海蓝痛的一缩,唐婉意识到不对,赶紧松开手,懊恼说道,“蔚小姐,你不能说,不能说的。”
“理由?”
唐婉欲言又止。
“没有任何一个理由,让我不能说!犯罪的人,就要受到惩罚!”
唐婉急得吼道,“他是你的哥哥,你不可以说出来,他是你的亲哥哥啊!”
“你在说什么?”蔚海蓝觉得脑子忽然空白一片,唐婉的神情泫然欲泣。
“真的,我没有骗你,杨慕清他是你的亲哥哥。那天去温泉,我看到你的胎记,但是我没有在意。你脚底的蝴蝶胎记,那是杨家人才会有的,你有,杨慕清也有。蔚小姐,我真的没有骗你……”
蔚海蓝回过神来,却还是不信,本有些绵软的语气带着颤抖的冷意,“就算想帮他脱罪,也没必要说出这样的谎话来。”
“如果不是,他不会承认的!”唐婉急急说着。
蔚海蓝失神的低下头。
杨慕清发疯一样脱她的鞋袜。
杨慕清厉声问她胎记是怎么来的。
杨慕清分明不敢置信的模样。
杨慕清最后什么都没做放她离开……
蔚海蓝起初还狐疑其中的原因,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唐婉还在苦苦哀求,“蔚小姐,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说谎骗你。”
蔚海蓝的眼睛用力的闭一下,又用力的睁开,苍白的脸色发沉,目光凝定,“不用说了,你走吧。”
“蔚小姐……”
蔚海蓝态度坚决,唐婉无可奈何说了声对不起,匆匆低头而去。
风景辛见唐婉离开便进了来,他来到蔚海蓝身边沉声问道,“她跟你说了什么?”
蔚海蓝茫然然道,“她说杨慕清是我的哥哥。”
风景辛同样大为震惊,简直不敢置信。
杨慕清是她的哥哥?
这么讽刺的真相?
然后隔了一天,下属却回禀道,“景少爷,有位杨丰先生,他说他要见蔚小姐。”
风景辛站在回廊里,扭头远远望去,瞧见尽头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五十多岁的男人。风景辛先前不在春城,所以并没有见过杨丰。但是他也有见过杨丰的照片,风景辛的记性不错,瞬间回忆过来,隐约觉得就是这人。他便点了头,杨丰就带着助手走了过来。
等杨丰走近了些,风景辛才瞧了个仔细。他发现杨慕清还是有些神似杨丰的,非要说这个男人和蔚海蓝的共同之处,却半点没有,蔚海蓝全然就是赵娴的翻版。风景辛也不知该是从哪里着手去查,得知那惊人的消息后完全陷入了迷茫。
杨丰坦然道,“我要见她。”
风景辛问蔚海蓝要不要见,蔚海蓝踌躇不定,默然片刻才点了头。
“你可以进去了,不过蓝身体不大好,不要太久。”风景辛冷声一句。
杨丰微笑着推门踱了进去。
蔚海蓝半躺在床上,听到脚步声,她徐徐回头。她从未见过他,很是陌生,那目光也是生硬冷漠的。两人都沉默着,杨丰也看着她,那深沉的目光说不出是打量还是别的什么,他开口,沉沉的语调满是威严,“你不想问我什么吗?”
蔚海蓝不说话,杨丰道,“我是杨慕清的父亲。”
蔚海蓝仍然没有说话,杨丰又道,“我也是你的父亲。”
“你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就凭一个胎记?”蔚海蓝的声音漠然。
杨丰道,“DNA验证是不会骗人的。”
“那么现在你来见我,打算怎么做?”蔚海蓝轻声道。
“当然是认回你,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慕清是你的亲大哥!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都是一家人!全都是误会!你不要放在心上!你也该明白的,警方那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杨丰低声说着,那语气还颇是理所当然。
蔚海蓝却意味不明的轻笑,“杨先生,你在认我的同时,也请征询一下我的意见。DNA不能代表什么,只是一些科学数据,你不过是生物学上的认定。我现在明确告诉你,我不愿意,也没有这个意向,更不打算承认一个突然多出来的父亲。很抱歉,我想要休息了。”
杨丰眉宇微皱,“你知不知道这一切都是雷绍衡搞出来的!”
蔚海蓝心中一跳。
杨丰的声音愈发低沉,蔚海蓝的呼吸因为他的话语渐止,“雷绍衡,他的名字也叫白宇,可他还有一个名字,你知不知道?他叫莫宇衡!他的爷爷是莫松仁,父亲是莫树永,母亲是卓蕾!他还有个弟弟叫莫宇霆!”杨丰的目光忽而幽暗,继续说道,“而他是莫家的长子!莫氏曾经是春城建筑业的先锋领袖,在几十年前盛及一时!但是后来,莫家败了!所以雷绍衡,也就是莫宇衡,他现在回来报仇了!蔚家会倒,是因为他,沈家会倒,也是因为他!现在他又来搞我们杨家,只是因为当年他母亲卓蕾来求我,可是我没有帮她!你看他早就知道你是我杨丰的女儿,可他不说出来,这是为什么?他就是这么处心积虑!慕清知道你是他的妹妹后就把你给放了,后来谁把你抓起来了?你说会是谁?”
蔚海蓝已经懵了,这接连的打击让她思绪混乱,已经完全不能思考。
杨丰却还在说,她的耳朵嗡嗡作响,“白晶晶,那个女孩子,他的父亲是白滨,你知道白滨是谁吗?他以前在莫家当过司机!他绝对清楚雷绍衡就是莫宇衡!他才是真正绑架你的人!他这么做,就是好让我们杨家和风家反目成仇,然后他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这一切都是他搞出来的!你可不要被他给骗了!”
“你给我出去!”蔚海蓝终于忍不住声嘶力竭地叫嚣,却声如蚊吟。
杨丰执着地说道,“你被他给骗了!你要是不信,明天我就让人把当年的资料搜集好给你送来看!慕清真是没有害你!”
蔚海蓝已经气到说不出半个字,她揪着胸口,慌忙中拿起一旁的水杯,愤愤地砸在地上。
蔚海蓝用尽气力喝道,“我让你出去!”
玻璃碎了一地,发出刺耳的破碎声,下一瞬病房门被用力撞开,风景辛疾步冲了进来,护在蔚海蓝身边。
蔚海蓝的眼睛直直盯着杨丰,没有血色的嘴唇,浑身散发出冰冷气息,她赤红的双眼布满了怒火。
杨丰被蔚海蓝盯得心里蓦然发怵,一时没了声。
风景辛冷冷的眼刀甩了过来,裹着雷霆万钧的骇人杀意,“你是要我请你出去吗?”
杨丰只得站起身来,离开时却又说了句,“我改天再来看你!”
蔚海蓝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没事了,他已经走了。有哥在,哥一直在的。”风景辛皱眉,轻抚着她僵硬直颤的脊背,好半天才察觉她的身体慢慢软化下来。
蔚海蓝却因为情绪过度激动,最后不得不依靠药物让她睡了过去。
先前蔚海蓝的失踪立了案,而后杨家这边还发生了枪击命案,事情变得很复杂。
警员例行公事来询问她。
“蔚小姐,这几天让你受惊了,我们警方一定会抓获绑架你的人,给你一个交代。所以请蔚小姐协助我们调查,早日将不法之徒绳之于法。”客套话说完,那警察便直奔主题了,“蔚小姐认得绑匪吗?”
蔚海蓝沉默着,木然的表情。
“蔚小姐无须害怕,现在你已经安全了。你大胆说出绑架你的人是谁,不管那人是什么身份,我们警方一定会保护你的人身安全。”警察意有所指,风景辛则是担心的看着她。
蔚海蓝垂下眼帘,有些怔忪的摇了摇头。
警察有些意外,“蔚小姐真的不认得绑匪?”
蔚海蓝却死也不说话。
“那么请蔚小姐说明一下,你是否有在杨慕清先生的别墅出现?”那警察一边做笔录一边询问。
蔚海蓝只是摇头。
“那两桩命案,蔚小姐也全然不知情?”
蔚海蓝的那双眼睛,底色是深到炫目的黑,没有焦点,没有半分光华与神采。
警察问了半天问不出个结果,只好走人。
风景辛皱眉,自从见过杨丰后,蔚海蓝就像是经受了巨大的打击,失魂落魄的。可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能去问,更知道问了她也不会说。他急得没有办法,“蓝,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
蔚海蓝惶惶不宁。
她终于开口,“我要见他!”
“你这是怎么了!”
蔚海蓝浑身一怔,她拔掉点滴的针头,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风景辛抓住她的手,蔚海蓝固执地说道,“我要见雷绍衡!”
风景辛皱眉道,“你身体还没有好!等你好了再去!”
“我现在就要去!一定要去!”蔚海蓝伸手推开他。
风景辛眼神暗了下去,沉声说道,“他出了车祸,躺在医院里没有醒,就算你去了,也没有用!”
蔚海蓝睁大眼睛,忽觉心跳暂止,颤声说道,“就算是他死了,我也要去!”
风景辛终是拗不过她,只好陪着她立刻赶去了雷绍衡所在的医院。雷绍衡还在观察期,一直昏迷着没有醒来。孟和平不在,白晶晶刚刚走,聂文诚则是忙着处理蓝天的事务,唯有王珊留守。王珊瞧见蔚海蓝,就赶紧迎了上去。
病房里一时间仅剩下蔚海蓝,还有躺着昏睡的雷绍衡。
蔚海蓝尚未明白这一切是如何发生,好像是做了一场梦。她甚至不想去知道,不想去认清事实,可梦醒后却沧海变桑田,天地都变换了颜色。她定了定,这才走向他。她来到他的床畔,往椅子里一坐。
雷绍衡睡在那里。
他的容颜早就模糊不清。
蔚海蓝盯着他,那声音轻到不行,也不知道是对谁说,只是重复着那一句,“为什么……”
无人回应她。
蔚海蓝之后大致知道了车祸经过。
警方审讯当日车祸在场的人员,发现其中一个名叫大标的男人是信宜公司的保全部长。
这个人更是风景辛亲自提拔委任的。
警方对大标进行了审问,大标的回答很严谨,没有透出一丝口风。他只是说路过此地,车子凑巧在雷绍衡的轿车后头。前方的车子不知怎么突然爆胎,他也不清楚,随后车子开始乱撞,他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开着的车子车头就撞向了雷绍衡所在的车尾。
警方质问:前方发生意外,你不会减速?为什么还加速?
大标道:警官,我一时慌了没有注意,谁遇见这种事,都会乱了手脚。我是想踩刹车的,可不知怎么踩了油门。
护城桥是老桥梁了,后来建了新桥后这里平时来往的车辆并不多,也不是重要桥梁,唯有入桥的两端口子处设有摄像头,而过了初段桥面,桥中那一段并没有安置摄像头,所以现场到底状况如何,谁也说不清楚。被卷入这次车祸的前后车辆,也纷纷对司机进行了盘查,并没有发现不妥之处。
警员还是风景辛请来的,他丝毫没有避讳,坦然地直面她。
蔚海蓝再面对风景辛,那目光清澈温润,“哥,是你么?”
风景辛选择沉默以对。
蔚海蓝问道,“为什么……”
风景辛始终沉默。
蔚海蓝再也没有力气去理会那些纷扰。
她只想知道,他究竟会在什么时候醒来。
雷绍衡依旧是昏迷。
医生那边的诊断,车子在发生撞击过程中,雷绍衡头部受重创,淤血压迫脑神经,所以才导致他无法清醒。孟和平虽是主治医生,可也不是脑科权威,淤血的压迫位置又是非常处,手术风险很大。众人只怕会延误病情,如此情形下,就由王珊联系了现居国外的权威医师魏森。
王珊前去接机,随同魏森立刻赶到了医院。
众人都在等着魏森前来。
魏森的英文名是Wilson,起初众人还以为是外籍,不料他是纯粹的东方人。
魏森冲众人微笑,目光扫过那一张张陌生脸孔,望向蔚海蓝时,恭敬地点了头,而后走入了病房。
聂文诚不由得狐疑,他记起了这个男人。
当年他们三兄弟硬闯风家别墅时,突然出现又带走了雷绍衡的男人正是他。
原来他是医生。
聂文诚虽是不知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是能够确准,此人是友非敌。
蔚海蓝静静坐在一边,交握的双手证明此刻她的不安彷徨。
过了许久,魏森才从病房里走了出来。
众人一窝蜂围去,唯有蔚海蓝坐着不动。
魏森道,“雷先生的情况,正如孟医生的检查,脑部淤血压迫脑神经,需要尽快做手术。但是手术的成功率是百分之五十,请作考虑。不过要尽快决定,越早决定对雷先生越好。”
众人一筹莫展。
而这天唐婉却送来了手袋,那正是先前遗落在杨慕清别墅的。
蔚海蓝恍然不宁,她坐在病房里看着雷绍衡。突然疯了似得将手袋里所有的东西倒出,瞥见那蓝色手机,她一把抓过开启。未接来电数十通。她的手指往下滑,那些名字一一掠过,却没有一个是他。她不见了,他竟连一通电话都没有。
蔚海蓝抬眸望向他。
难道他真的是什么都知道。
难道这真的全是谎言。
他怎么能这么残忍。
蔚海蓝木然地垂下了手,屏幕里却又跳出一封未读简讯,她下意识的点开。
发信人是他,内容很简短。
蔚海蓝一下就颤了手,手机从掌中掉落。他就在她的面前。他只是睡着了,只是俊颜苍白了些,只不过是几天不见而已,他还是那样好看。窗外是木犀树,芳香幽雅,她就觉呼吸都停了,她以为自己可以不再留恋,她以为自己对他心冷无念。可却在刹那间,就疼痛到无以复加。
蔚海蓝也不知怎的,只是一动,只是去握他的手,一滴眼泪倏然落下,落在他的手心,却仿佛砸出清晰的声响。
那条消息,不过就是短短八个字。
他说——不如我们离开这里。
众人聚集在孟和平的办公间里,魏森问道,“各位的决定怎么样?”
一时无人说话,众人都皱着眉头。
这个时候谁也不敢轻易做出决定,毕竟是生死关头。先前就已经提过,手术的成功率是百分之五十,一半一半的可能,徘徊边缘线上边。雷绍衡很有可能就这么被推进去了,就再也无法出来,再也无法相见。
白晶晶一连几天都没有好好睡过,眼睛更是红得不行,“魏医生!难道成功率不能高一些吗?魏医生,我知道你是这方面的权威,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至少再多几成,哪怕只有一成也是好的!”
在场的人之中也唯有孟和平知道魏森在医学界的地位,国外的报纸都有他的学术论文报道,魏森的医术高超,若非是他,普通医生恐怕连三成的几率都占不到。孟和平握住白晶晶的手,低声说道,“相信魏医生。”
魏森微笑点头。
“魏医生,请尽快安排手术。”淡然的女声沉静响起,正是不曾开过口的蔚海蓝。
众人回头望向她,蔚海蓝的目光没有波动,“我是他的妻子,手术同意书我来签。”
魏森微笑,“我知道了,雷夫人。”
魏森很快安排下来。
医院方面当时没有什么大问题,手术的日子就定在明天。
等到了入手术当天,雷绍衡躺在病床上被护士推着奔向那两扇门里。
一行人一路追随着来到了手术室前。
就在雷绍衡要被推进去的刹那,白晶晶突然抓着病床的扶手,低声吼道,“手术失败了怎么办!就再也见不到哥了!要不再考虑考虑,或许还有别的办法!或许哥明天就醒过来了!”
孟和平迟疑了,其实这一夜他也没有睡。
现在的情况虽然对雷绍衡不利,但是不做手术,他暂时还是活着的,如果做了,一旦失败,后果真是不敢想像。
王珊随同聂文诚立在一边,一致地望向了蔚海蓝。
蔚海蓝抬眸瞥向白晶晶,冷漠的口吻道,“人都会死,死后不过就是烧成一撮黄土,不过是早晚。”
“可是……”白晶晶伤心欲绝,她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但她偏偏不舍得。
蔚海蓝又道了一句,“他不会想要等死。”
白晶晶怔住,死死握住扶手,不肯松开,她望向雷绍衡,眼泪再度盘旋,轻轻一眨,泪水如珍珠簌簌滚落,她只怕现在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咬紧的牙关,哽咽说道,“哥,你不要生我的气……”
孟和平伸手扶过了白晶晶,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松开。
蔚海蓝缓缓低下头来,雷绍衡苍白的俊颜霸气不减,她凑向他的耳朵,呓语说道,“小衡,你不要怕。”
两扇门一关,仿佛隔了两个世界。
众人忐忑等待,焦虑万分。
蔚海蓝一直以为自己向来都是忍耐力极佳的人,可是此刻她却觉得耐心尽失,这个过程格外漫长。
好像有一生那么漫长。
索性手术不负所望进行的非常顺利稳当,淤血被清除干净,众人都松了口气。
多日里提着的心,总算是落下来。
“该回去休息的,全都回去休息,不能一直这样熬着。”聂文诚道。
雷绍衡转去特护病房。
白晶晶还趴着窗户瞧向雷绍衡,不肯离开。
孟和平叮咛道,“晶晶,回去休息,不然哥醒了,你要是病倒了,哥又要担心了。”
白晶晶却僵持着不肯走,“我要陪着哥。”
蔚海蓝望了眼戴着氧气罩的雷绍衡,“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留下来做什么。”
白晶晶咬着唇扭头望向她。
蔚海蓝看也不看她,目光慢悠悠地掠过雷绍衡。她在看护的陪同走下楼,风景辛就在外边等着。瞧见她出来,他急忙下了车扶她入座。蔚海蓝也累得不行,胸口闷闷的很疼,闭上眼睛就昏睡了过去。
手术虽然成功了,只是问题接踵而来。
雷绍衡却仍然没有清醒的迹象。
等待了两天,众人开始焦急生疑。
按照正常的情形,他应该醒了,可他一直在睡,安静地沉睡。
“医生!不是说清除淤血就会没事吗?我哥他怎么还没有醒过来?”白晶晶在憔悴了不少,按耐不住询问魏森。
然这个问题,也是众人想要知道的。
魏森在替雷绍衡做完检查后道,“淤血虽然清除了,但是可能是剧烈的震荡导致脑部受损,所以他才会醒不过来。”
“那他什么时候会醒?”孟和平问道。
魏森的神情也有些犯难了,低声说道,“至于他什么时候会醒,这就是说不清了,只能看他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他要是一辈子也醒不过来怎么办?”白晶晶慌了。
魏森垂眸,“那么雷先生可能会成为植物人。”
这突然的打击着实不小,众人轮番上前说了许多话,想要唤醒他。
可雷绍衡依然没有要醒过来的征兆。
蔚海蓝望着雷绍衡的时候,张了张唇想要说些什么,终是不能。
千言万语到了此刻,全都化成空。
蔚海蓝从风景辛的口中得知,杨丰来找过她几次,但是都被拒绝了。蔚海蓝先前就表明过态度,她不会再见他。杨丰又是让人送来了一些资料,蔚海蓝与风景辛一起看了。
两人看完后,对视一眼,许久谁也没有说话。
“这些,是真的吗?”蔚海蓝轻声问道。
风景辛沉吟了下,将资料收起来,“我知道有人知道是真是假。”
两人随后赶去城西的风家祖屋。
风国华看完他们带来的资料,叹息着取下眼镜,先前若还在狐疑,那么此刻算是豁然开朗尘埃落定,可是不免惋惜。风国华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这才慢慢说道,“虽然不尽详实,但也差不多了。”
蔚海蓝心里猛然一沉。
“当年莫家,在春城也曾显赫一时。莫松仁任春城市政的官委,唯一的儿子莫树永也争气,春城的地产业就是他带头弄起来的。这人啊,爬的高了,就总有人看不顺眼。”风国华又是一声叹息,很是感慨的模样。
蔚海蓝与风景辛静静地聆听。
“后来蔚家沈家也有意发展地产,想要分一杯羹。后来,沈家收购了一批土地想要开发成度假村,拉拢了蔚家,收购差不多的时候,却出了问题——其中一块地,据说是莫家的祖坟,莫老爷子非常固执,坚决不肯卖。这当然急了,若是得不到那块地,他们先前好几年投入的人力财力都得打水漂。两家试图从莫树永这边下手,毕竟他也是搞地产的,再说了,到时候度假村建成,算他们莫家一份也不是难事……”
“您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一直没开口的蔚海蓝轻声问道。
风国华说的这些,资料上含糊不清的提到过,明显没有他说的这样详尽。
“当时我与莫老爷子有点交情,那天正好去莫家拜访,就听莫老爷子提了一句。”风国华闭了闭眼睛,“莫家那对双胞胎真是聪明,哥哥弟弟都很懂事,我还记得哥哥叫莫宇衡,弟弟是叫莫宇霆。可惜后来家里遭逢巨变……”
“他们到底是怎么……对付莫家的?”蔚海蓝的声音虽是平静却很干涩。
“那块地莫老爷子怎么都不肯让出来,没多久,莫树永的公司就出事了,他经手的三个楼盘,竟然都是烂尾楼,施工时还死了几个工人,本来赔钱也就没事了,却被有心人炒翻了天,结果不但赔了不少钱还入了狱。后来呢,公司的会计卷款潜逃,公司不但被掏空了,还欠了不少钱。屋漏偏遇连夜雨,这时候,莫老爷子被告贪污受贿,这背后的人是你的祖父蔚光兆。其实官场上的人,哪有真正清廉到底的?老人家承受不了身败名裂的打击,从当时的瑞金大厦也就是现在的金泰大厦跳了下去,那一年啊,他刚要满六十,前一天就是他六十大寿……”
瑞金大厦?
蔚海蓝记起那日,他站在高处眺望整座城市,他的模样那么落寞,他却告诉她未来的美好蓝图,那是一个全新的春城,来自于他的构想憧憬,有生之年不知是否能够达成。又是那么突然之间,她忽又记起多年前的报纸。
那时正逢沈家落魄出事。
报纸所写瑞金大厦忽降金钱雨,那数目大约就是六百万。
原来这是为了祭奠亡灵。
“莫家一夕之间遭逢巨变,卓蕾,也就是莫老爷子的媳妇跟两个孩子的处境可想而知。卓蕾,唉……也是个可怜的,一个弱女子,安葬了自己的公公后,想方设法想要救出莫树永来,可这事儿闹的这么大,要将人从局子里捞出来根本不可能。所以她当年来求我帮忙,我也是真的爱莫能助。我给了她一笔,她却也不要。后来,听说她去求了杨丰。”
“杨丰和莫树永也算是朋友一场,那几个楼盘他也有入股,不过他应该是亏了,可没败也是奇迹。卓蕾去找杨丰,过程究竟如何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想杨家也帮不了她。再后来,监狱里就传出莫树永身亡的消息。那些年我其实也很疑惑,树永那孩子身体不错,怎么刚进监狱没多久就没了?我也偷偷的打听过,结果也没个准确的说法。”
风国华说的很隐*晦,但是两人听得心中有所明白。
若不是自杀,那就是被人谋杀的。
“后来呢?”蔚海蓝有些茫然而焦急的问,她的眼神茫乱的抓住不任何东西,好多句子都碎成片断哽在喉咙口。
“后来,莫家的老宅,就是城西那宅子,到了你爷爷的名下,之后就给了你。而那块地落在了沈家手里,祖坟被挖了,卓蕾带着两个孩子去求去跪,都没有用。我出钱给买了地让卓蕾安葬,可是那孩子也是死心眼。听说那些骨灰全都洒向海里了,她是带着两个孩子去的。而那块祖坟的地,后来变成了一片湖。之后我有事就出了国,临走的时候还见过卓蕾,她说她会带大两个孩子。我听了感到挺欣慰的,也就走了。可没有想到,等我回来,就听说她投海自尽了,留下那么小两个孩子。唉……也是可怜啊!”风国华感慨着,止不住地叹息。
“哎,那两个孩子就被送到孤儿院了,我于心不忍,原想去孤儿院将他们带回风家,谁料等我找到孤儿院时,他们告诉我,那两个孩子都已经不在孤儿院了。只听说弟弟被领养后来出国了,哥哥却不见了,我也让人找过,可惜一直找不到。没想到啊,那孩子就是雷绍衡。”
风国华还说了什么,蔚海蓝也听不大清了,脑子很乱,嗡嗡地响。
从风家出来,蔚海蓝一直恍惚着回不过神来。
当真相一个一个被揭开,抽丝剥茧后的一切让她喘不过气来。
家败人亡,老宅被占,祖坟被掘,祖父跳楼,父亲死于监狱,母亲投海,一无所有,无亲无挂,他也曾是天之骄子享受亲人的爱护,也曾经纯善无忧平安快乐,忽然就饱受人间苦楚。他不见后,又去了哪里,多久后才被白家人找到,他到底受了多少苦,这么多年来,他的心中存放了如何的仇恨悲愤无从发泄。
她问过他为什么。
他总说她不需要知道。
其实她也曾经想询问到底,那么迫切地渴望知道他的过去他的所有,他的点点滴滴,那些她驻足不了的岁月里,他究竟是如何过来的。他那么骄傲,从不容忍她探究半分,他的骄傲,她不想去触破。可是她也曾软弱,也曾退却,内心深处有那么一丝害怕知道真相,直觉可不可靠,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若是可以,她宁可不知道。
“回医院吗?”风景辛在她身边问道。
蔚海蓝摇头报了个地址。
两人由风家转而来到蔚家公寓。
风景辛只在楼下等,蔚海蓝就独自上去了。
蔚雄谦依然被照顾得很好,他似乎还长胖了一些,脸色红润,精神也还不错。
蔚海蓝走近他,蹲在他的轮椅边。她愣了很久,用力眨着眼睛,可是眼前的景物模糊一片,蒙着细碎的光波。
她想喊他,可张着嘴,却一个音调都发不出来。
她早知自己不是蔚家的孩子,可心里边却不曾否认过。
蔚雄谦看着她,他似乎想要笑,然而嘴角扬起来却抖个不停。他放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东西,然而最后只能无力的放弃。他吃力的张嘴,嘴唇依然抖得厉害,支吾了半天才挤出一个字,“蓝,蓝……蓝蓝。”
蔚海蓝终于再也忍不住,眼里细碎的光波凝成一颗一颗清透的眼泪。从小到大,她都很少哭,蔚家的女儿没有那么爱闹的。可是这一瞬,她望着蔚雄谦,忽然难过得不行,一个颤抖,就在他面前大哭起来,“爸……”
雷绍衡昏迷不醒的日子一长,众人无力挽回愈发沉默。
蓝天这边暂时由聂文诚执掌公司大权。这一日乔委员联系了他,开门见山的要求他将跨江大桥的技术人员转到杨慕清的公司。聂文诚思忖片刻,同意的倒也是很爽快,但他提了一个条件,跨江大桥,必须要算上蓝天一份。
乔委员做主应允了他的条件。
隔天,一批技术人员便从蓝天转到了杨慕清那边。
而白晶晶也是其中一员。
白晶晶坐上车,不顾孟和平的劝慰,亦然前去。
她的手中,紧紧地握着一支黑色的圆筒。
白晶晶还清楚的记得那日。
她回到瑜园,雷绍衡却还没有回来,她就坐在客厅里等他。
后来他果然就回来了。她端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参茶让他喝,他还很高兴,摸摸她的头夸她懂事了,让她以后不要等他早点睡觉。她也曾迟疑打断,最后却还是看着他喝了下去。
那夜没有月光,特别的黑,她鲜少会去蔷薇苑,也不曾上去过。平时这儿除了下人,也不会有人进入。她的步伐很慢很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踏了进去。走过小厅,沙发背上甩了西服外套。目光又往那半掩的卧房寻去,黑暗中她看见雷绍衡躺倒在床上。她提着一颗心,往那抹黑影忐忑走去。空气里有苹果儿的香味,他已经洗过澡了。
光线昏暗,隐约可以听见他沉重的呼吸,身体的热量越来越高,微凉的手轻轻碰触向他,他本能地抓住不放。白晶晶来不及惊呼,天旋地转间就被他压在身下,他梦游似地将她抱紧。
她就觉得像是小时候。
寒冷冬季他也会这样抱着她。
这种感觉很温暖。
她张开双手,亦是环着他的身体拥住他。
他的喘息声那么近传来,白晶晶的心怦怦跳动。
黑暗里他半是清醒半是朦胧,已分不清是梦是真实,只是依着那最渴求的念头。随即一声极沉的呓语钻进了白晶晶的耳里,带着不可错辨的喊出来的名字。而那声呼喊,让白晶晶忽然睁大了眼。
唇与唇的距离,不过相差两厘米,雷绍衡的双眼,微眯着的眼眸,恍惚中望向她,俊颜泛起潮红,神色却异常沉静,然而一双眼睛里闪着冷硬以及惊,像是碰触到什么不该碰的。
雷绍衡猛地翻身而起,他忙按下台灯。
昏黄光芒燃起,她低下头,又抬头看向他,长发散开,他的目光让她恐慌。
白晶晶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天,一辈子也忘不了他的注目,倾尽一生也不能的挫败。
车子飞速地掠过,日子一天又过一天。
雷绍衡还在安睡。
蔚海蓝在他睡着的日子里,去了城西的那座花园洋房,大门锁着,没有人居住。她想起那天,他所做的一切,她曾问过自己无数遍,他有没有过片刻的迟疑。莫家的祖坟,曾经的地方成了度假村的人工湖泊,风吹着水面,倒也是很是安祥。金泰大厦的顶楼天台,好像他还站在她身边,指着一处又一处对她诉说那美好的风景。她更去了那片大海,阳光照耀,金光灿烂,他伫立于风中,乌黑的头发像是泼墨画,天地的绚烂都及不上他半分。他曾说的留下不走,她迟迟才明白。
去医院探望他的路上,折一支盛时绽放的木樨枝条。
那粉黄的花骨朵在他的床边散发清香,静静给他念上一本书,恨不得大些声能将他吵醒,又怕他醒来会闹。
念过一段,书签夹好书页放下书本,蔚海蓝伸手抚向他的眉头。
曾经不敢说寂寞,只恐会更寂寞。
蔚海蓝低头,握住他的手,趴在床沿睡倒在他身边轻声说道,“你信息问我的话,我有答案了,可你什么时候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