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朱元璋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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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因祸得福 重八进私塾

说来也觉得奇怪,自从重八出生之后,朱五四家的喜事是一件接着一件的来。刘继祖在东乡为重六、重七分别选择了一个号人家去“入赘”,而且那个汪大娘也美滋滋地在西乡为重四说定了一个媳妇,姓齐。又赶上今年的收成不错,在刘继祖与汪大娘的大力相助之下,重六重七非常顺利地“出嫁”了,重四也顺利地娶回了老婆齐氏。

三个儿子好歹都算是有了媳妇,朱五四和陈二娘就不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但这口气还没有松多长,朱五四和陈二娘的眉头就又锁了起来。他们的四儿子重八生病了,而且生的还是一种异常奇怪的病。

重八好像十分讨厌陈二娘的身体了。有时候,陈二娘好不容易地将自己干巴巴的奶头塞入重八的嘴里,可重八“噗”地一声又将它吐了出来,吐得很响,也吐得干脆。

后来,重八的小肚子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点点地胀鼓了起来,越胀越明显,越鼓越厉害,像是有谁在往重八的肚子里吹气一样。

听说重八得病了,那汪大娘也很急,就从一个99岁的老太婆那里弄来一大包草药给重八吃。草药吃下去了,重八的肚皮依然鼓胀着。朱五四一咬牙一狠心,请了一个郎中来。那郎中对重八“望、闻、问、切”一番后,不知为何,突然脸色大变,一句话也没说,一文钱也没要,就狼狈地离开了朱家。见郎中这副模样,朱五四和陈二娘对重八的性命便差不多绝望了。眼看着,重八就瘦成皮包骨了。那汪大娘又急急地跑到朱家来,说是她听到一个99岁的老头子说,像重八这种怪病,必须到和尚庙里去舍生,只要舍了生,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所谓“舍生”,简单点解释就是,孩子由父母领着,去到庙里向主持方丈许愿,许愿孩子长大之后入寺为僧,而这期间,佛祖就会保佑这个孩子平安顺利地长大。

一般人家,是不大情愿让自己的孩子长大去做和尚的,只是朱五四和陈二娘没有选择,惟一的选择,就是尽力挽救重八的生命。于是,朱五四带上一小口袋面作为香火钱,陈二娘抱着重八,赶到距孤庄村十多里外的皇觉寺里请主持高彬法师为重八舍了生。

那时候的和尚在社会上还是有一定地位的。特别是庙里的一些大和尚,不仅可以娶妻生子,还占有相当数量的田地。比如皇觉寺里的高彬法师,就有妻子儿女。而皇觉寺里的几十个大小和尚,也主要靠的是收租过活。

说来也怪,重八舍生之后,硬鼓鼓的肚皮就瘪了下去,而且一颗小脑袋还拱进陈二娘的怀里寻找着乳头。朱五四和陈二娘终于卸下了这桩沉重的心病。

当初,她多次听到会占卜相面的父亲说过,有奇命者,必有奇相。如此看来,这孩子尔后必然不同寻常。念头这样一转,疼子之心油然而生。邻居家给几颗红枣、黄杏,亲戚家送几个糯米蒸糕,白面饽饽,她总是藏着掖着,偷偷塞给小儿子。逢年过节,无钱给孩子买新衣,她就拆旧改新,浆洗得挺挺括括,孩子穿到身上来到人前,比别的孩子还显得精神利落。

聪明乖巧的朱重八,没有辜负慈母的疼爱,小小年纪便善解人意,在父母面前特别礼貌懂事,拿得动的帮着拿,干得起的帮着干。陈氏越来越喜欢这个小儿子。六岁的时候,就教他念书识字。不到一年,《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等,他已经背诵得滚瓜烂熟。陈氏见儿子天资好,有灵性,更加上心地教导培养。重八九岁那年,她终于说通丈夫,破例让小儿子进私塾,跟一位老秀才读书。重八不负父母的期望,读书特别用功。老塾师经常当众表扬:

“吁唏!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哉。小重八固然貌相欠佳,然而聪慧异常,抑且读书用功。如能持之以恒,而后仕进之路,宽广畅通。朱五四家门楣光耀,乃在意料之中也!”

旧时的私塾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先生不在家,学生爬屋笆。私塾没有上课、下课的规矩,更没有星期、假日的习惯。除了地里的活计大忙时放几天农忙假,再也没有自由活动的时间。学生个个像笼中的小鸟、监狱里的囚犯。一旦先生有事外出,便是他们的盛大节日。

这一天,先生被人请去立约写契。临走时一再宣布,都要认真地背书写字,不准打闹玩耍。可是,他的身影刚刚在门外消失,学屋里便像火炉里撒盐——顿时炸开来。学生们一窝蜂地涌到院子里,摔跤的,踢毽的,顶拐的,打瓦的……乱哄哄闹成一团。他们玩得正高兴,忽然听到一声大喊:

“停下,都给我停下!”

喊话的学生名叫孙璜,是本乡财主孙庆福的四儿子。这后生,读了六七年书,却不能越过《孟子》的门槛。桑皮纸糊面的线装书,“读”成了椭圆形——仍然不能从头背到底。而搞起恶作剧,欺负起同学来,却是个鬼精灵。那年月,有钱便有势,财主家的儿子,学生们个个惧着三分。虽然教书先生只喜爱勤奋上进的好学生,但对于这个害群之马,却是奈何不得,害怕得罪了东家,丢掉饭碗。

“喂,都站过来,给我排成一行。”等到学生排好队,他又命令道,“从北头开始,你们都要四蹄落地当牲口。每个人先学三声毛驴叫,然后,我骑上去,驮着我走。都要听从喝呼。我就是在上面使拳脚、唱大戏,你们也不准停下。绕着南面那棵大柏树转上三圈,就算尽了孝心。哪个小子,要是他妈的不想驮,或者驮不够三圈,当心头皮上堆醋栗!”

朱重八个子高,排在队伍的第五名。前面四个同学顺从地驮完了三圈,很快临到了他。他一声不吭,乖乖地伏到地上,孙璜一偏腿骑了上去。学罢三声驴叫,重八手挪膝移,向前爬去。眼看着来到大柏树跟前,他突然将屁股高高撅起,猛力朝前一掀。“妈呀”一声惊叫,孙璜从重八的背上飞了出去,一头撞到丁前方的大柏树上。“咚”的一声响,小霸王四肢挺直,晕了过去。

“摔死人啦,摔死人啦!”学生们惊呼着四散逃开。

朱重八一时愣在那里。他只想把这个欺负人的家伙狠狠教训一番,没想到,用力太猛,把人家摔得这么狠。看样子已经死了。重八害怕了,爬起来拔腿就跑。刚跑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心想,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自己躲开了,父母要跟着受连累。好汉做事好汉当,逃跑不是男子汉的勾当。况且,果真摔死了人,跑也跑不掉,索性去偿命好啦。想到这里,他扭头走回原地,木桩似的树在那里,等候厄运的到来。

重八刚站定不久,孙璜便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揉揉眼,发现仇人正站在自己面前。大吼一声,饿虎扑羊似的冲过来,挥起右拳朝重八脸上猛捣过来。重八虽然比他小四岁,可是身子灵巧,力气不小。他“嗖”地往旁边一闪,躲过了对手的重拳。趁势左脚下绊子,右手挥拳,照准对方的后脑用力击去。孙璜脚下被绊,脑后吃了重拳,立脚不住,“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重八抬起一只脚踏上他的脊梁,怒声喝问:

“坏种,你还敢欺负人吗?”

“啊啊!亲娘哟——打死人啦!”孙璜趴在地上哭嚎,“刘狗子!快去叫我爹来,打死这狗日的!”,“不用叫,我来啦!”孙庆福拖着一根棍子,应声进了私塾院子。“我倒要看看,哪个吃了豹子胆的狗杂种,敢对我的儿子下毒手!”

“庆福公,庆福公!”老塾师急忙挡在前头,连声哀求,“你老人家消消气,听老朽直言几句好吗?学生打闹,乃是家常便饭。好在没闹出什么伤残。你老人家,应该庆幸才是。”

“谁说没有伤残?”孙庆福把儿子拉到跟前,指指头,又指指脸,“你看,头上起了个大包,额头上擦破了一大块皮。”

“哟哟——该打的!”老塾师装模作样仔细看了一阵子,回头说道,“庆福公,起个包、破点皮,总比留下伤残好。这是上苍保佑,令郎福大,也是贵府上积德行善修下的福分呀。”

老塾师连连陪笑脸,孙庆福的怒气减轻了不少,但仍不肯罢休:“哼!不是我家福大,今天非出人命不可——决不能便宜了这坏小子!”

“那怎么办呢?”老秀才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古人云:顽童打顽童,打死顽童不偿命。就是告到官府,对未成年的孩子,也是从宽发落呀。”见孙庆福一时语塞,老塾师继续劝道:“贵府公子受了委屈,庆幅公自然心里痛惜,老朽何尝不是打心眼里难过?无奈,事情已经发生,就是把重八打死,令郎身上的伤痛也不会减少分毫呀。古人云:往者长已矣,来者犹可追。老朽保证,尔后一定加意看护,绝不会再让令郎有半点闪失。况且,依庆福公的身份、德望,总不能学小孩子打架,拉过重八打一顿吧?”

老秀才的话,柔中有刚,孙庆福只得借台阶下驴:“我当然不会动手打一个孩子。”他似乎忘记了刚才抡起棍子打小重八的事,“好鞋还不踏臭狗屎呢。”

“说的是呢。庆福公尽可放心地回去,老朽一定要严厉处置那坏孩子。”

送走了孙庆福,老塾师把重八喊到自己屋里,满脸愠色地问道:“朱重八,你跟我说实话。今天这场麻烦,到底是怎么引起来的?”

重八自知惹了大乱子,不光一顿板子逃不掉,只怕还要被赶出学屋,永远不能念书。他知道,老师最讨厌学生说谎。为了讨得老师的宽恕,索性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如实说了一遍。不料,老秀才听罢,不但没有摸板子,嘴角上反而绽出了笑纹。重八正在高兴,忽见老师脸上的笑容倏然而逝,布满皱纹的老脸,挂上了层层冷霜。他吓得心口咚咚跳,咬咬牙,等待厄运降临。不料,老师闭上双眼,捋着稀疏的花白胡须许久没有开口。过了好一阵子,方才睁开眼,愠而不怒地教训道:

“朱重八,你今天干了一件不可理喻的蠢事!往后必须牢牢记住:君子动口不动手,仁义方为君子,鲁莽乃是草寇行径。孙家少爷不是寻常后生,岂是轻易惹得的?似你这般,动辄撒野动武,何日能成为谦谦君子?老师我,今日懒得打你一顿板子。往后,再敢招惹是非,这学屋不是你等的地方!记住了吗?”

“老师,学生记住了。”重八恭敬地作答。

不幸,美好的愿望,代替不了残酷的现实,两个月后,重八流着泪离开了学塾。

重八失学,不是因为撒野动武,而是驱赶不掉的贫穷,把他赶出了心爱的学塾。

这几年,穷兵黩武的元朝政府,为了支付巨大的军费开支,更加肆无忌惮地聚敛。繁多的赋税,苛重的地租,家里人口又多,父亲再也无力支付重八的塾资和书笔费。他只得流着泪离开心爱的学屋,回家帮着父亲种地。不久,父亲又要他“自己打食自己吃”,他去给财主刘继德家做了放牛娃。

离开文质彬彬、谆谆教诲的老塾师,重八像掉了魂。于是就破罐子破摔,渐渐学得一天比一天粗野。骑在牛背上高唱山歌,大声吟诵《千家诗》的十岁牧童,很快成了擅搞恶作剧的孩子王。

故事,是孩子们五彩缤纷、乐不知疲的神奇乐园。朱重八继承了母亲擅长言辞的天赋,加之念过两年书,能说会道。他把从母亲那里听来的古今奇闻轶事,经常说给小伙伴们听。牧童们把牛拴在山坡上吃草,常常聚到重八的身边,央求他说故事。一张张小脸乞求地望着自己,重八感到很得意。于是,有求必应。他总是坐到高处,让小伙伴们团团围着自己。然后,眉飞色舞,有声有色地讲起来。但,每次都不多讲,至多讲一个故事——给小伙伴们“解解馋”。还有个交换条件:听故事的人要轮流帮他把大条筐割满青草,他好回去向东家交账。按照东家刘继德的规定,牧童们除了把牛在山上放得饱饱的,还必须背回一筐鲜草,做几匹马的夜餐。小伙伴们为了听故事,都争先恐后地为重八效劳。渐渐地,他成了伙伴们心目中的智多星,领头人。

重八当仁不让,处处以首领自居。

孩子们另一件喜欢的事,就是舞枪弄棒。每当看到小伙伴拿着树枝做成戈矛,相互对阵厮杀时。重八便把他们集合起来,分成敌对的两帮,让徐达和汤和分别担任两队的首领,他自己则做两队的大元帅,让周德兴给他做传令官,指挥两队人如何摆队形,设埋伏,进行厮杀,哪队作战勇敢最终取胜。有时则让一帮先占领一处高坡让另一帮冲上去争夺。谁能最后在高地上站住脚跟,谁便是这场战斗的赢家。赢家可以得到重八的奖赏:高声赞美几句或者给胜利的一方单独讲一个故事。

俗话说:半大小子壳郎猪。财主家供给长工的伙食,一年到头都是粗茶淡饭。牧童的待遇,比之长工又等而下之,几乎天天不变样:一小碟不见油星的咸菜,一大碗几乎照出人影的糙米稀饭。肚子填得胀鼓鼓,撒几泡尿,便饿得不行。年轻人又爱活动,等不到天黑收工,肚子里早已唱起了连台大戏。重八饭量大,更比旁人饿得紧。看到小伙伴们一个个无精打采的样子,眉头一皱,想出了主意。

“喂,伙伴们,你们饿不饿呀?”他大声吆喝着问。

“肚皮贴上了脊梁骨,俺早饿得不行啦。”徐达抢先作答。

“一个个都是他妈的笨蛋——放着能解饥困的东西不吃,捂着肚子出熊样,没人可怜!”重八一副教训的口气。

“好吃的东西在哪儿?俺们怎么没看见?”汤和等纷纷询问。

重八手一挥,指指面前的一片豆地:“看,那是什么?”

“豆子呀,谁不认得。”徐达答道。

“弄来吃,不就得啦。”

“豆子还不成实,怎么吃?”汤和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已经半粒啦——可以充饥。”

“生豆子,豆腥味大着哪——咋吃呀?”周德兴也不住地摇头。

“笨蛋,不会点上火,烧熟了吃?”

小伙伴们一听,“轰”地一声散开,朝着近旁的一块豆地跑去。一看,立即大声阻止:“喂!不能摘这块地里的豆荚。这人家穷,他家还填不饱肚子呢。”

“那……到哪儿去摘呀?”徐达高声询问。

“到南边俺东家的地里去摘!”一时愣住那里。

“咳!这怎么是偷?这是帮他的忙,要不,他家谷仓里的粮食还得多烂些!”见伙伴们站着不动,重八抬步就走,一面喊道:“怕个球!想吃香豆粒的跟我来——我领着你们去!”

蛇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有了勇敢的领头人,谁还害怕。孩子们发一声喊,呼啦啦朝着刘家的地里奔去。不一会儿,大兜小兜的豆荚摘回来了。重八指挥伙伴们拣来干柴,找个背风的地方架上火,哔哔剥剥烧了起来。不一会儿,一阵阵清香扑鼻而来。像一群贪吃的猴子,孩子们一哄而上。狼吞虎咽地吃着喷香的鲜豆粒,他们齐声赞叹重八出的好主意。

听到同伴的夸奖,重八感到很得意。用衣袖揩揩嘴角上的黑灰,他说出了新主意:

“伙计们!熟豆荚比生豆荚的味道,怎么样?”

“那不差远啦!”伙伴们齐声作答,“生的咽不下。”

“嘿嘿,说的对极啦!”重八得意地笑道,“从明日起,我叫你们天天吃上喷喷香的熟豆荚。你们不信?明日,我就把刘继德家那口小锅弄出来,咱们把它藏在山上。往后,豆子、高粱、长生果、芝麻粒,什么能吃了,咱们就吃什么。煮着吃,炒着吃,怎么好吃,就怎么吃。”

“那……叫人家知道了咋办?”

“嘿!刘继德不干活,一天三顿,撑得打饱嗝。咱们天天在山上忙活,却瘪着肚子挨饿。这太不公平!吃他点粮食算什么。你们说,是不是?”

“对。就应该吃他的。重八大哥的主意好哟!”孩子们一阵欢呼。

朱重八长得身材高大,黑黑的脸盘,高高的颧骨,大鼻子,大耳朵,粗眉毛,大眼睛,下巴比上颚长出好几分。整个脸型像一个横摆着立体形的山字,脑门上一块骨头突出,像个小山丘。样子虽不好看,却很匀称,显得威严而沉着,谁只要见他一面,再也忘不了他那个怪长相儿。

小时候的朱重八,最会出主意。有一天,忽然想学学黄桥兵变、龙袍加身做皇帝的赵匡胤。

这些日子,指挥伙伴们打仗、夺山头,已经玩腻了。肚子里的故事虽然尽量变着花样讲,但都讲得成了老古董。临时瞎编,重八觉得累得慌,便想出了个新花样。他让周德兴把同伴们召集到身边,高声宣布道:

“这几天,大家玩得没精神,我也没给你们说好听的故事,你们一定闷得慌啦,是不是呀?好!今天我教你们玩个新花样,怎么样?”

“好,好!你要教俺们玩什么?”

“你们猜猜看。”

“俺们猜不着呀。”

“我谅你们也猜不着!哈哈,我要教你们玩的花样,你们从来没见过。别瞎嚷嚷,都听我说!今天咱们要玩的,是让你们个个做大官,到金銮殿上参拜皇帝。”

“啊?你叫俺们做大官?”

“是呀。”

“那……皇帝在哪儿?”

“呶,在这儿。”重八拍拍自己的胸膛,“从现在起,我就是皇帝。你们要三跪九叩参拜我。我是金口玉牙,说一不二,谁敢不服从,拉出午门斩首!你们都听明白了吗?好,现在开始准备,准备好了,过来参拜我朱皇帝!”

孩子们折来柳条编成乌纱帽,拣来破木板做成朝笏。周德兴找了一块破水车页板,给“皇帝”做了一顶“平天冠”,又用棕榈丝,给“皇帝”做成胡须。重八又把从母亲那里听来的、有关皇帝升殿的礼节,向“臣子们”教导了一番。一切准备就绪,参拜皇帝大典正式开始。

这群穿着破衣烂衫、单片灯笼裤的放牛娃,个个成了手捧笏板的文臣武将。他们在周德兴的指挥下,排成整齐的两行,迈开方步,登“玉阶”,进“金殿”,三跪九叩,山呼万岁,恭恭敬敬参拜皇帝。高坡上的一块大石头,做了龙墩。朱重八高坐在上面,头戴平天冠,三绺长须拂胸,微笑着接受群臣的朝贺,俨然是个临朝问政的天子……

朱重八的心计越来越多,胆子越来越大。除了经常要过过皇帝瘾,做一回众人匍匐在地、一呼百诺的真龙天子,还干了不少恶作剧。

这年春天,地里没有可吃的东西,藏在草丛中的铁锅,仍然能派上用场。他常常偷出东家一些米,到山上煮了,跟同伴们一起吃,白水煮米饭,虽然可以充饥解饿,可是,东家炒肉的香味天天往鼻孔里钻,馋虫在肚子里翻腾,口水流得像泉涌。看到东家吃罢大肉大鱼,歪着脑袋剔黄牙,重八心里就发恨。一直想找个机会,进行报复。

重八一骨碌从草地上翻起来,并很快将一头小牛犊拉到徐达等人的跟前道:“这里有现成的肉,我们为什么不吃?”

徐达等人许是都饿坏了,一个接着一个地跑到重八身边,七手八脚地将小牛犊捆翻在地,还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把砍柴刀。操刀的是重八,几刀便将小牛犊砍咽了气。剥牛皮的是汤和,汤和似乎天生就有剥皮的手段,顶多也就一顿饭的时间吧,那头小牛犊除了一张皮一根尾巴和一堆骨头外,其余的,全让重八等人用火烤着吞进了肚里。吞得汤和一边捂着鼓鼓的肚皮在山坡上打滚一边不停地大叫着“快活”。

穷人家的孩子,能吃上火烤牛肉,的确是一件很快活的事。但没有快活多久,一个七八岁的放牛娃就啼哭开了:“我们吃了二老爷的牛,二老爷还不把我们打死啊。”

这一啼哭,汤和也慌了,赶紧看重八的脸。那徐达和周德兴也不约而同地盯向了重八。重八却满不在乎地言道:“二弟三弟四弟你们都不要害怕。这点子是我出的,牛也是我亲手杀的,只要我们不把这事说出去,我心甘情愿让二老爷打我一顿。我一个人挨打,大家吃肉,还是划得来的。”

听重八这么说,众人便多少有些放下了心。但怎样才能让二老爷刘德只打自己一个人,却让重八着实费了一番脑筋。不过脑筋也不是白费的,重八的目的达到了。

黄昏的时候,重八等人赶着牛群回到了刘德家的牛棚。刘德像往常一样,站在那儿过数。重八从怀里掏出那头小牛犊的尾巴递到刘德的面前说,有一头小牛,钻进了一条山缝,他拉着牛的尾巴拼命地往外拽,结果小牛钻进山肚子里去了,牛尾巴被他拽了下来。刘德当然不相信重八的鬼话,一脚将重八踹倒在地,又召来两个家丁,命令他们将重八“往死里打”。打得徐达、周德兴、汤和等人浑身直哆嗦,可又不敢上去帮重八只得慌里慌张地去喊朱五四和陈二娘。等朱五四和陈二娘赶到时,重八已经躺在刘德家牛棚的外面大气不出小气不进了。

陈二娘以为重八死了,眼泪突地就冒了出来。

朱五四得知事情的原委,忙不迭地赔礼道歉。无奈,好话说尽,也平息不了财主的怒气。直到双膝跪到地上,答应包赔一担谷,老财主才悻悻离去。临走扔下一句话:

“我家里不养野贼,叫你那狗儿子远远地滚开。要是再让我看到他那恶心人的丑相,我敲断了他的脊梁骨!”

“唉,小小年纪,杀人家的牛吃——多大的胆量呦!”乡邻们议论纷纷。

“要是长大了,岂不是天王老子他也敢杀?”

“朱五四老爹,等着吧,往后,他那宝贝儿子不会给他少惹乱子!”

“哎呀呀,简直是黑煞星下凡——吓死人!”

朱五四气得三天没吃饭。

这件惊动三村四乡的“吃牛”事件,不但使朱五四赔了稻谷,在人前抬不起头,还给重八留下个恶名——祸害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