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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决别

不知在黑暗中沉浮了多久,当凰欣亦醒来的时候,已感到眼睛可以视物,只是依稀还有些模糊。

“筠豪……”蓦然想起方才的情形,她心中一沉,忙起身四处寻找着那抹熟悉的身影。

但空旷的地道中,竟是空无一人。

“筠豪,你去了哪里?”前所未有的恐惧感霎时淹没了她,这辈子她从未这样惊慌过。

自己的眼睛能视物了,就说明他为自己施了针,但他身上有伤,心力耗尽之下又能去哪里?

也许他现在正昏倒在某一个角落里,又也许,他已经……

无法再让自己冷静下去,她慌张地往回跑,但转过一个弯道之后,眼前已是一片黑暗,一丝光明也没有。

不懂武功的她并不能在黑暗中视物,然而心中找寻凤筠豪的执念却远远胜过了一切。

即使明知这是徒劳无功,她也要找,就算是给自己一个微渺的希望。

忽然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她身子一倾就往地面跌去。

“娘子大人,你怎么连走路都会摔跤?”在即将摔到地面的一刹那,她被拥进一具熟悉的胸膛里。

那道戏谑的声音虽有些虚弱,但证明他还活着。

眼泪,就这么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她情不自禁地埋首在他怀中低声饮泣。

这一辈子她从未曾为谁哭过,但今天,她却为这个男人哭了。

感觉到自己胸前的衣襟已经湿成一片,凤筠豪怔了半晌,却失措地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她中毒时,他没见她哭过!

她被绑时,他也没见她哭过!

就算她知道自己的眼睛要瞎了,她的脸上还是那种淡定平静的神色!

但此刻,这样一名冷静沉着的女子竟埋首在他怀中失声哭泣!

是为了他吗?

“别哭。”紧紧拥着那具柔软的身子,他沉默了半晌,终于哑声道,“你再这样哭下去,眼睛要是有事,我可没有力气救你了。”

终于将自己的神志从失态中拉了回来,凰欣亦站起了身,迅速离开他的怀抱,但双颊也不禁染上一片嫣红。

“我以为你已经……”她踌躇了半晌,却不知道自己该怎样说下去。

因为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她方才竟会如此失态?

黑暗中,虽瞧不真切她的神态,但凤筠豪感觉得出她的窘迫。

“我今天才看出来,原来你还有很女人的一面。”

原来向来冷静的她,竟也有着女子柔弱的一面。

不知为何,他觉得对于这样的她,他也蛮喜欢的。

喜欢?微微一怔,他诧异于自己的想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竟用上了喜欢这个词?

看来自己在这笔交易中,似乎连心也丢了。

一败涂地!他真觉得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虽然亏本了,但他似乎不太介意,反而有种幸福甜蜜的感觉。

凤筠豪,我想你真是疯了!

果真被那个铁公鸡说中了,自己成了第二个小夜!

他摇头苦笑,正想说话,但胸口蓦地一窒,一阵腥甜已涌上了喉间,连忙用手掩住唇,却止不住口中的鲜血。

虽看不清眼前的情形,但凰欣亦却在空气中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神色微微一变,她下意识扶住了他。

“你怎么了?”

“扶我回去。”他虚弱无力地靠着她,不想再逞强,也没有力气让他逞强。

施完银针,他早已心力交瘁,而一直压制住的内伤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他之所以硬撑着一口气,只是想找找这四周有没有什么硬物可以破坏那道石壁,让他们可以逃出升天。

他向来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绝不会放过任何一线生机。

但他在四周找了大半天,也没找到一样可以破坏那道石壁的东西。

扶着他回到那道石墙旁边坐下,借着那微弱的光芒,凰欣亦这才看清他的情形。

微闭着双目的他,神色苍白如雪,满面疲惫,失了色的唇角还残留着血渍,就连身上的那件白衣上也沾满了点点血迹。

从未见过如此憔悴虚弱的他!

一抹异样的痛蓦然划过心房,她不禁哽着声:“你觉得怎样?”

凤筠豪缓缓睁开了眼,却虚弱地微笑道:“如果我现在还有内力在,那道墙其实、其实不成问题。”

她看了他半晌,忽然拿出手巾轻轻为他擦拭着唇边的血渍,眉宇间写满了从未有过的温柔,“夫君,你说,你现在是不是成了呆子?”

凤筠豪微微一怔,继而无力地轻笑,“我看,娘子你也成傻子了。只有成为了傻子,娘子才会哭,不是吗?”

他忽然又掩唇咳嗽起来,感觉掌心下又是一股微温的湿意,他悄然握住掌心,脸上一片云淡风轻的笑容。

“娘子,你说要是百年之后,有人在这不小心挖出我们的尸骨,会怎么想?”

凰欣亦微笑着,在他身侧坐下,“在他还没想出任何东西之前,我会直接托梦告诉他,其实这是一个呆子和一个傻子的故事。”

凤筠豪不禁轻笑出声,“原来娘子也是个风趣的人。”

凰欣亦莞尔,“也许这就叫做近墨者黑。每一次夫君都能冒出惊人之语,我想不知不觉中我也被同化了。”

“其实做人不必太累,偶尔娱人娱己一下也是不错的。”凤筠豪闭起双目,疲累地笑。

正在这时,忽然听见轰然一声巨响,顿时一阵天摇地晃。

两人俱是一惊,凤筠豪正撑起身子站起来,但蓦然又是一声巨响,紧接着是一阵更为剧烈的摇晃,他脚下一颠,不禁狠狠地跌到地上,顿时触动了伤口,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筠豪……”凰欣亦急忙想扶起他,却因为强烈震晃而踉跄跌退了几步,这时地道内已不断地砸下碎石,她不顾碎石砸在身上所带来的疼痛,急步冲到凤筠豪身边,“筠豪,起来!”她费尽了力气一定要拉着他起身,但震晃之下,两人又双双跌倒。

又听“轰”的一声,原本阻在路口的那道石墙,因为禁不住剧烈的震晃,倒塌了大半。

天光顿时长驱直入,驱走了原先的黑暗。

“筠豪我们可以出去了!”凰欣亦激动地想抓住他的手,就在这时,她头顶上忽然砸下了一块巨大的碎石。

“小心!”用尽最后的力气,凤筠豪眼疾手快地抱住她就地一滚,险险躲过了巨石。

“筠豪!”从他怀中爬起来,凰欣亦就要拉着他一起走。

但凤筠豪此刻正紧揪着胸口,早已痛得说不出话来。他已经没有力气走了。

“走……”好不容易勉强吐出一个字,他将她的身子用力地往外一推,下一刻鲜血又涌出了唇角。

“要走一起走!”被推离了几步的凰欣亦又跑了回来,紧紧抓着他的手,坚决地道,“听清了吗?要走我们一起走!”

用尽了力气,她死命地想要拉着他起来,却因慌神早已用不上力气,竟再度跌了回去。

心房一阵接一阵地抽疼,凤筠豪勉力凝聚着心神不让自己晕倒,却无法再说出只言半语,只能对着她摇头,要她放弃。

“凤筠豪,如果你不走,我也不走!”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她竟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紧紧扶住他虚弱冰冷的身子,她忍不住浑身颤抖,“一起走!”

她的坚持,让他动容。

“好,一起、一起走!”他强忍住心口的剧痛,由她搀扶着快步往路口走去。

只那一段短短的路程,但对他们来说,却像经历了千万年之久。

就在他们接近路口的时候,忽然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两人身子一晃,不禁又跌倒在地上。

蓦然感到腿上一阵剧痛,凰欣亦苍白着脸看着自己被碎石砸伤的右脚。

“欣亦!”跌在比较靠外面的凤筠豪向她伸出了手,想拉她出来。

这时,更多的碎石砸了下来,眼看着这条地道就快要崩塌了,凰欣亦看了看自己受伤的脚,又看了看一脸苍白的凤筠豪。

她知道,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拉起她了——而他就跌在洞口,只要两步就可以出去了!

当那只冰冷的手刚碰到她的手,她忽然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把将他推出了洞外。

就在这一刻,只听“轰”的一声,整个地道崩塌了,乱石纷纷砸了下来,尘土飞扬,顿时将洞口堵死。

被推出洞外的凤筠豪怔然看着崩塌的地道,半晌,才低低地说出一句:“你说一起走的,不是吗?”

“筠豪!”身后似传来了一道惊喜激动的声音,但他却充耳未闻,只是怔怔地望着那塌陷封死的洞口。

从他们出事就一直在这附近找人的白昭宣,在听到巨响之时赶往这里,却不想竟遇上了大难不死的好友。

昨天在他追出庙口,跟上那黑衣人之后,与他进行了一番缠斗。

但就在自己擒住他时,那黑衣人竟服毒自杀了。他心中一惊,知道自己中了调虎离山计,忙赶回庙里。神像后的暗道还开着,说明凰欣亦原本应该是被藏在那里,但凤筠豪和凰欣亦都不见了踪影,他并不知道暗道之中还有暗道,以为是凤筠豪他们中了敌人暗算,已是凶多吉少。

但他没有放弃,依然在这在附近找寻着蛛丝马迹,直至听到那一声巨响……

“奸商,我就知道你这个祸害一定死不了。”他欣喜地上前,竟看见了凤筠豪眼眸中那抹将近绝望的神色。

“筠豪?”

一直跌伏在地上的凤筠豪忽然回身抓住他的臂膀,激动地道:“快救人,她还在里面,快……”话语未落,他揪着胸口,剧烈地呛咳。

白昭宣闻言一张脸也霎时惨白,看着眼前几乎被夷为平地的废墟,不禁叹了口气,“这里已经塌陷了,就算还有人在里面,也不可能活下来。而且,要搬开这些石块,怕要费不少时日,就算里面的人活着,等搬开这些石头也已经……”他不忍再说下去,只是黯然看着凤筠豪。

“不可能活下来……”无意识地重复着白昭宣的话,凤筠豪望着崩塌的洞口,久久没有声音,只是呆呆地望着。

就在前一刻,她还坚定地对他说,要走一起走!

欣亦——

心口猛地一阵揪痛,他捂住了胸膛,却忽然觉得里面是空的。

“筠豪——”白昭宣有些担心地扶住他,“你怎么样?”

喘息了半晌,凤筠豪忽然伸手牢牢地扣住白昭宣的臂膀,借力缓缓站了起来,定然望着他,“这个世上,并不是谁没有了谁就活不下去了,对不对?”

“筠豪?”白昭宣一怔,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凤筠豪,那双眼眸中所流露出来,竟是痛彻心肺的绝望。

揪在胸口的手越揪越紧,而扣在白昭宣肩上的另一只手,也越扣越牢,但凤筠豪低垂的眸光却越来越平静,“死了的人都已经死了,而活着人,必须活下去。为她活下去,对不对?”

白昭宣无言,他知道凤筠豪这些话是在问自己,这一刻他深切地感受到了那抹平静下的心碎。

凤筠豪缓缓地抬眼,怔然望着那崩塌的洞口,良久良久,忽然云淡风轻地一笑,那笑容里,却有着极深极沉的悲哀。

“昭宣,你知道吗?我弄丢了自己的心。”话落,下一刻,一口鲜血已涌出他的唇角。

“筠豪!”白昭宣骇然接住了那具无力倒下的身躯。

“带我回凰家堡。”这是凤筠豪陷入昏迷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白昭宣扶着昏迷不醒的凤筠豪,沉痛地看了眼那崩塌的洞口。

那里不仅刚埋藏了一抹芳魂,同时也埋葬了一颗心。

一颗破碎的心。

没有人知道凤筠豪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自从那天昏迷不醒的他被白昭宣带回来后,醒来的第一句话竟是要凰家密不发丧。

然后,他悄悄将怡兰坊的当家花魁接进了凰家堡。

妻子刚遭不测,竟在第二天就接了个风尘女子进来。白昭宣几乎以为自己那天所看见的是幻象。

但那天凤筠豪眼中的绝望与心碎太真实,真实到他几乎以为那个奸商会就此倒下。

然而这三天来,那名正醉卧美人膝,甚至一脸笑吟吟的男子,真的不像是刚失去心爱妻子的男人。

这个奸商到底在搞什么鬼?

从一开始与凰欣亦莫名其妙地成亲,到后来发生的一连串事,似乎都扑朔迷离,让人一头雾水。

白昭宣忍了三天,终于无法再忍耐下去,在第三天的夜里,一脚踢开了凤筠豪的房门。

原以为,那个柳依依此刻一定在他的房里,但当他踢开房门时,竟只看到凤筠豪孤身俯首伏在桌面上,看起来似乎非常疲累。

这时,他忽然想起来了,这个奸商还是个病人。

为了治他身上的伤病,凤家二老甚至早在三天前就连夜赶回洛阳去找凤筠舒救命。

但凤筠豪这三天来的反常行为,早已让他忘记,三天前他几乎还是个快要死的人。

“铁公鸡,难道没人教过你进人房门之前要敲门吗?”凤筠豪抬头瞄了眼几乎踢坏房门的人,淡淡地道:“三更半夜,你想找我喝酒还是聊天?”

白昭宣很肯定刚才在他眉宇间的确看见了一抹很深的疲倦,但他掩饰得太快,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自己眼花。

“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白昭宣大咧咧地走了进来,毫不客气地在桌旁坐下,一双美丽的单凤眼直直盯着他。

凤筠豪戏谑一笑,“铁公鸡,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看着我,很容易让人产生邪念!”

白昭宣脸上微微变色,但依然不动如风,“你不要又借机扯开话题。”

又想诓他!他已经被骗了很多次,这次绝不会再上当!

“想知道什么?”凤筠豪一脸笑容地端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一杯,慢慢饮着,“我还以为你在第一天就会跑过来问我,没想到你还真能忍,竟忍了三天!”

“你竟喝酒?”白昭宣皱了皱眉,“你还病着。”

“你不是说过,祸害遗千年吗?我这个祸害哪那么容易死?”凤筠豪飞快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白昭宣无奈地看着他,“我只希望你不要把所有的痛苦全往肚里藏,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铁公鸡,你何时学会说这样让人心里起毛的话了?”凤筠豪把玩着手中的瓷杯,依然一脸戏谑的笑。

对他感到没辙,白昭宣叹了口气,终于决定放弃这个话题。

“说吧!你究竟在搞什么鬼?”他承认,自己从来都搞不清这奸商的脑袋里究竟装着什么?

上次他都可以把自己和凰欣亦的终身大事当做一场交易来办,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演戏。”凤筠豪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演戏?”白昭宣正自不解,忽见凤筠豪又拿起了桌上的酒杯,不禁一把夺了下来,“奸商,我记得你说过做人不要太辛苦!”

“我现在很辛苦吗?”凤筠豪眉峰一挑,又夺回了酒杯,“男人聊天的时候要是没有酒,岂不是很没趣?”他笑着,拿出另一个酒杯,为白昭宣倒了一杯酒。

发现白昭宣没有动作,他不禁挑眉,“难道你不想喝?”

“最好醉死你。”白昭宣瞪了他一眼,端起桌上的酒狠狠地一口饮尽。

“这酒跟你没仇吧?”凤筠豪又为他斟了杯酒,不紧不慢地道,“你应该知道我的为人!”

白昭宣松了口气,“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凤筠豪闻言不禁轻笑,“你这只多情的铁公鸡!迟早有一天,你会被这个毛病害死!”

白昭宣回瞪了他一眼,“你这个奸商也不会比我好多少!当初你们两个既然能将婚姻当儿戏,就应该料到会有今天。”

凤筠豪的眼中忽然掠过一丝痛苦之色,脸色有些苍白,“当初我们都以为自己是无心之人。”

“但偏偏出了意外,是吗?”白昭宣无奈地接口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说你做了一次赔本买卖!你们千算万算,却没算计到人心。”

“人心本就难测,没想到自己的心更是难测。”凤筠豪微一闭眼掩去了痛苦之色,“昭宣,帮我把那天那紫衣女子带过来。”

“你又要做什么?”白昭宣疑惑地问,忽然发现自己又被这奸商给转移了话题,什么也没问出来。

“我想让她看一出戏。”

“又演戏?”

凤筠豪双眸一睁,忽然轻笑道:“整你是我的第一乐趣,演戏,则是我的第二乐趣!”

那张美丽得几乎颠倒众生的脸马上变得铁青,“姓凤的,你应该立刻就去死。”愤怒地转身,白昭宣怒气冲冲地前去提人。

微笑地看着白昭宣走远,凤筠豪脸上戏谑的笑容忽然渐渐隐去。

轻咳了一声,他忙掩住唇,放下来时,却发现自己满手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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