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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末日

谢彩凤和牛宏跌跌撞撞冲出醉庐。

刚出大门,就被几个黑衣人逮住,朝一辆金龙面包车中间塞。后座一个熟悉的男声说:“快走!”

面包车一声轰鸣,调头向山下开去。

在车里,牛宏紧紧捉住谢彩凤的手:“是章程——”

车后突然响起章程得意的笑声。车里的顶灯打开,章程探出头,得意地笑道:“谢总,我们正到处找你,没想你却迷踪不见。本来以为你早就金蝉脱壳,谁知命运又给你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把你送到我们手里。哈哈,谢彩凤,你以为自己多高明,可到头来却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啊哈哈——”

谢彩凤临危不乱,冷冷地道:“章公子,一个只知守株待兔的人,我料定他终身必无大的建树,不知章公子以为如何呢?”

章程哼了一声。

车子朝城区疾驶而去。谢彩凤这才看清,章程他们总共六个人,开车的居然是王三元,驾驶副座上是一女的,后座是章程和两个打手样的人,坐在谢彩凤身旁的是一个彪形大汉。王三元满脸严肃,根本不朝后看。

当车子驶上灯火辉煌的长江大桥时,牛宏突然把车门打开,跃了出去。王三元把车子吱的一声刹住跳下车,同坐在谢彩凤旁的彪形大汉一起打开车门追了出去。

这时,谢彩凤才看见驾驶副座坐的是古春,她头倚着车窗一言不发,好像睡着了一样。谢彩凤讥讽道:“哟,原来这一台戏是古女士的杰作呀,想不到几天不见你就大大进步了,真是士别三日自当刮目相看呀!”古春仍然不吱声。

不一会儿,王三元他们把牛宏带回车来。王三元气呼呼把牛宏推进车内,骂道:“该死的家伙,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到现在还想逃跑。”

谢彩凤道:“王三元,打人也得要看主人,你——哼!”又说,“我早就晓得,牛宏在昆明的事是你几个共同谋划的。我,好恨呀!”

面包车进入市区后,又拐了一道弯儿,朝滨江路驶去,然后沿着隧道驶入了高速公路。车内的人都不说话,气氛沉闷极了。又开了半个多小时,车子下了高速公路,沿着一条小路开去。当车子进入一家农家院子的时候,几条狗疯狂地叫了起来。那狗吠声在寂静的乡间显得那么突兀,那么吓人。

“下去!”王三元推搡着谢彩凤,却被谢彩凤恨恨地肘了一下。谢彩凤站在车门,四下里望了望。只见四处黑洞洞的,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车里的几个人拥了上来,与章程和古春一起把牛宏和谢彩凤带了进去。一进屋,大门很快就关上了。

这是座十分普通的农家住宅,三合土的地面,黑乎乎的墙面。屋子正中,靠墙摆了一张八仙桌,几张木椅子。屋子里潮乎乎的,还有一股猪饲料和猪屎尿混合的味道,十分难闻。进得屋子,古春和章程分别坐在八仙桌旁,谢彩凤牵着牛宏的手,顺次坐在了古春的下手。

古春望着牛宏恨恨道:“苍蝇哥,你这卧底整了我一个水中桥,好,好呀!”牛宏疲惫地打着哈欠,摇了摇头。

谢彩凤道:“闲话少说,古春,你把老娘弄到这里,到底想怎么样?”

章程厉声道:“姓谢的,你把我们整惨了,明里说你把阿波罗夜总会经营权交给我们,实际是个烂摊子。我们刚接手经营,来要烂账的人就串成了线线,分明是你把钱捞起跑了——”

谢彩凤冷冷地打断他:“章公子,你是知书识理的人,怎么连自己有几斤几两都不知道呢?你说,目前这个场合,轮得到你来说话?”

章程怒道:“你莫踏贱人不讲本钱!告诉你,阿波罗夜总会有我章程三分之一股份,你说我有没有发言权?”

“哦,几日不见,章公子又振作起来了,原来是章公子攀上高枝儿了。哎呀,硬是应了一句老话,叫做小人得志,犹如癞狗重新长了毛。”谢彩凤嘴中啧啧有声。

古春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人一见面总要斗嘴。谢姐,你也知道我不是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人,尽管你对我不义,我也不会以非对非。闲言少说,我们今天请你来,是想要回我的投资。我不是贪婪的人,不是我的钱我一分也不要。怎么样,把钱还给我吧?”

谢彩凤道:“古女士,你这样说就有些不尽情理了。我把阿波罗夜总会盘给你的时候就讲清楚了,夜总会给你后,我与你的账一笔勾销,这都白纸黑字有据可查的。现在你又来要钱,你当生意场是小孩子办家家么?”

章程道:“谢彩凤,别以为自己做得聪明!你把夜总会盘给我们之前,就以它的名义借了大量烂账,你是想整我们一个水中桥。一句话,钱,你是还还是不还?”

谢彩凤继续耍着无赖:“钱,我给过了,那就是你们正在经营的阿波罗夜总会——”

还没等谢彩凤说完,那几个如狼似虎的汉子一拥而上,把她和牛宏一下子按到地面,捆粽子样捆了起来。谢彩凤倒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大叫着,嘴里把古春和章程的爹妈都问候了一遍。等她的骂声逐渐小下去,古春道:“谢姐,你别再鸭子死了嘴壳硬,你是聪明人,你不把钱还给我,你还能出去么?”

谢彩凤无辜样说道:“我不是不想还钱给你,实在是生意不好,都亏空了呢。”

章程不耐烦地说道:“哪个跟她讲这些废话,这个烂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来人——”

“不可以动粗,已经到手的钱,肯定一时之间割舍不下,我们可以等,等谢姐想通了,她自己会告诉我们的。”古春手一挥,那几个汉子一拥而上,把谢彩凤和牛宏关到了一个黑黑的、散发着怪味儿的小屋子里。

谢彩凤一动不动地躺在地面。黑暗中,她看不见任何物件,她的手臂和身子捆在了一起,只有两只手能够动弹,可此刻也已发木。她努力活动了好一会指关节,手才慢慢有了知觉。她努力睁大眼睛,想看看牛宏,谁知牛宏就在她左侧痛苦地叫起来。她知道牛宏的毒瘾发作了,可现在她实在没法子可想。

牛宏的叫声沙哑,透着绝望,他的嗓音时大时小,还不时有翻滚声传来。牛宏叫了好久声音才逐渐暗淡下去,谢彩凤估计他昏晕过去了。

就这样躺了好久,谢彩凤发现在她旁边有一道惨白的光。那光线是从屋子上方的小方窗子射进来的,望着那柱白亮的光线,以及那里面翻滚着的灰尘,谢彩凤不禁潸然泪下,然后她自嘲般地笑了笑,慢慢向趴在地面的牛宏那儿爬去。这哪是爬呀,因为她的手脚都是捆紧了的,只好用下巴颏顶着地面,用脚尖抵着地面一下一下蠕动。

过了好久,她终于来到了牛宏的面前。她叫了一声,趴在了他的旁边。牛宏没有吭声,还在昏迷中。谢彩凤只好用脸抵着牛宏的脸“啊啊”叫着。只见牛宏一双眼睁得大大的,如死鱼般望着她,一动也不动。

“啊啊……”谢彩凤还是大声叫着,房门突然打开,从外边走进一个人。“什么事,闹什么闹,啊?”来人厉声问道。

谢彩凤道:“快叫你们古老板、章老板来,我有事跟他们说。”

古春和章程走进来,古春顺手把电灯打开,屋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明亮多了。

谢彩凤哀求道:“古春,求你看在老同学的交情上,给牛宏一点粉,好不好?”

章程呸了一口,说:“谢彩凤,你倒想得美,你以为这里是慈善机构?告诉你,我们对现在这美满结果求之不得呢,怎么还会当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谢姐,你同苍蝇哥联手把我的钱霉进了你的腰包里,依我的德性呢,真恨不得扒你们的皮,吃你们的肉,啃你们的骨头!”古春叹了一口气,又说道:“只是我这人真的心肠软呢,只要你把我的钱原封不动还给我,我一定放你们走。”

谢彩凤脖子一梗:“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古春继续劝道:“谢总这是何苦呢,你产业那么大——单说你最近到手的客运线路,就值好些银子,还我那点钱,无非是九牛一毛。”

谢彩凤无奈地说道:“我原本以为我是铁石心肠,没想到你们的心肠比我还硬!好吧,你们把我解开。”

“谅你在这鬼都不生蛋的地方屙不了三尺高的尿,把她的绳子解开。”章程吩咐手下道。

绳子解开后,谢彩凤站在屋子中央,看着仍躺在地面的牛宏,对古春道:“把他的绳子也解开。”古春看了她一眼,照办了。

牛宏被解开绳索后,坐在地面,头趴在两腿间,一动也不动。古春走过去踢了他一脚,骂道:“苍蝇哥,你现在怎么不发威了呢?”

“你对一个需要帮助的人耍霸道,只能说明你无能。”谢彩凤上前制止了古春,又道:“其实,我现在要钱也没有用处了,都给你们算了。不过,你们得先预付一点我急用,我才能说。”古春丧着脸,从皮包中拿了一沓钱给了谢彩凤。

谢彩凤把钱搁进兜中后说道:“古春,你真要同章程这人面兽心的家伙合作——”章程在一旁不耐烦地打断她:“少说废话,把你藏钱的地方说出来,这样对你有好处,知道吗?”

这一次谢彩凤没有生气,她宽容地笑了笑,把牛宏腰上系的皮带取下来,然后把皮带扣解下来,从皮带里抠出一张银行卡来。她把银行卡递给古春:“这是交通银行的。”然后又告诉了她一个密码。

谢彩凤不无遗憾地说:“便宜你了古春,我辛辛苦苦打拼出阿波罗夜总会的大好局面,没想到你还不领情。也罢,钱你拿去,夜总会仍然你经营——”

章程一下子把话打断了:“谢彩凤,做你的美梦吧,阿波罗夜总会今天下午已经被上面给查封了。你以为只有你最聪明,人家都是傻子么,哼!”

这一下,谢彩凤被彻底打蔫了,她垂着头道:“查封了?这么快呀?那,我们得走,我们真得走了,走得远远的。”

章程冷笑着道:“你还想走呀,银荔基金会已经列为市里大案,法院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你这害人精,带累得我老爸和邹叔叔也进去了,老子真恨不得扒你的皮吃你的肉呢,你还想走么,哼!”

章程叫人重新把谢彩凤捆了。这一次是把她与牛宏手靠手绑在一起的,绑好后,几个人又出去了。

牛宏歪到地面,带累得谢彩凤也只能躺了下去,与他背靠背躺在一起。谢彩凤靠着牛宏,一股柔情从心里缓缓地涌了上来。她柔声细气地对牛宏说:“大哥,我的傻大哥哟,你那个毒瘾一定要忍住,等我出去后,一定想办法叫你过一顿饱瘾。不,只要你愿意,我会叫你顿顿过饱瘾。我谢彩凤打拼多年,到最后也只落下个你……我,我不能不管你,这些年,我知道你心里很苦,所以你吸粉我不怪你,真的。”歇一歇,她见牛宏不回答,用手捣了他一下,继续说道:“要说呢,我做的这一切,那么漂亮那么完美,可最后还是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其实我心里也苦呀,我只想多挣些钱,然后我们两人就远走高飞,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过我们的幸福生活。没想到——哎,都是我太贪,真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贪呢?过去,我可不是这样呢。”

牛宏仍然没有说话。隐隐的,谢彩凤听得他轻轻的抽泣声。谢彩凤叹了一口气,说道:“傻大哥,你怎么哭了呢?照理说,我们都值了。你想啊,我一个搬运工人的女儿,混到了目前这地步,应该说还是比较说得过去的。你呢,也可以吃高级餐馆,穿高档服装,玩漂亮女人——我就搞不清楚,你在这些事情上为啥子放不开呢?对这个事,我就比较随便。只要我爱的男人心里真的有我,不论他在外怎样花心我都能接受,真的。可是没有想到,我的傻哥哥为这怄气,更没想到你吸粉不能自拔。”

“你不要说了,我知道的,我真的知道!哎,小凤呀我的小凤,我们一起快三十年了,还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么?可是……我真的不是一个好男人,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心子是木的,身上的所有感觉器官都失去了知觉,锥子都锥不出来一滴血……”

“不,是我不好……”谢彩凤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牛宏道:“小凤你别哭了,你一哭我心里就像刀在搅一样。小凤,我一直想告诉你,小时,困牛石那,你被男人——欺负了,你知道那人是谁?”

谢彩凤道:“牛宏你说什么呢,那次我真的没有事,都是癞子书记乱嚼舌根。我们都几十年的感情了,难道我会跟你撒谎?”

“小凤……我早该向你坦白,强奸你的那人,就是我啊——”

谢彩凤颤抖起来。“真的,真的是你?”

“是的,是我。”

谢彩凤哈哈大笑起来。“牛宏,你不是人,你是狗,你是猪,你连猪狗也不如。”

“是的,我、我……小凤,你,你打我骂我吧,我对不起你,都好多年了,这事石头样压在我心头,一直不敢跟你讲啊!”

“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处,有什么用处啊!”

“牛宏,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十几二十年哪,你欺瞒得我好紧,你真行啊!”谢彩凤呜咽着,将头一下下砸向地面,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小凤,那时,我——天天想你,想睡你。”

“我没给你机会?只要你愿意,我难道不愿意,你为什么要那样?”谢彩凤真是欲哭无泪。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我只想强奸你。”牛宏也干号道。

“真是报应,真是报应啊!”谢彩凤呵呵傻笑起来。

这一晚上,这两个被蚂蚱样绑着的男女睡在阴暗潮湿的地面,说了很久很久的话。当然是谢彩凤说得多,她从学校的事情一直说到现在,不过到了最后,两人的话头还是说到了牛背湾搬运新村,说到了那株苍虬的老黄桷树以及漫山遍野的夹竹桃。他们没有睡意,不知道时间,反正时间对于他们并不重要了。他们就这样说呀说的,直到屋子上方的窗口再一次亮了起来,直到房门再一次被打开。

这一次,章程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他的脸板得像一块铁板,显得杀气腾腾。一进屋,他就骂道,“谢烂账,你把老子当傻子耍么?”

谢彩凤懒洋洋地问道:“怎么,卡里没有钱?”

“有个鬼钱!老子一进银行,就碰上了检察院的人,要不是老子脑壳转弯快,差点把自己送到枪口上了。”章程气急败坏地骂道。

谢彩凤尖声尖气地笑了起来。“章公子,你不要想捡便宜,这世界上没有便宜好捡的。我都想趁水浑摸鱼吃,谁知被鱼刺给卡住了。钱没拿到,随便你们怎样发落好了。”谢彩凤的语气很淡,像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章程粗手粗脚地把谢彩凤身上的钱搜了回去,在她的脸上呸了一口。“你个烂婆娘,我叔叔一辈子恨你,临死,还想咬你一口呢。”

“生死人之常情,再说,我也都穷途末路了呢。”谢彩凤说的倒也是实情。

“臭婆娘,还虚情假意给我叔叔寄钱。告诉你,他老人家硬气,临死之前叫我把钱带来。”章程的话很明白了,癞子书记死去也恨谢彩凤。

谢彩凤就笑了。“他不要那你还我啊!”

“你还想美事?钱在我这里,你有本事就来拿啊!”章程骂骂咧咧地出去了。

谢彩凤道:“早该死的章大鼻子,养的狗崽子也这样讨厌,硬像一只死苍蝇呢。”

“小凤,死苍蝇是我呢。”牛宏提醒道。

谢彩凤道:“这外号干脆让给这些狗崽子,我们忍痛割爱好不好,啊?”

两人都笑了,笑得很开心。

天黑的时候,章程又进来了,他冷冷地对谢彩凤道:“谢彩凤,我和古春可没你那么缺德,我们除了给苍蝇哥一包粉之外,现在还要用车把你们送回城里,我们这叫优待俘虏。”说完就叫两位大汉把谢彩凤和牛宏的绳子解开,把那装着****的纸袋子递给了谢彩凤,然后拖着两个有气无力的人往院子外走去。

牛宏刚要上车,章程从后面用一根碗口粗的铁棍给了他左膝盖一下,牛宏闷叫一声倒在了地上。“苍蝇哥,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下我们两清了!”

面包车沿着来路驶上高速公路,等车子进入市区时,天已经大亮了。章程对谢彩凤道:“谢总,我把你们平安送到了城里,你们自己好自为之吧。”

谢彩凤搀扶着牛宏走到公路边,一边给他缠裹着伤口,一边破口大骂道:“章程,你的心比蛇还毒,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险恶用心?明知警察到处抓我们,却把我们送到这里,还把牛宏的腿弄坏,叫我们没有办法逃命。你不得好死的东西呀!”

章程嘻嘻笑着说道:“谢女士,走不走随便你,我可打了110报警的啊。祝你好运!”说完拱拱手上了车,面包车吱的一声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