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湖畔随笔:怀念一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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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远去的实习生活

至今难忘山里那些学生,那种师生情谊,那种难以忘怀的远去的实习生活。

几十年过去,他们该走上工作岗位,成家立业。在我的记忆里,他们仍然是那些涉世不深活泼可爱的娃娃。

我是作为师范实习生走进这片沟壑塬峁交错的土地的,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我常被某种东西所荡涤所激动。这里的山村被黄沙土路的曲折和无电的昏暗阻隔得很闭塞。学校傍山而建,教室一律是土木结构,经岁月风雨的剥蚀,显得非常破旧。窗棂用旧报纸糊着,大都被寒风戳得七洞八孔,不住地战栗、呻吟。这些坐在破旧的教室里听课的孩子们,他们面对昏暗的黑板,忍着深冬的寒冷,依然努力地张大着嘴,朗诵着还属于课本中的理想。而大人世界里的一句话,他们或许没有听到过:“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如果不是日历上清晰地写着20世纪80年代加上一群群穿梭往来的学生,你一定会有回到中世纪或是进入深山古寺的恍惚感觉。通往山外的路细细的,像竹篾片儿一般,在山间盘卧。村子里的人家都拽住山襟,极不规则地散落在沟沟岔岔。我仿佛来到了一个荒僻与世隔绝的地方。

指导教师姓张,大约四十来岁,身材矮小,头戴一顶褪了色的鸭舌帽,鼻翼上架着一副瓶底一样厚的眼镜,显得和蔼安详。但那冷峻逼人的目光,不时从“瓶底镜”射出来,我有些畏惧了。校长对我说:“这是张老师,他是你们的实习指导老师。”他对我们实习生要求很严,指导我们书写教案,选择教法,设计板书,整天忙得顾了头顾不了尾。

课是事先备好的,只讲两篇课文,却花了半月的工夫。谁都想着要给学校争口气。心里已给自己“约法三章”:不能站在讲台上吐舌头,服装得干净整齐。不可挠头抓耳,抠鼻子,吐痰。讲课时不能这个那个哼哼哈哈腔,不可上课迟到,下课拖延,不可板书出现草字、不规范字、错别字,堂堂师范生,不能给学校丢脸!

走进教室,那么多探照灯似的大眼睛扫描着你,挑剔着你,小心眼眼琢磨着你,评判着你,好似你是“天外来客”。给你的眼睛眉毛鼻子头发衣服鞋子言说举止打出最快的分数,你作为一个“娃娃王”,能否统领好这群精灵鬼,就看这最初的印象分高不高了。

试讲的第一课是《背影》。那是朱自清先生的名篇,教育家或是优秀的教师已作过诸多细致入微的探讨和研究,教法也异彩纷呈,我能上好这堂课吗?刚走进教室,心里忐忑,犹如鲁迅笔下那个战战兢兢的“高老夫子”,腿也软了,口也讷了,教案变得模糊,教室一片唏嘘。好在我立刻镇定了下来,礼貌地问好,工整地板书,用家乡嫁接过的普通话讲解,插入与课文有关的文学掌故。下课铃响了,授课内容刚好结束,教室里爆出一片掌声。面对这一片渴望成才的“森林”,我的眼睛潮湿了。但我也庆幸自己没有“翻船”。现在想起来仍记忆犹新,为师不易,要达为师之境更不易。

记得上小学时,一个老师由于垒了一夜的“长城”(打麻将),第二天拖着疲惫的身子进了课堂,讲着讲着打起呵欠来,还不时地说出“三万”“和了”的呓语来,严肃的课堂哄起一阵阵笑声。还有一位老师西装后领掉着一只丝袜,站在讲台上竟然不知。学生下面笑,他发火,越发火笑声越大,最后连那些女娃儿也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直到班长举手说清了原委,老师的尴尬可想而知。这已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回想起来仍忍俊不禁,可见当一名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条条道道都不能随随便便。

几个月的实习生活将要结束时,学生们就三三两两来到实习老师的宿舍。他们备了那么多大大小小的礼物,有笔记本、影集,有的还拿来了家乡的土特产。这些学生凭什么对我们这些“临时”老师如此友好?短时间里,我们都是一个个温文尔雅的君子,慈爱、善良、同情,集中了所有美好的精神和智慧。可一旦时间长了,一旦我们真正留在这里,我们会一直保持这样的形象吗?

离别那天,那么多学生聚集在村口,一位学生家长已经准备好了一头毛驴套着装有行李的板车,学生有的抽泣,感情脆弱的女娃儿率先抹起了眼泪,有的跑到路边大哭起来。谁经历这种场面,都不可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这些孩子,他们没有城市孩子生活的富裕,他们整天只是为了能够读书而苦苦地期盼。读书,成了他们心目中最大的理想。然而这个纯洁而神圣的希望却往往破灭。从他们身上,往往会发现许多这个社会正日渐少去的东西。这是一种属于金子却不属于金钱的东西!

我多么希望这种圣洁的师生情感能永驻人间啊!

在我以后的人生中,在我为人师表的工作中,我会永远记住这段实习生活。我该对得起他们,他们是一种信任,一种期待的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