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相知
好痛!
心脏就像被一只手紧紧地揪着,几乎令他窒息。
微微呻吟了一声,凤筠豪终于从黑暗中惊醒。
他是被痛醒的。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也有这么虚弱的时候,体内的剧痛几乎将他四分五裂,现在他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
“你醒了?”迷糊中,他听见了凰欣亦略带担忧的声音,不知为何,忽然间觉得她的声音淡淡柔柔的,很好听。
“原来,你的声音也蛮好听的。”凤筠豪苦笑,挣扎着想起身,虽然身体很虚弱,但他还没有忘记他们此刻身陷险境。
没料到他清醒的第一句竟是这样,凰欣亦微微一怔,继而轻笑,“夫君真是个有趣的人。”
只微微翻了下身子,凤筠豪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看来他的病情又恶化了,之所以这么虚弱全拜凤家那颗安神止痛的药丸所赐。
他与凰欣亦的这笔交易,真是得不偿失了!
感觉他似乎想起身,凰欣亦一双冰冷的手轻轻按住了他,“你似乎伤得不轻,应该休息。”
她的手就像寒冰,那透骨的冰冷就这么隔着衣物渗进他的体内,凤筠豪微微皱了皱眉,“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冷?”
“还好。”凰欣亦淡淡微笑着,“先顾着你自己,别逞强。”
“我从来不逞强。”突然间觉得自己这句话虚软无力,他的眉皱得更深。
他最近似乎都在逞强。
为了她?
挣扎着半坐起来,他强自凝聚起心神,把住她的脉搏,眸光越发地沉。放下她的手,他掏出怀中的一个瓷瓶塞到她的手里,“这些药可以暂时压制你的寒毒。”微微喘了一口气,他捂着胸口又继续道,“你眼睛的毒必须马上治,不然,这双眼睛就瞎了。”
“就算这双眼瞎了,我还有手有脚。”她依然平静地微笑,“我们必须想办法先离开这里,我知道你伤得不轻。”
虽然她看不见他的伤势,但感觉得到他的虚弱。现在他就连说话都显得中气不足,让她不禁想起那****靠着自己,一路踉跄地走回房间。
她真是冷静得过了头。就算知道自己的眼睛要瞎了,竟还是这么一副处之泰然的表情。
凤筠豪看了她一眼,忽然冒出了一句:“你说这世上有什么事可以让你动容的?”
“有很多。比如,凰家堡出事、大哥病发、雪儿生事……这些都会让我担心。”她淡淡一笑,又接口道,“还有,我也不希望你出事。”
不得不承认,她的话就像一股温温的暖流渗进他的心田,他轻咳了几声,笑道:“我几乎要被你感动了。”
蓦然想起方才他们在上面时,心底所产生的那丝莫名的情愫,凤筠豪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看着四周的情形转移话题,“没想到这座庙竟藏着这么多玄机,暗道之中竟另有暗道。”
这条地道又宽又长,似乎是很早以前就挖好的。
看了眼右边不远处的那块满是尖刀的地板,他不禁心有余悸,若不是这条地道是两面通的,他和凰欣亦怕早就成刺猬了。
他们的对手真是为此而费尽心机了吧?
就连刚才那个无辜枉死的男子也是不知不觉间被他们利用当了棋子。那些人应该是故意让那男子看见他们藏欣亦的地方,然后有意现身杀了他,借此引开白昭宣。
真是一个妙局!
凤筠豪想到这里,不禁掩唇轻咳了咳,“得想个办法把那块该死的铁板解决掉。”
虽然他们身处地下,却有微弱的光渗透进来,光源似乎在右面。但拦在他们面前的,是那个巨大插着尖刀的铁板,牢牢封住了右边的去路,而他们的左前方却是一条深不可测的漆黑暗道。
“什么铁板?”她的眼睛看不见,刚才只是觉得下坠中他将自己往上一托,接着又往旁边一扑,似乎在避开什么东西。
“我们差一点就成刺猬了。对方明显要我们两个死得很难看,在铁板上插满了锋利的尖刀。”
凤筠豪苦笑,如果他此刻身上没病没伤,也许还可以带着她飞掠过那块铁板。但现在他早已痛得没有力气了,还不知道自己站不站得起来。
“看来他们不仅要我死,还要拖你下水。”她略带歉意地一叹。
“做对同命鸳鸯,不是也挺不错吗?”他开着玩笑,想打消她的愧疚。
做这笔交易时,他早就知道会遇到这种事了,只是出了一些意外。
如果自己没有病发,这些事情对他来说并不放在眼里,“难度越高,越有挑战性。”他喘着气,强撑起身子想让自己站起来,但心口猛地一揪,他不禁捂住胸口弯下了腰。
“你怎么了?”听到他急促的喘息气,凰欣亦也不自觉地跟着揪起一颗心,但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感觉摸索着,抓住了他的臂膀。
“我只是、只是想让自己更清醒一些。”凤筠豪依然苦中作乐着,这一痛果然让自己的神志清醒了百倍。
凰欣亦轻轻一叹:“有出去的路吗?”
“光源在右面。”凤筠豪深吸了口气,强压下体内的痛楚,“但路被那块铁板拦着,我们过不去。左面还有通道,但一片漆黑,不知有没有路?”
微一沉吟,凰欣亦道:“那我们只好赌一把了。”
“不错,总比在这等死好。”凤筠豪点了点头,他已经撑到极限,身上又没有治心疾的药,而他更没有心力用凤家的救命银针。
凰欣亦忽然抓紧了他的手臂,微笑地道:“那么,夫君,我们再做一次交易吧?”
“什么交易?”眉一挑,凤筠豪有些诧异地望着她。
“你做我的眼睛,我做你的双脚。这个交易很公平,不是吗?”
她似乎出乎他意料之外地了解自己!
望着那双没有焦距,却依然慧黠美丽的双眸,凤筠豪感到有一股淡淡而莫名的东西划过心底。
“是很公平的交易。”第一次凤筠豪在人前显露出他的虚弱和疲累,他靠着她,将自己全身的重量交给了那具很纤弱的身子,缓声道,“往左走。”
左面的通道很黑暗。
他们互相扶持着走了一段路后,凤筠豪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东西。有些沉闷的空气里还流窜着一种类似于腐烂的味道,这让他的胸口显得更加不舒服。
“你不舒服吗?”敏锐地感觉到身旁略显急促的呼吸,她微侧过头,那双毫无焦距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担心。
“有些闷。”他微喘着,云淡风轻地带开话题,“娘子,再次享受软玉温香的感觉很好。”
知道他有意避开话题,凰欣亦轻柔一笑,“看来你很喜欢流连花坊。”
“男人感到累的时候,只有温柔的女人才能消解疲累。”忽然间感到很疲倦,凤筠豪的声音有些虚弱了下去,“嗯,想起来真是许久没见依依了。”
“依依?”
“很特别的一个风尘女子。”
“也有一个很温柔的名字。”凰欣亦微笑。
“其实,她本名不叫这个。这个名,不、不适合她……”
惊觉他越来越无力的身躯,凰欣亦忙用力撑住,“你怎么了?”
凤筠豪苦笑,“看来我们得先休息一下,我没力气走了。”
扶着他就地坐下,凰欣亦让他轻靠着自己。
他好虚弱!凰欣亦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娘子是因为为夫流连花坊而叹气吗?”凤筠豪强打起精神,与她东拉西扯,他必须用说话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我想这世间没有一个女人能绑住你的心。”凰欣亦轻笑,感觉他额际正渗着冷汗,从怀中掏出手巾为他轻轻拭去。
凤筠豪笑了笑,却忍不住轻咳了几声,“曾经有人问过我,会不会真正爱上一个女人。你猜我怎么回答?”
“怎么回答?”
“我的答案是,让我爱上一个女人,不可能。除非哪一天我突然变成了呆子!”
凰欣亦闻言不禁轻笑出声。
“不相信吗?”凤筠豪轻闭上眼,抵制着一阵跟着一阵的昏眩。
“不,不是不相信。只是觉得有些巧合。”
“巧合?”凤筠豪感兴趣地睁开了眼。
“曾经也有人问过我相同的问题。”微微一顿,她唇角的笑意更深了,“我给她的答案是,让我爱上一个男人?不可能。除非哪一天我变成傻子,而那个男人成了呆子。”
“娘子你好嚣张。”
“夫君你也不差。”
“我都说了,我们是同一类人……”话语未落,凤筠豪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你看起来很不好。”凰欣亦微微皱眉。
“我、我自己也很无力。”凤筠豪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声,苦笑道,“老实说,我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
凰欣亦不禁莞尔,“没有人喜欢生病的感觉。”
“我是名大夫,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微微一顿,他又接口道,“只是这样的自己让我感觉像回到从前。”
“从前?”见他提起从前,凰欣亦的心底忽然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他对她,竟愿意谈及从前。
思绪似乎回到了小时候,凤筠豪轻笑道:“小时候我几乎十天里有八天在卧床。”
“真难想象。”她的脑海中实在很难想象出一个病得足不出户的他。
“那时的日子真不好过!看着爹娘为自己辛苦奔波,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无力感,很让人难受。”
“那后来呢?”
“后来我遇上了我师父,他教了我一种内功心法,不仅让我下了床,还能修习武功强身。”
“你师父真是个高人。”
“可惜我已多年没见过他了。”他说着话,却悄然从怀中掏出一枚银针,往自己的胸前大穴刺下,他必须让自己提起精神,不然他和欣亦都会被困死在这里。
“我们继续走。”
在凰欣亦的搀扶下,他勉力站了起来。
“你支撑得住吗?”凰欣亦不禁有些担心,刚才他还一副很虚弱的样子。
“娘子竟不相信我吗?不要忘记了,我可是名大夫。”
凰欣亦微笑,边扶着他慢慢走着边道:“当初刚听人说起你的时候,真不敢相信这世间有你这样的人?”
“哦?怎样的人?”
“传闻中,你武学、医术、经商竟是无一不通。当初自然是不信,这世上竟有这样博学多才的完人!”
“现在信了?”凤筠豪低低地笑。
听到他的笑声,凰欣亦莞尔,“你可真自信。”
“不,不是自信。是自负。”
他当真是很自负,而且自傲。
还没走多久,她已感觉到他的疲累和虚弱,但他仍一声未哼,跟她天南地北地乱扯一通。
她知道,他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减轻自己的痛苦。但她的眼睛看不见,并不知道他到底伤在了哪里,只是觉得他呼吸很急促,而且一直在冒冷汗。
又走了一段路之后,他们在空气中闻到一种很潮湿的味道。
“有救了。”凰欣亦低声地道,稍微放下了一直紧提着的心。
“这就叫做天无绝人之路。”凤筠豪轻笑,“我这个祸害哪那么容易死?而娘子你是托了我的福。”
他笑着,却微皱了皱眉悄然紧捂住胸口。
“那这样说来,我又欠下你一份债。”凰欣亦淡定一笑,忽然顿了顿,又道,“我刚才似乎听到了水流的声音。”
“再往前走一段看看……”心口的疼痛几乎将他的神志抽离,他勉力凝聚着心神。
“嗯。”凰欣亦点了点头,却感觉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你……”
“没事。突然知道我们还有生路,所以不自觉地有些兴奋。”
“兴奋?”凰欣亦摇了摇头,他这是什么说词?
扶着他又走了一段路,淙淙流水声已越渐清晰。
“我看到水流了。”凤筠豪有气无力地说着,眼前虽有了出路,但疼痛已耗去了他太多的力气。
眼前已没有路了,在他们面前赫然有一堵石墙挡着,但石墙的底下,却有一条细长的裂缝,一股接着一股的流水渗了进来,流进地面上的一个缺口里,然后直接流入地底。
“看来这道墙外是一条河流。”轻推开凰欣亦的扶持,凤筠豪弯下腰,借着墙底缝隙渗进来的光,仔细察看着。
他敲了敲石壁,侧耳听了下,接着又伸手推了推,“听声音这墙应该是中空的,而土质有些松软,想出去的话,不难。”只可惜他现在没什么力气。
半天听不见凰欣亦的声音,他不禁微感诧异地回过头,就见凰欣亦捂着双眼,无力地靠在她身后的石壁上。
“你怎么了?”凤筠豪神色微变了变,急步走到她的身边。
“没事。”凰欣亦轻咬着下唇,“只是、只是眼睛有点疼。”
凤筠豪眸光一沉,扣住了她的脉搏,“你的毒不能再拖了。”
凰欣亦忍着眼睛上的剧痛,强笑道:“真的没事,我们先出去再说。你身上有伤,不要再为我耗心神。”“再不治你的眼睛就瞎了。”
不知为何,对于她毫不怜惜自己的态度,凤筠豪的心底竟升起了一丝薄怒。
“瞎了就瞎了……”
她话未说完,竟被凤筠豪愤怒地截断:“我不准你瞎!”
凰欣亦怔住,相识这么久,她从未见凤筠豪发过怒火。
但今天——
惊觉到自己说了什么,凤筠豪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强拉着她在靠近光源的地方坐下。
“筠豪……”
“不要说话。”
借着微弱的光,他看清了她微闭的眼睛已经显得有些红肿,毒已经快压不住了。
但他身上没有任何药了。
出来时,他只是拿了些能压制她身上寒毒的药,但那药对她眼睛上的毒一点作用都没有。
凰欣亦感觉到他身上少见的坚持,不禁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要是有药的话早就帮我解毒了。现在你应该留些力气,先想办法出去。”
“等出去,你的眼睛就真的治不了了。我不能眼看着你的眼睛瞎掉。”他的声音很低,似是说给自己听。
“筠……”
“我还有一个办法。你坐好,千万不要动。”
他几乎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从怀中掏出了锦盒。
凤家的救命神针,此时,就只有它可以救欣亦的眼睛。
但自己已是内力不继,心口又疼得厉害。
凤家神针的每一针都是靠内力所施,所以,对于自己的心疾,他一直不敢施针,怕自己针未施完便心力耗尽。
但今天,他不得不拼了。他绝不能容许欣亦的眼睛有半点损伤。
从锦盒中取出银针,他的手却有些颤抖,心口疼痛难当,他的视线甚至已有些模糊。
“相信我吗?”头一次他对自己的医术有了不确定的想法,“如果我施错一针,你的眼睛怕是永远也恢复不了了。”
凰欣亦苦笑,“这双眼睛救不救都罢,我只希望你先想想自己。你现在身上有伤。”
那天他帮大哥施针时,她多多少少也看出,这凤家的神针是以内力修为来施针的。而且他施完针后差点晕倒,可想而知,施这针有多耗心力。
凤筠豪盯着那张苍白美丽的脸,微微苦笑。
他的凤家神针不用来救自己的命,竟用来救她的眼睛。这笔买卖,他早已亏得血本无归。
但为什么他心中竟连半点悔意也没有?
“反正这笔交易,我注定是亏本了!”
他叹了口气,忽然一指点了她身上的睡穴,冰冷的指轻触着她眼睛上的红肿,他的眸光中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怜惜。
“我希望你睁开眼睛时,可以重新看见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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