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海蓝只在瞬间思量,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原来这是一场刻意安排的好戏,外人眼中,她是主宰着蔚家众人去留的决定者,可是实际上,她亦不过是这场戏里的一枚棋子。那个操.控整盘棋的始作俑者却拉着她的手,低声温柔地询问她的意思,一副与他无关的无辜神情。简简单单三言两语,就将问题所有症结全都抛向了她。
而蔚家上下,所有人都等候着她开口。
结果一如他那日所言,留,或者,不留,只有这两个回答。
蔚海蓝望向他,漂亮的凤眸染上了一层寒霜,带着纽约数月积雪未散的深深寒意。
“不要怕,你啊,就是太胆小了。心里想什么,就要说出来,不说的话,别人怎么知道呢?”雷绍衡又是拍了拍她的小手,不动声色地轻握在掌中,一个用力紧握,低声安抚,“来,告诉大家,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哪些人该走,哪些人该留,你早就有数,全说出来罢。”
蔚海蓝凝望了他数秒,眼前这张温柔浅笑的俊颜忽然变得极其可怕。
她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笑起来,竟然会是这样阴霾。
蔚海蓝的目光移转扫过周遭,十余名佣人整齐地排成一列,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掌事的老管家,头发已经发白,几个打扫服侍的老.妈.子和小丫头,司机老张和厨子。好些年龄较长的,都在蔚家呆了十余年,年龄尚轻的,也有三年之久。
人非草木,更何况连草木皆有情。
纵然是主仆之分,可也是有感情的。
再瞧瞧围坐的沙发上,除了赵娴面容安然之外,两位夫人已然忧心憧憧,只怕自己被赶出去。
蔚默盈坐姿端正,孤傲的丽容从未褪色。她没有丝毫躲闪退让,双眼紧紧盯着她。她可以感受到她眼中的恨意,像是藤蔓缠树,勒住她的脖子,让她呼吸困难,即便是缠到生命枯竭也绝不罢休。
蔚舒画自小娇生惯养,清纯水灵的脸庞泛起红晕,有些茫然,更是不知所措。此刻在她的脑子里,想到日后没有了下人伺候,出入没有了司机接送,这日子该怎么过。再瞧瞧面前的蔚海蓝,她可是她的二姐,应该不会把她们全都赶出去吧。
“蔚。”他沉沉呼喊,亲昵又疏远的称谓,催促她快快抉择。
蔚海蓝眼眸一敛,轻声说道,“今天刚刚回来,有些累了,休息两天再说吧。”
“好好好,全都依你,那就歇两天,今儿就不忙了。”雷绍衡顺应着她的言语,随即沉声吩咐,“后天还是这个时辰,所有人都到齐,听候你们二小姐差遣!”
“是,雷先生。”
众人齐齐回道,却是松了口气纷纷散去。
“那我也先走了,你好好休息。”雷绍衡体贴叮咛,又是朝在座的几位夫人小姐微微一笑。
众人立刻点头照应,而他不疾不徐站起身来,高大挺拔的身影踱出厅去。
待他一走,两位夫人争先恐后地开口。
二夫人赔着笑脸道,“海蓝啊,这些日子在国外还好吧?你瞧瞧你都瘦了!我立刻让厨房做些你爱吃的菜!”
“对,赶紧加菜!”三夫人附和道。
“大姐,你看看咱们家海蓝这么有出息,真是给蔚家增光了!”二夫人转而朝赵娴奉承,感慨说道,“如果让老太爷知道了,那他老人家一定高兴!一会儿我就去烧柱香,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三夫人点头表示赞同,“得烧香!”
赵娴素来都是冷清安逸的,此刻她依旧如此。
蔚默盈从她回来到现在没有开口说半个字,冷眼瞧着这一切。末了,反是蔚舒画忍不住询问,提到了事情的关键,她的声音微颤,犹豫踌躇着问道,“二姐,你不会让我们搬出去住的,是吗?”
此话一出,众人再次一致地望向了蔚海蓝。
原本虽是航行劳顿,但是精神还算不错,此刻没由来得一阵疲乏,让她只想好好睡上一觉。蔚海蓝默了半晌,终于开口回道,“我有点累了,其他事情,等到后天再说吧。”
赵娴静静起身,蔚海蓝问候一声,便随着她回苑。
“准是让我们搬走了!这还用得着问吗?我就知道那个丫头不是省油的灯!现在可好,还对我们拿乔摆谱!仗着有人撑腰,就要把我们全都赶出去!真是不像话!”二夫人气到不行,双颊通红。
三夫人一向没有主见,担忧地喃喃自语,“这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等着被人轰出蔚家!”二夫人喝道。
“舒画,我们也回房吧。”三夫人有些头疼,急忙唤走了蔚舒画。
蔚默盈瞧见母亲气到不行,伸手替她抚了抚胸口顺气。
二夫人愁眉不展,甚至都忘记园子已经变主,愤愤不平地说道,“这园子是蔚家的,凭什么不让我们住!她还要赶我们出去?这么大逆不道,难道就不怕五雷轰顶吗!默盈,妈不要搬出这座园子,也不能搬出去!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名分,只为了争这一口气,绝不能被赶出去!”
蔚默盈凝眸望着母亲,微笑说道,“妈,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搬出去的!”
无论是用什么法子,她都不能让她得逞!
蔚家的气氛变得很奇怪,说不出的窒闷压抑。吃饭的时候,更是沉默不语。下人们的态度愈发恭谨,亦可以说是害怕,深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她,若是被赶出去,一时要到哪里去生活。
蔚海蓝不是没有察觉,只是尚未有思绪。
夜里的蔷薇苑,静到唯有风声肆虐。
于风铃清脆的鸣响中睡去,又在这鸣响中醒来,虽是睡的很沉,可是醒来后却觉得仍然疲惫。换了衣服,蔚海蓝下了楼。阳光大好,苑里的花圃坛,有人正在细心浇水,正是赵娴。四十几岁的女人,却还保养完好,身材完全没有走形。
蔚海蓝并不出声,只身站在门槛瞧她。
赵娴也没有理会她,自顾自浇水,完了之后收拾器具,脱下手套作势就要出苑,看来这是要去冰窖了。
“妈。”蔚海蓝这才开口呼喊,赵娴脚步一停,她怔了半晌只吐出两个字,“没事。”
不知道该如何诉说,也不知道该怎样坦白,她却可以料到她的回答,自己做出的决定就要自己承受。
这就是作茧自缚么。
赵娴一出苑门,便与王珊撞了个正着,“夫人您好。”
赵娴匆匆点了个头,擦身而过。
“蔚小姐,雷先生让我接您去一个地方。”王珊走进苑中,来到她面前。
那人总是这样的模式,派来王珊让她去这去那。
直至今日为止,她终究是习惯了。
只是,蔚海蓝并没有立刻动身,而是先去吃了些东西,这才不紧不慢地随她而去。接送的车子都开进了瑾园,当看园的老伯将园门推开的刹那,他那微驼的背躬起,让她瞧了有几分难受,索性合了眼。
直到车子停稳,蔚海蓝才睁开眼睛。
一座大楼,装潢考究。
顶上的招牌树立着“九天银河”四个字,格外亮腾。
进得大楼,两架扶手电梯直达二楼,这一层和二层之间隔了很高,建得很气派。周遭有走动的客人,或男或女,穿着印有标志的蓝色粉色浴袍,她这才意识到是来到泡浴的地方了。迎面而来的热腾的水气,湿漉漉的黏得让人不适。
“蔚小姐,雷先生就在里边。”王珊叮咛一声,便将她交由服务员。
“小姐,请您先更换浴袍。”服务员细声细气地说道,双手呈上一套干净的粉色浴袍。
“不必,你直接带路。”蔚海蓝直视于她,那冷傲的眼神让对方不敢多言。
随着服务员兜转于回廊,来往的客人瞧她的目光,皆有几分好奇。毫无疑问,她是这里唯一一个穿着完好衣服走动的人。不过一会儿,终于来到一间紧闭的房间前。那种天然的实木,两边拉开的推门。
“小姐,就是这间。”服务员低头退了几步,转身走了。
蔚海蓝迟疑片刻,伸手将一边的门推开。
有屏风遮掩了视线,却可以听见淙淙流水声。她踏了进去,穿过透明的厚实帘布,绕过屏风,迎面环绕白色雾气,像是电视里看到的奇幻仙境。狮子口喷出温热的泉水,隐约可见两道身影,她能够分辨清楚,这是一男一女。
不用猜想,男人一定是他。
至于这女人……
“放下东西就出去吧。”正在狐疑,对方却先行说话了。
蔚海蓝只觉得熟悉,仔细一想,更是诧异。
这个声音不正是蔚默盈吗?
蔚海蓝朝前走近一步。
于烟雾缭乱中,她瞧见蔚默盈赤.裸着身体依偎在他身边,替他捏着肩头。
雪白的胴体,肌肤细腻紧致,富有弹性。她只露了小半截身子在水面,双.乳亭亭玉立,圆润丰.满,结实挺拔,没有半分下垂,足够让女人引以为傲的资本。头发已经被蒸气酝湿,凌乱地贴着脸颊,映衬出一片酒红色泽,让她看上去更加娇.媚动人。
而那个男人,双臂随意地搭在池子边缘,像是晴空里展翅翱翔的雄鹰,姿势永远是那样张.狂霸气。削挺宽阔的肩头,顺着脖子沿至胸膛呈现完美有力的线条。似乎是睡着了,他双眸紧闭,浓密长睫画下扇形阴影。黑墨般的头发湿润垂下,让人不时惊心,总觉得他会在突然之间睁开眼睛,犹如雄鹰锁定了地面上奔跑的猎物,抓住最佳的时机俯冲而下,将其捕获擒拿。
“不是说了,放下东西就出去吗!”蔚默盈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显现出一丝不耐,但还在克制情绪,似乎是不想破坏这样的安逸氛围。她并没有回头,依旧继续着按捏的动作。
蔚海蓝却蒙住了,这样的情景让她始料不及。
迟迟等不到对方回应,又听不见脚步声离去,蔚默盈终于不悦地扭头质问,“怎么搞的,难道听不懂……”
她的话只说到一半,目光在那对上来人的刹那,丽容闪过愕然惊讶慌忙,一阵泛白后又迅速涨得通红,她张开的唇还未合上,随即微微一抿咬牙,竟有种被人抓个正着的羞.耻感。
蔚海蓝只是这么望着她,一脸沉静肃穆,秀眉忽而轻蹙,那目光承载了深深不满愤怒,一下翻涌全都投向了她,像是利箭齐发。而她绝不轻易显露的情绪瞧在蔚默盈眼中,只以为她是因为瞧见自己和他在一起,心中嫉恨不乐意了。
蔚默盈嘴角扬起一抹笑容,愈发往他怀里靠去,凝脂般的手臂环过他精壮的腰,双.乳故意摩擦向他的身躯,一来一回之际想要激起他的男.性.欲.望,她娇笑着不温不火说道,“原来是二妹,真是巧呢,你也来泡澡么。”
仅是一句话,就立刻反客为主,毫不礼让。
“出去!”蔚海蓝提了音调,呵斥命令。
蔚默盈着实也怒了,那份不甘簇起一团烈火,熊熊烧在胸口,似是要和她斗到底。
“该出去的人是你吧?”蔚默盈将头靠向他的胸膛,摆出妖娆的姿态,冲着她微笑感叹,“二妹,你总是不懂规矩,没大没小。还不快点出去,别惊扰了雷先生。”
蔚海蓝眼眸一紧,冷冷的女声再度响起,“出去!别让我说第三遍!”
那个闭目养神的男人不疾不徐地睁开了眼眸,他终于开口,似是刚刚睡醒的声音,沙哑低沉,“蔚,你来了。”
蔚海蓝凝眸对视于他,那双黑眸看似迷蒙不清,可是眼中暗涌的笑意,却让她清楚知道,这不过又是他精心安排的一出戏,戏里戏外他全是看客,那样闲情逸致,她们却是演戏的角儿,最可怜的蔚默盈,成了戏子而不自知。
“雷先生,我家二妹太没礼貌了,我马上就让她走,你继续休息。”蔚默盈柔柔说道。
雷绍衡却望着站在池边的她,悠悠笑道,“等了这么久,你总算是来了。”
这下换成蔚默盈蒙住了,美眸圆睁,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雷绍衡不着痕迹地推开了身边的女人,蔚默盈本就失神,只觉得身边依靠的胸膛落了空。水声咚咚流淌,顺着他抬起的臂腕流淌而下,他在朝她招手,魅.惑的眼神勾向她,示意她过来。
可蔚海蓝并没有动,就这么望着他。
“圣诞节没去陪你,是我太忙了,没抽出时间,你不要再闹脾气了。你看看你大姐也在,被人瞧见了多不好。”依旧是雷绍衡率先打破僵局,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竟然连不耐的口吻也带着甜腻。他说着,侧目瞥了眼身旁的蔚默盈,又是叹息道,“蔚小姐,你看她生气了,我得哄哄她,你还是先回吧。”
蔚默盈不敢置信,简直快要气疯了。
下午的时候,她打电话联系他,想请他出来见面吃饭。可他却说,定了去九天银河泡澡。她一咬牙,便附和着一起去。两人并不是一块儿前往的,当她到的时候,他早已抵达。换了浴袍,寻到房间,她义无反顾地踏了进去。
蔚默盈正值妙龄,生得美艳,身材又出挑,气质高贵,从小到大追求她的人多了去了。可是不为人知的是,她却从未交过男友。每当那些追求者展开攻势的时候,她总是用一种冷眼笑看的态度将对方讥讽回去,并且不留丝毫余地。久而久之,再也无人敢采摘她这朵带刺的玫瑰。
这一次,蔚默盈也算是豁出去了。
可是竟不料会是如此下场,让人看了笑话。更何况,那个看笑话的人,还是她最为嫉恨的对象。
许是因为羞.愤,她的胸口剧烈起伏,而后才恢复平顺,蔚默盈没有咆哮怒斥,维持着落落大方的姿态,从水池中起身,撩过一旁的浴袍穿回身上,她的动作依旧优雅,可是低头时微颤的睫毛还是泄露了她的情绪。
“二妹,生气也该有个度,别再使性子了。”穿好浴袍,蔚默盈望着蔚海蓝笑道。而后又是一句“难为了雷先生”,作势十分了然。她取了一块干毛巾擦着头发,步履轻盈地踱出房间。
拉门一关上,她猛地用力,手中的毛巾抓成一把。
蔚默盈这一走,气氛愈发沉闷。
“你怎么不换衣服?”雷绍衡懒懒问道。
“不想泡澡。”她眼中深锁那份冷然,漠漠回道。
“你看人都走了,没人替我捏肩了。”雷绍衡微笑迷人,话里的意思显然是要她顶上。
蔚海蓝道,“我技术不好,还是找别人吧。”
“脱!”他一个字吐出,态度强硬不容人反驳。
蔚海蓝知道他是在刁难她,想要让她难堪。心中有怒气沸腾,她的双眸愈发冰冷。没有犹豫矜持,她动手脱下自己的衣服,大衣外套,里边的墨蓝色衬裙,腰间系着的蝴蝶结丝带,身上的衣物一件一件随之落在地上,她也不在乎,湿了就湿了。
而他的面前,她的模样如此撩.人,不是造作的欲拒还迎,亦不是腼腆的羞涩姿态,她看似无意的动作,偏偏那样磨人。有爪子在心里挠着,他的目光逗留在她坚.挺的双.峰,慢慢向下移去,不经一握柔软的蛮腰,让他双眼冒火的未曾开采过的三角地带,两条腿纤细匀称,瞧着还挺有韧劲,一想到他可以任意地掰开她,放肆地让她配合动作,忽然就开始兴奋雀跃。
“过来替我捏肩。”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话,带着浓浓欲.望。
蔚海蓝信步踏入水池,温热的水顷刻间将她覆没,淹到了她的胸口。她走到他身后,伸出手探向他的肩头。小手也不知道该怎么按捏,更不知道轻重,只能随自己的感觉胡乱动作。
“轻一点。”那人却开始使唤,再次闭上了眼睛。
她顺从地放轻,他又道,“太轻了,重一点。”
她只好又加重力道,而他像是和她作对一样反反复复,“这会儿又太过了。”
蔚海蓝被他磨得有些牙痒痒,手指一个用劲,狠很拧了他的皮肉。她的力道比起寻常的女人那是要大上许多,但是对于他而言那就不值一提了,可他偏偏还叫了一声,“哟,你故意招我呢吧?下这么重的手!”
雷绍衡一下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原本半躺的身子撑起,将她抓到身前,两人一个反转,她就被他压在身下,他的腿硬生生插.进她的双腿之中,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腰压制她,亦是不让她滑脚坠下去。
那火.热的坚.挺蹭着她的大腿内侧,让她又羞又恼,任她是如何冷漠的性子,也会抵不住起了反应。
“你……”蔚海蓝急急开口,他却抓住她的手强势地按向自己的欲望源头,自顾自套弄发泄。
她乱了分寸,神色惶惶,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他的禁锢,手中像是握住一根炽.热的铁.棍。不知道被套弄了多久,直到双手没了知觉一阵发麻,分不清是水还是什么,只是异常稠腻。
他紧握住她的手,瞧着她茫然空洞的绝色冷颜,双眸染上一层绯色,“我喜欢你的手,不要让她受伤。”
从浴池转到豪华的休息间,两张舒服整洁的沙发床,大理石地砖显冷,房间内的暖气却是十足。暗处的音响放着古典乐曲,静怡的流水叮咚,让人放松宁神。两个专业的服务生,两张同样标致清秀的脸蛋,正在尽心尽力地服务。一人揉捏太阳穴,另一人拿着小锤子富有节奏地敲腿,淡淡的清凉薄荷精油幽幽散开。
雷绍衡躺在一张沙发床上自在地享受,他仅用大浴巾裹了下.身,赛过模特的好身材展露无疑。
另一张沙发床上,蔚海蓝半躺而坐一言不发。起先也有人要替她按.摩,不过被她拒绝了。她一向讨厌别人碰触她的身体,哪怕是同.性,也依旧会感到隐隐不适。
“想好了没有?”他突然开口问道。
周遭静得出奇,唯有锤子发出有规律的捶响。
久久没有得到她的回应,雷绍衡侧目瞥去,只见她环住双臂弯曲着双腿坐在那儿。纯黑的头发微干,没有梳理的缘故,如海藻一般柔软,不再那样凌乱不羁。所穿的浴袍,正是他所用的男款,接近于黑色的蓝,型号对她而言过大,透出几分娇.弱温婉。
“可以了,下去吧。”雷绍衡沉声吩咐,将服侍的两个服务员支走。
他随即起身,走向酒柜开了瓶酒,惬意地倒了一杯。仰头尝上一口,酒液辛辣,可以清楚地感觉那份辛辣顺着喉管流淌至身体深处。握着酒杯,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哪些人该走,哪些人该留,你心里该有数了吧。”
蔚海蓝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淡淡说道,“我听你的。”
雷绍衡笑了,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轻轻举起,透过那猩红液体瞧向她,“我可做不了主。”
蔚海蓝目无焦距,而他踱步到她面前于床畔一坐。伸手摸了摸她半湿的头发,发丝有着柔软的质感,让他爱不释手,他用着那惯用的称谓呼喊她,“蔚,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就算是神佛也没有办法办到。”
“我不大喜欢那些外人。当然,令堂不算是外人。”
终于,那人给了这样一句话,终于放她离去。
从九天银河回家的路上,蔚海蓝惶惶难安。蔚家的夫人小姐,园里的所有仆人,除了母亲在外,他早已做了决定。无一例外,一个不留,全都赶走。天边飘过一团白云,遮掩了她本就不算晴朗的心空,惨淡不已。
两日后的下午,一如那天归来的时辰,所有人都聚集在大厅。
各就其位,丝毫不差。
雷绍衡端坐在正座的雕花红木椅,而她就站在他的身边,这样的情景多么熟悉。曾经也是如此,祖父将她唤到跟前,冲着众人发话。如今,开口的人成了她,当家作主的也似是成了她,偏偏又是那么讽刺。
蔚海蓝穿着简易轻便的毛衣开衫,衬了一条打底棉裙,神情冷漠倨傲。
所有人都在等候结果,无人出声。
“蔚,可以说了。”雷绍衡柔声催促。
终于,蔚海蓝开口了,她的声音与她的表情一致,同样那么生冷,“二姨,三姨,大姐,三妹,请你们搬出去住。还有诸位,替蔚家辛苦了多年,从今日起,你们可以休息了,不用再继续劳累。我会多发一季的工资给你们,作为额外的奖金。你们有三个小时可以整理东西,日落之前全部搬走!”
两位夫人虽然早做了最坏的准备,可是真当她们听到了,一时又无法接受,哑口无言。
蔚舒画彷徨失神,而蔚默盈冷笑了一声。
“谢谢二小姐。”下人们齐声道谢,却不免失落。
“请跟我来结算工资。”一旁的下属随即说道,领着一群人离去。
众人迈着沉重的步伐而出,二夫人喃喃念叨着什么,忽然起身大声嚷道,“不搬!绝对不搬!凭什么让我们搬走!我也是蔚家人,我是蔚家的二夫人,我不搬走!我早就知道你们母.女不安好心,看我们不顺眼了!”
赵娴眉宇微蹙,显然是不喜这样的吵闹争执,作势就要回苑。
“赵娴!”二夫人哪里肯罢休,发疯了似地吼叫,扬手就朝她打去,赵娴被困在沙发之中抵挡不及。
往昔气质高雅的形象于顷刻间荡然无存,二夫人一手抓着赵娴的头发,一边厮打她,一边歇斯底里地咆哮,“赵娴!我就知道你不肯放过我们!从前你就嫉恨老爷宠.爱我,所以你处处看我不顺,事事与我作对!现在老爷病倒了,也没人替我们说话了,你开心了罢!天呐!要是我那宝贝儿子还活着,要是他没有这么苦命,我能被你们这么欺负吗!赵娴!你这个女人心.肠.太.毒了!”
“住手!”蔚海蓝急忙上前用力拉开她。
“啊!”二夫人一个踉跄,脚步不稳跌坐在地。
蔚默盈瞧见母亲被人如此欺.辱,原本就压抑的怒气更甚,二十余年来的不甘一下子全都爆发,乘着蔚海蓝还在搀扶赵娴这间隙,她一个大步向前,一手搭住她的肩头,将她整个人扳过,迎面就要甩她一记耳光,“蔚海蓝!这是你该得的!爷爷没有你这样的孙女,爸爸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你不配做蔚家的子孙!”
蔚海蓝一把擒住她的手腕,一双丹凤眼赤.红,竟是说不出的辛酸愤怒。
透过她那双眼眸,蔚默盈被震慑了,张了张唇,却半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蔚海蓝甩开她的手,将赵娴搀起,望着她们几人说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真要论身份,你们什么都不是!蔚家的夫人只有我母亲一人!而我,才是蔚家名正言顺的大小姐!我让你们搬走就搬走,谁敢有异议!王秘书,扶母亲回苑!我要亲眼看着她们搬走!”
赵娴的脸上有了几道抓痕,颇显狼狈,她的神情空茫,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刺激,沉默闷声。
“夫人,我扶您。”王珊立刻扶过赵娴,踱向蔷薇苑。
蔚舒画一双水灵的大眼蓄满了泪水,哽咽问道,“二姐,你真的要把我们赶走吗?”
蔚海蓝瞧着她梨花带泪的模样,依稀间想到了小时候。
那时三人一起学琴,就属她最爱鼻子。一天下来练的手指疼了,小嘴一瘪,泪水就掉落而下。蔚默盈虽是会数落她,却也替她擦药,而她就帮她包上创可贴。老师王谨之是个温柔的美男子,便会送给她们一人一颗巧克力,蔚舒画这才止了哭声。
谨老师取笑道:瞧瞧,三丫头一哭,两个姐姐心都疼了。
“二姐……”
一声呼喊将她拉回现实,蔚海蓝硬是决绝说道,“你们必须搬走!一个都不能留!”
“二姐。”蔚舒画痴痴地喊她,泪水落了下来。
“舒画,我们回去收拾东西吧。”三夫人亦是泪流满面,拉过蔚舒画转身。这儿不仅仅是一座园子那么简单,更是蔚家的象征。倘若是当年无奈变卖,那还不至于如此,现下是被自己人扫地出门,其中酸楚便是无法诉说了。
“蔚海蓝,算你狠!”蔚默盈撂下一句话,同样扶过母亲离去。
哭声渐渐消散,蔚海蓝立于原地,双眼微热。
“啪啪啪。”几声零星的掌声自身后突兀响起,她徐徐回头,那人一脸愉悦。
眼眶泛红,眼底是一片冷凝,蔚海蓝神色平和如静止的湖面。
雷绍衡走到她身边,将她带至正座按下,低头呓语道,“来,坐在这儿,看着他们一个一个搬走。”
众人领完工资,一一前来告别。
头发花白的老管家,颤抖着手抹眼泪,关切叮嘱,“二小姐,老太爷走得早,老爷现在又一病不起,这个家没有男丁,您和大夫人一切要小心,千万要保重身体。我从十六岁跟了老太爷,在这蔚家呆了四十八年又六个月,原本想要服侍这座园子终老,不料世事无常。倘若不是当年老太爷救了一命,如今也不可能活下来了,谢谢老太爷,谢谢老爷,谢谢几位夫人和小姐这么多年的信任,我这把老骨头也是该退休了。”
众人悲从中来,泪水止不住地流淌。
蔚海蓝淡漠如初,瞧着众人嘤嘤哭泣,竟恍若百年孤独,无处话凄凉。
人影逐渐消失,耳畔是一片温柔的笑意。
雷绍衡脸上的笑容格外迷人,单手支头道,“蔚,做得很好。”
日落西头,两人携手而行,各自拖着一只行李箱。
夕阳的余辉将两道影子拉深绵长,于园中慢慢踱出,愈显孤单。
“默盈,妈这一辈子没用,活着的时候没地位,以后就算是死了,也不知道该葬到哪里去!蔚家的夫人只有赵娴一个,我又算什么?老爷病了,没人能让我们仰仗了,若是你弟弟还健在,那我们还能有个依靠!只可惜,只可惜他……”二夫人说到伤心之处,更是悲伤不已,泪水簌簌掉落。
“妈,你放心,我们还有公司,爸爸把公司交给我,我不会让它倒了,一定好好经营。可能没有这么大的房子住了,我们就搬去小别墅吧。”蔚默盈美眸凛然,声音虽轻,可是神情却是异样的决绝。
二夫人一听这话,哭得更伤心了。
“怎么了?”蔚默盈狐疑问道。
“我瞧着蔚家不济,想要攒些钱。平时走动来往的几位太太都在做投资,妈一个没忍住,就把那两幢别墅拿去抵押,可是没有想到,买卖亏了,钱没了,房子也没了,什么都没了。”二夫人喃喃说道,哭到快要断气。
蔚默盈眉宇一紧,“没了就没了,别哭了,我会想办法。”
二夫人这才擦了擦眼泪,“哎”了一声,一边胡乱念叨,一边蹒跚地走出园子,“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做投资了。这园子我也住了好多年了,还记得当年老爷接我进来的那天,园子里的花开得真美啊。我当时就在想,以后不会再吃苦了,好日子来了。其实,我早就有这个预感,总有这么一天,我还是要搬出去的,我始终都是要走的。可是,妈真的不甘心,妈真的不平……”
二夫人反复地说着那一段话,宛如失了孩子的祥林嫂,喋喋不休。
瑾园外边,助理陈晟一接到电话就开车前来接应,替她们将东西全部搬上车。两人就站在车旁等候,也不搭手,任由陈晟奔进奔出折腾了两个多小时,累到满头大汗。关了后车盖,陈晟替她们将车门打开,微笑说道,“二夫人,大小姐,上车吧。”
两人一离开,立刻有人来汇报,“蓝小姐,蔚小姐和二夫人已经离园。”
蔚海蓝并不作声。
清冷的冬日,一向繁花欣欣向荣的瑾园也显得无限寂寥。踏着鹅卵石陈铺的幽径小道,寒风迎面瑟瑟袭来。前方是一大片竹园,园中开有荷塘,阴冷的碧水悄然无声地流淌沿至四面八方,等到时夏之季就会水莲满塘,整座园子仿佛建于花海之中。这样的美景,脑海依稀是有些印象的。
“吃吧,吃吧,多吃点,以后我不能来喂你们了。”一抹娇小的身影在池畔逗留,声音哽咽哀伤。
雷绍衡走近一些,瞧清女人的面容,沉声开口,“夕阳都快要下山了,不需要整理东西么?”
蔚舒画着实吓了一跳,没有想到这时候身后会突然冒出一个人来。她双眸红肿,独自默默地啜泣流泪,像是一只受伤可怜的动物,无辜柔弱,我见犹怜,白皙小巧的脸庞,漂亮的黑眼珠,单纯而直接,怯怯地望向了他,急忙掏出手帕擦眼泪,“对不起,我马上就去收拾东西。”
“等等。”雷绍衡却眼尖得注意到什么,开口喝道。
蔚舒画停下了脚步,瞧着他走到她面前,那样高大的人,突然间罩下黑影将她覆住。他却伸出手,灵巧地取过她手中的帕子,动作轻盈温柔,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去眼泪,没由来地问了一句,“你一直用手帕么?”
蔚舒画愣愣地点了头。
深深地注目,像是在找寻些什么,雷绍衡忽而又是一笑,那笑颜太过美好,黑眸像星辰般明亮,会让人失神,忘记了年月,忘记了自己,“会念诗么?”
“会。”她呆呆回道。
“孟襄阳的会么?”
“会。”
“念一首我听听。”
他的声音将她催眠,她嚷嚷诵来,“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花落知多少。”他似意犹未尽,念着最后一句。手中的帕子塞回至她掌中,蔚舒画一怔,小脸已然被人捧住,他薄唇轻启,随即低头覆上她的额头,只那么如蜻蜓点水般的一吻,他笑着说道,“真是个好孩子。”
蔚舒画凤眸圆睁,瞬间痴然恍惚。
那人却如风般转身而去,从空中飘来一句话,“你和令堂就不用搬出去了。”
夕阳的余辉散尽,三个小时期限已到。
“蓝小姐,三夫人和三小姐还没有搬走。”下属赶来通报。
蔚海蓝只怕他们会动粗,立刻起身前往丁香苑。
三位夫人的别苑,一般都很少走动来往。
蔚海蓝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年春时,满株盛开花序,硕大而艳丽,花虽小,却芳香四溢,一簇簇的紫红颜色,实在是好看。苑里所有的窗户都朝南开,开花风吹时,清香入室,沁人肺腑。如今是寒冬,丁香苑早已没有了那繁盛的花蕾。
半路上,蔚海蓝撞见了那人。
雷绍衡问道,“这么急着去哪儿啊?”
“我去丁香苑。”
“成,我陪你去罢。”正说着,雷绍衡的手已经搂上了她的肩头,步伐微微放慢,故意磨时间。
等到蔚海蓝赶到,苑里已是一片狼藉。
两个男人站在门口,正在监督里边的人快快动作。放眼一瞧,三夫人一手抓着行李箱,一手还提着装满了东西的挎包,狼狈地蹲在地上。满地的衣服鞋子,首饰盒里的珠宝全都滚落,她慌张地一一捡起,哽咽说道,“马上就好了,你们不要催,我马上就好了。”
蔚海蓝心里一涩,上前扶起了三夫人,“你们两个,帮她把东西搬出去。王秘书,你去叫车。”
“是!”几人纷纷应声。
“妈妈!”蔚舒画急忙赶来,瞧见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当下意识到不对劲。她疾步冲过人群奔进屋里,瞧见如此情形,刚刚止住的泪水又不争气地落下,奋力扶过母亲,冲着蔚海蓝伤心地吼道,“不用你帮忙,我自己可以!妈妈!你没事吧!”
蔚海蓝的手一空,突然有种落寞油然而生。
“蔚。”雷绍衡沉声呼喊,温温说道,“你看三小姐还在念书,出入也需要车子。再来我听说三夫人身体不大好,不如就让她们两个留下。这园子多留两人吃住,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蔚海蓝侧目瞥去,那人立于屋外,高大伟岸,扮演着纯善惹人喜爱的角色。天色泛黑,最后一丝晚霞也要隐没,深海般的苍穹像是一张巨大无形的网,将一切笼罩。握紧了拳头,无力地松开,她亦不过是沧海一粟,渺小得可怜。
蔚海蓝目光如炬,轻声说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让她们住下罢。不过,以后生活都要自理。”
三夫人母女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得委曲求全。
离去的时候,蔚海蓝听见三夫人孤苦无助地呓语,“有家总比没家好。”
可是,他们却不知道,这个家早已名存实亡。
许是受凉的缘故,又许是这一场瑾园风波闹的,赵娴突然之间病了。虽只是感冒风寒,却也让她躺了好几天。直至除夕那晚,赵娴才好转了些许,可以下地走动了。她穿着温暖厚实的红色睡袍,将她唤到跟前,温丽的容颜泛些苍白,凝眸质问,“说,你和那位雷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
蔚海蓝低下头不应,赵娴大喝一声,“我让你说!你是不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蔚海蓝想到协议上标注的条款,不许让任何一个人知道这场婚姻的存在,她硬是咽下酸楚,徐徐抬起头望向他,那样的倨傲,义无反顾地说道,“自己做出的决定我自己能承受,况且,我也没有见不得人!”
赵娴一听,面色更加惨白,猛咳不止,“你给我出去!滚出去!”
这年的除夕,瑾园格外冷清。
园里的下人全部换了一拨,一张张未曾熟悉的面孔。蔚海蓝独自坐了一桌吃饭,她的身边空无一人。倒是让人请了三夫人母女,只是被她们拒绝了,赵娴更是不可能前来。面对一样的餐桌,一样丰盛的晚餐,满满二十余道,中西合璧,应有尽有。她默默吃完年夜饭,走到园子里散步。
远处的天空有烟火绽放,隐约一团,那么不真切。
蔚海蓝仰望夜空。
花开一季,来年是春,会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