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吴医生叹息了一声,但还是坚持走了过去,翻看了一下王自军的眼睛,又摸了摸脉搏,然后才摇头走了出来,说:“已经死了很久了,尸体都快要凉了。”
“哎,真可怜——”吴开士装模作样的摇着头。
我被阻拦在了门外。
“王自军就一个人,死后都没人埋……你去村里准备一下,他的丧事就由村委来承办,大热天的,应该尽快埋了,免得尸体腐烂。”吴开士站在门外对陈大发吩咐。
在村公所,我看见那个找儿子的老人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双眼茫然无神,一副非常落魄潦倒的样子,我不由得一阵心酸,真想去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可是转念一想,告诉他了又能怎么样?说不定反而会害了他。
秦子安正站在小卖部门口打电话。
看见我的模样,他瞪大了眼睛吃惊的问:“兄弟,咋的啦?”
“没什么。”我没隐瞒,“我到红梅洞去了,摔伤的。”
他哈哈大笑了起来,道:“我说杂回事,还以为你也给人打架了呢——怎么样,一个人上山挺困难吧?”
“非常困难。”我说。想起他的后半句话,好奇的问道:“谁打架了?”
“黎剑,你还记得黎剑吗?他昨天在柳树街打架,厉害得不得了,看不出来他瘦瘦弱弱的,打起架来,贼厉害——一个人干了四五个,全给他打趴下了。”
“为什么打架?跟谁?”
“嘿嘿……”秦子安干笑了两声道,“还不是为了争风吃醋,跟矿厂的保安打架,那小子——”他说着摇了摇头。
“最后呢?”
“最后?最后不知怎么回事,那几个人居然还请他喝酒。”秦字安说着,话题一转问我,“怎么样,到红梅山去有没有什么收获?”
“有啊!”我苦笑着说。
“什么收获?”秦子安瞪大了眼睛。
“一身红药水。”
他听了又朗声笑了起来,然后拍着我的肩膀说:“走,今天下午我们一起去!”
“今天下午,我想休息一下。”我说,“明天,怎么样?”
他想了想,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大声说道:“行。”
我们一同往住处走去。
在路上,我轻描淡写地对他说了,那天村公所门口那个驼背老人死了。
他听了似乎大吃了一惊:“不可能吧?”
“真的。”我说,“我刚从那里回来。”
他沉默着不再说话。
我刚回到何老头家不久,王自军的死讯就传开了。
“活该。”何老头听后骂到。
王自军的葬礼就定在晚上举行。
村委向村子里的人家买了两头大肥猪,专门请了做红白事的厨师,要热热闹闹的办一顿宴席,邀请了村里的每户人都去赴宴,我居然也在邀请之列。
这方的习俗是人死了,晚上宴客,所以又称为“坐夜”,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要将尸体抬到选定的墓地去安葬。
在短短的一上午时间,吴开士居然组织人扎好了许多花圈、纸人、纸马和冥房。
这些东西是在死人下葬后,必须在坟前焚烧给他的。
天渐渐黑了下来。
王自军生前的住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可能他这里还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
王自军的尸体已经被殓装在了买来的现成棺材中,停放在堂屋里,上面放着他矿难以前的相片,看上去,那时候他还相貌堂堂,颇有气势,与现在的模样迥异两人。
这不像是一场葬礼,倒像是场舞会。
没有孝子,也没有哭泣声。
吴开士致了几句简单的悼词后,就结束了整个仪式。
我在人群中,发现了秦子安、戚刚彭路发三个人。
大家相互低声交谈着,似乎只有一个目的——都在等着开宴。
这时候,一阵呜咽声传了过来。
声音低沉,漂浮在空中,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让人根本摸不清从哪里传来的这种怪异的声音。
整个院子里鼎沸的人声一下子消失了,变得异常安静,一个个目瞪口呆,面面相视。
声音断断续续,若有若无。
一些胆小的人开始慢慢移动脚步,挤到了人多的地方。
一阵阴风吹过,所有的电灯突然闪了两闪,然后一下子全部熄灭了。
一些人发出了惊呼和尖叫,人群顿时乱了起来。
“大家别慌,只是保险烧坏了。”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是白衣治保主任陈大发。
果然,过了片刻,所有的灯又重新亮了。
人群的骚乱声渐渐平息了下来,变成了小声的议论——
“怎么回事?”
“该不会有鬼吧?”
“会不会尸变?”
……
“马上开席了——各位找个位置坐下!”陈大发站在台阶上宣布。这一句话果然很有效,大家都就近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时候,哭声又传了过来。
接着,堂屋里传出“咚”的一声巨响。
胆大的几个人立即蜂拥而去,我和秦子安也在其中。
堂屋里除了一具停放尸体的棺材,并没有其他东西。
王自军的尸体盛敛在棺材中,还没有掩上棺盖,脸上蒙着一张浅黄色的火纸。
火纸又称为冥钱,是用腐竹制成的,比较粗糙。
此时,那张原本把整张脸都遮掩住了的火纸,现在居然从右上角慢慢脱落,就像无形中有一只手从王自军的脸面撕下来一样,渐渐地露出了他的额头、眉毛、眼睛、和一张纵横交错的面孔…….
陈大发站在我的身边,脸色变得惨白,他小声的对身旁的一个人说:“快去叫谭公鹏来——”
那个年轻人飞也似的跑开了。
“不能让他把盖面纸撕掉!”陈大发大吼一声,一下子扑了上去,拿起棺材旁边的一大叠火纸,劈头盖脸地蒙在了王自军的头上。
棺材的一头自动翘了起来,然后又重重地落下,又发出了刚才那种“咚”的一声巨响。
院子里变得鸦雀无声,有些人犹豫着,似乎想走又不敢走。
秦子安的面色也变了,鼻尖还渗出了汗珠,看得出他也相当紧张。
尸体没有什么变化,我从新回到院子里,找了个位置坐下。
这时候,我看见用竹篾和纸编制的冥房突然动了动,纸马也迈开蹄子,向前走了两步。我感到诧异万分,以为自己眼花了,于是向旁边的人望去——只见他们一个个圆睁着双眼,也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只纸马。
不是眼花!
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事情!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一堆纸人、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