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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尾声

清晨,蝉翼般的薄雾轻笼着牛背湾搬运新村。搬运新村的身后,耸立着一幢幢高楼大厦,把搬运新村映衬得那么寒酸。不过,在政府的建设规划中,牛背湾搬运新村这块地盘将要兴建滨江大道商业城。届时,牛背湾将不复存在,并在C城的版图中永远地消失。

天已经亮了,在通往上半城的那一条青麻石小道上,趔趔趄趄走来了两个人。这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像吃醉了酒一般。搬运新村的住户一般起得比较早,此刻,在黄桷树侧边卖烧饼的络腮胡同老伴刚把炉子点燃。络腮胡在案板上揉面团,这时,他老婆走到他面前,悄悄对他说:“老公,你看那两个人好精怪,女的用皮带把那男的膀子套住拉着走。哎哎,好面熟哟,老公快看,是不是背篼鸡同她的野老公牛宏?”

络腮胡看也不看就说:“你瞎说些什么,背篼鸡早就发了,说是啥子公司的大老板,她连修整好的癞子书记那炮楼子也不住呢。那牛宏也不晓得在哪里发财,我们这堂住的人,只要出去了,连屙尿都不会朝这个方向的。”

女人又拉了拉络腮胡的衣服。“真的是背篼鸡同牛宏,两个人拉拉扯扯的,走得好亲热,你看嘛。”

络腮胡举眼一看,这两个人不是背篼鸡谢彩凤和牛宏又是哪个?只见谢彩凤和牛宏不知羞耻地搂搂抱抱着,不,几乎完全是谢彩凤架着牛宏在往前走。

谢彩凤气喘吁吁,在黄桷树下站住了。她让牛宏靠在自己身上,深情地抬起头,望着面前这株看不出岁数的老黄桷树。络腮胡眯缝着眼,看了看,呸地唾了一口。谢彩凤穿一件米色风衣,满脸憔悴;而那牛宏呢,则只剩一包骨头,勾腰曲背像一个老头儿。

牛宏靠着谢彩凤,虚弱地喘着气,边喘边断断续续地说:“小凤,你见了老黄桷树,见了夹竹桃,也见了牛背湾搬运新村,你的心意也满足了,该走了。”

谢彩凤搀扶着他,站到了当年牛宏练皮条那一块方方正正的青麻条石上。这时,太阳升起来了,把牛背湾、把大江两岸照耀得暖洋洋的。耀眼的阳光从茂密的黄桷树叶缝间洒下来,打在谢彩凤和牛宏的身上,使他们身上好像都披了一件金黄色的衣服。

村里的住户都陆续起床,三三两两来到烧饼摊买烧饼,拿回去当早餐。

“傻大哥你晓不晓得,好多好多日子以来,我眼前一直是你在这老黄桷树下扯皮条的情形。那时,你好威风,好潇洒哟,比现在电视里那些硬派小生威武多了。真的,我不骗你。我真想你再为我一个人,在树下扯皮条,我的傻大哥,你能不能再扯一下皮条呢?”

谢彩凤边说边就去拽那两根皮条,已经过去好多年了,那皮条居然还在树下迎风飘荡着。谢彩凤努力地抓了几次,把那皮条抓在手里,可她一使力,那皮条就软绵绵地掉了下来。

牛宏像不认识谢彩凤般望着她。接着,他打了几个哈欠,鼻涕口水糊了一脸。“小凤……我的那个来了,给我,快给我——”

谢彩凤笑了,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没有成色的家伙,等一会儿,等一会儿,这时间不远了。”这时,那些邻居就拥过来,他们脸色滞重,默默地看着谢彩凤和牛宏。

谢彩凤看着这些以前的邻居就笑了,她清了清喉咙说道:“嘻嘻,你们想做什么呢?你们来看背篼鸡么,你们终于认识了背篼鸡和她的野老公牛宏了么?本来我早该回来,在我当经理的时候……还有,我的异人公司最鼎盛的时候。哎,现在回来……我们可太落魄了,有点愧对先人的味道。”说到这里,她笑了笑,很害羞的样子,面颊上居然有了两片红晕。

谢彩凤咽了一口口水,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们恨我,恨不得喝我的血吃我的肉。但是……我还是回来了,走了那么大的一个圈儿,我们又回来了。哎,这……都是命,真的是命。命,命啊——”

谢彩凤抹了抹头发,望着面前越来越多的人,脸色异常平静。她眺望着漫山的夹竹桃,搀扶着牛宏,把手插进他乱糟糟的头发中,慢慢地给他梳理着。

牛背湾的住户,那些搬运工人,对这女人的话没明白过来,都拿了她的话在细细地琢磨。谢彩凤给牛宏把头发梳理好了后,缓缓地从牛宏的衣兜中摸出那白色的纸袋子,笑着对众人说道:“我以为,只要我出现在你们面前,你们就会用口水……唾我,拿棍子……打我,拿刀……杀我。其实,我早被杀了,多年以前,我就被杀了。杀我的人,就在我旁边,他叫牛宏,就是那讨厌的死苍蝇,该死的强奸犯。当年,这强奸犯弄我的时候,夹竹桃开放得好热闹,红得如血呀。到现在,我还能看见那鲜红。哎,这就是******,也叫****,吃多了,会……会……”说罢,她拿起纸袋,递到牛宏嘴边。“傻哥哥,威武的苍蝇哥,亲爱的强奸犯,你不是总做梦么,我们都多多地、多多地吃下这……白色的粉末,这样——我,我们都可以做梦,一起做很长很美的梦,很甜美迷人的爱情梦——”

突然响起一声枪声,谢彩凤右手抖了抖,随即流出鲜红的血,手中的纸包随风飘荡在了空中,那白色的粉末即刻消散得无影无踪。那条银白色的皮带也落在地上,如蛇一般盘着。

几个穿着制服的检察官和警察扑上前,把谢彩凤和牛宏按住,分别戴上了手铐。“谢彩凤,走,同你的老对手章公子会师吧!”检察官和警察怒吼着,押着两人从人群中走过,沿着青麻石小道慢慢地向上半城走去。

一个小孩儿好奇地看着那条银白色的皮带,没有蛇头样皮带扣之后,那皮带已经裂口,上面还糊着好多血迹。那小孩儿欢叫着跑过去,弯腰要捡,被一个汉子一脚踢开了。汉子边踢边骂骂咧咧:“哈哈,背篼鸡,你也会有如此下场!”一直把那条皮带踢过夹竹桃林,踢到浑浊的嘉陵江中。

这时,好久不见的罗癫子出现了,他仍然穿着那一身周正的中山装,胸前的像章叮当作响。他左手捏着破口盅,右手敲着一块骨头,沙哑着喉咙,嘴巴一张一合,人们却再也听不见他唱的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