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明星
这一年是心音的幸运年,接连几部影片大卖,更凭其中一部荣膺影后头衔。
心音欢喜无限。这么多年她苦苦磨炼演技就是怕人说她是个出卖色相的女明星,但凡有得选择心音绝对不肯涉足娱乐圈做什么女明星,但她没得选,她只能苦苦咬牙支撑。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如今心音初尝苦尽甘来的甜味。
燕霓的感情生活依然精彩纷呈,简直比电影还要好看,除了和凤火凤栖梧之间一言难尽之外,又杀出一个武打片新星龙大旗。
心音记得看过此人的电影,还记得其中一个镜头,他生龙活虎地从十几米的高台朝街心跳下,真的好似脱缰野马一般剽悍,那股子男儿豪气心音想忘也忘不了。心音猜测那个龙大旗就是因此才大红特红,轻而易举掳获女性观众的芳心。
心音一向没有负面新闻,却因为近期太红,不知犯了什么人的忌讳,被人诋毁成名之前曾在酒家当陪酒小姐。
心音召开记者会澄清传闻,脸上笑意盈盈,心里却是苦水翻涌。但她不能失态,不能率性而为,只能温温柔柔地忍耐,因为她出身贫寒,没受过高等教育,那张中学毕业文凭还是读夜校读出来的,她若一时言行不慎,必然被人大肆攻击为家教不好,她只有谨言慎行,打落牙齿和血吞。
心音解释自己曾在餐厅做领座员,并非陪酒女郎。记者会从头至尾心音都保持文雅的恬笑,那晚回到家心音按住眼睛大哭。她想,如果她也有很有钱很有势力的父兄,还有谁敢这么诋毁她这么作践她?谁也不敢!但她只能这么想一想而已,她没有父兄可以依靠,她只能靠自己。
心音表面随和,口碑好,人缘好,实际上心音难得与人深交。明星看起来都风光无限,但风光从来不是无限的,风光是有限的,你也想风光我也想风光,大家都想风光,风光不够分,结果解释明争暗斗互相拆台。同行相忌,哪来真心的朋友?
但心音同都爱君却是不折不扣的知交好友。
爱君没有艺名,爱君就是她本身的名字,她是娃娃歌后,几岁大就红了,如今更是名满天下,只要说华语的地方都能听到她的歌声。
远在美国进修的爱君看到了陪酒女郎的花边新闻之后立即来电安慰心音。
心音懒得多提那件晦气的事情,心音早就学会迅速将不愉快的经历抛诸脑后,因为只有新伤口变成旧伤口,她才有力量承受更多的打击。
近来更令心音心烦的是家里的事,大哥二哥三哥投资做生意相继失败,不约而同地又向她伸手要钱,似乎理所应当的一样。
也难怪他们生意做不起来,事先准备不足,中途又不肯坚持,最后自然是失败收场,不过亏来亏去都不是自己的钱,无论如何不会心疼。
爱君幼年家境也不好,对心音的处境深深理解。
心音抱怨:“父亲年前去世了,母亲病着,也不会出来为我说什么,只会嘱咐我,心音呀,你要帮衬兄弟们!可是光我愿意帮有什么用?也要他们自己争气呀!”
爱君道:“听你诉苦最有趣,只有在我面前凶巴巴的,当着你兄弟的面你还是一样奴颜婢膝地当你的散财童女!”爱君边说边笑。
心音不由也笑起来,心底的阴霾一扫而光,“看来你的心情好了很多。”
爱君前几年在日本发展,事业很快窜至巅峰,但遭本土艺人排挤,爱君愤然离开日本,并且发誓终生不涉此地。爱君表面上温柔无比,内心却刚烈无比,不似心音,表面温柔,内心还是温柔,几近于卑怯的温柔。
“是吗?”爱君在电话那端顿了顿,“格格”笑着报出一个名字,“他在追我,可我仍在犹豫。粗粗莽莽的家伙,我实在看不出他哪里好!”爱君一边笑一边说,笑得那么甜蜜,显然心底是当真喜欢的。
又是龙大旗!心音不由在心里把这个名字翻来覆去念了几遍,他还倒真是个大玩家,今天追甲女说你是天使,明天追乙女说你是观音。心音越想越好笑。
爱君不住口地夸赞龙大旗:“他完全不会说日文,我教他日文歌,从头至尾只唱了两遍,他竟然全部记住了,连一个音都没错,多么聪明!”
是呀,多么聪明。心音心想,好你一个龙大旗。
龙大旗接连几日坐卧难安。
龙大旗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趾高气扬的女人。该死的,一辈子任劳任怨,是不折不扣的贤妻良母;他交往过的女朋友,全部都是乖乖牌的小绵羊,只有这个都爱君与众不同!他和他的小兄弟们说好了一起去吃晚餐,怎么能单单为了她就撇开他一帮子小兄弟不管?他哪里做错了?不过就说了一句,要吃饭,你就跟着我们一起去,她竟然就气得满脸通红,扭头就走。
小兄弟们觉得情况不妙,催大旗赶紧追上去。大旗拉不下面子,死活不去。大旗事后并非不后悔,爱君人甜歌美,又有修养,可遇不可求,但是谁让她那么趾高气扬?她让他当众塌台?好!他就和她一刀两断!
女人不能宠!至少不能当众宠!
总而言之,再难得的女人也不能和他大男人的面子相提并论。
大旗下定决心和爱君分手。但他的决心并不坚定,如果不是因为他急着参加义兄凤火的生日会,必须在争执发生后的第二天离开洛杉矶,他可能已经跑去向爱君道歉了。
大旗去参加了凤火的生日会。他遇到了另外一个女孩子。所有的故事因此全部改写了。
心音原本准备坐一坐就走的,她并不喜欢太热闹的场合。凤火狐朋狗友一大堆,他的生日会恐怕要算是天底下最热闹的所在了。
“你的义弟?”心音刚刚喝了一口果汁,此时尽数喷出来。
“怎么了?”凤火双臂抱胸上下打量心音,心音做事素来一板一眼,难得看到她如此失态的模样。
“什么时候结拜的?”心音故作轻松地问。
“不久,大约两个月以前。我们一见如故。”凤火说完笑起来,那笑坏到骨子里,“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爱管闲事?你是关心我呢,还是关心别的什么人呢?”
心音猛然羞红了脸,用力推了推凤火的肩膀,“你又胡说八道什么!”
“哈!”凤火突然击掌,“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凤火也不管心音愿意不愿意,伸手把她脑袋朝后方扳了扳。
心音一边笑骂一边挣扎着,龙大旗站在沙发背后,瞪大眼睛看着心音。
心音嘴唇上还有残留的果汁,脸上的红晕一丝也没退去,凤火又扶着她的脑袋,她看起来实在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要多慌乱有多慌乱。
心音从来不慌,更加从来不乱,就像一套中规中矩的晚礼服突然被人撕去了裙摆,陡然艳丽起来。
大旗眼里闪过惊艳的光芒,急急给凤火递眼色,要他引见。
凤火故意要惹龙大旗着急,装模作样地喊道:“咦,怎么闯进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人?快快快,快把他给打出去!”
大旗急得团团转了一圈,突然一手撑在沙发背上,从沙发后面跳到沙发前面,他半蹲着,还来不及站起来,就忙不迭地朝心音自我介绍起来。
“龙大旗,久仰久仰!”
龙大旗刚开始只觉得心音面善,一时间想不起她的名字,幸好他脑筋灵光,此刻完全想起来了,“燕音音!”他高声叫她的艺名,“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我很喜欢你的《山城岁月》!”他提到她那部刚刚获奖的影片。
心音手足无措,脸蛋更红。
大旗仍是半蹲着,也不站起来。
他的姿态令心音不由联想起求婚的场景来。心音更用力地朝沙发里面缩,她并不是怕龙大旗,她只是怕她自己内心的胡思乱想。
“心音!林心音!”心音的嗓音微微地哑,她努力保持镇定。
“啥?哦,你的本名?”大旗站起来,大咧咧地挤进沙发,侧脸对心音说,“燕音音也很好听呀,我喜欢燕音音这个名字呀。”大旗自来熟,侃侃而谈起来。
心音却想,他喜欢燕音音这个名字?她并不喜欢,因为太浮华,太娇柔了。
大旗和心音之间进展神速。大旗常常和自己的兄弟班吹嘘,追女孩最讲求速度,三天还不能上床那就太失败了。
心音猜测,大旗和爱君拍拖的时候,他恐怕三个月也不能一亲芳泽。爱君是自爱的女人,她亦是。但这一次她让龙大旗的吹嘘成真。
天啦,她甚至都不算认识他!
心音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纵容他,为什么要迁就他。心音听说过有的女孩子为了留住男朋友会使用这种伎俩,但那些女孩子都是可悲的女孩子,没什么自傲的条件,但心音至少还是个大明星,心音至少还美丽,她为何也要使用可悲的女孩子才会使用的伎俩呢?指望用肌肤相亲发展一段真正的感情?
天啦,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心音又愧又急。
大旗很快就飞回洛杉矶,他还有一部西部片没有拍完。
他并没有对心音不闻不问,但他亦没有对心音殷勤到令心音觉得幸福。
心音十分困惑,她不知道自己同大旗这种状况算不算正在恋爱。
若即若离不是龙大旗的风格,但这一次他被吓到了,行为模式不由发生变异。
心音不是青春少女,心音不是纯洁的女学生,相反,心音是在屏幕上颠倒众生的女明星。大旗自己也在娱乐圈打滚,他太清楚娱乐圈有多脏多乱。但心音竟然还是处子之身?
不,不,不可能!他不能相信!
她在骗他!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解释。
大旗知道有一些秘法可以造成那种假象,大旗并不知道具体的方法,但他知道那些秘密的方法一直存在,几乎像妓女这个行业一样古老。
大旗本来蛮喜欢心音,认为她清清纯纯温温柔柔,小鸟般依人,可爱极了,但若她处心积虑地骗他,那么她绝对是个表里不一心计深沉的坏女人。
大旗原想断绝和心音的联系,但他心里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说,若心音没有骗她呢?她确实如她表现得一样纯洁呢?
如果那是真的,那么心音绝对是个异数,是朵奇葩,他绝对不能这么轻易放过她。
于是,他对她若即若离。
心音又得到一个很好的角色,仍由庞峰执导,此时言情片已开始走下坡,乡土片再度粉墨登场,庞峰自认为有了心音的加盟,这次的影片一定叫好叫座,而心音也因为不用再演绎离奇的爱恨情仇而窃喜,她相信演绎平凡小人物更能证明她的演技。
电影拍摄尾期,心音终于发现身体异样。
心音确定自己怀孕。
心音犹豫很久才敢拨通龙大旗的电话。
确诊自己有了身孕之后,心音更加懊恨自己当初冲动的行为。这辈子她从没这么出格,她做人做事向来都像过冰河的狐狸,且走且听,且听且走,一步一步小心翼翼,怕死了行差踏错,这次她是吃错了什么药,做出如此荒唐的行径?!
她要怎么对龙大旗启齿?我有了小孩,这个小孩是你的。
天啦,她甚至都不算认识他!她怎么启齿?
但凡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都可以微笑反问她,你怎么这么确定孩子是我的?
不怪别人轻贱她!是她自己先犯贱的!心音不断地掐自己的手心,差点儿就掐出血来。
心音相信大旗绝对不是这种轻浮下作的男人,但心音仍然记得大旗那天晚上古怪的反应,他看着那一摊小小的红色,一脸无法置信的表情。
心音是相当谙练人情世故的女子,她如何猜不透大旗狐疑的心思?但她无法自己为自己表白。她总不能叉着腰理直气壮地叫嚣,嘿,我是如假包换的处女,你怎么可以怀疑?
心音捧着话筒嗫嚅了半天,她一边在心里痛骂自己的一时轻浮之举将自己摆进危险尴尬的处境一边又不得不小心措辞对大旗讲出怀孕的事实。
龙大旗果然没有说出任何令人尴尬的话来,但他显然吓了一大跳,唯唯诺诺半天,这才说,我隔天再和你联系。
大旗不是没有疑心过心音可能是在诈他,但就算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说不出诸如“你确定孩子是我的”这类混账透顶的话。
就算心音真的是个居心叵测的坏女人,但到底她仍是个女人,且像花朵一样娇柔美丽,既然是花就该得到呵护,哪怕剧毒的曼陀罗和罂粟也不能例外。这是大旗对待女子的一贯态度。
大旗久久不与心音联系。心音心浮气躁。
新片票房很好,口碑亦好,心音再获最佳女主角提名,心音满以为她能再有斩获。说实在的,心音迫切需要那个影后奖座。不知是否因为怀孕影响她的新陈代谢荷尔蒙分泌,她越来越无法平心静气,她需要一座大大的金色的奖杯来证明她自己的价值。
心音意外地在最后评选中落马,心音在颁奖礼上失控,指斥评审不公。
这是心音从影以来第一次当众发火,也是最后一次。
心音迅速宣布息影,她不得不。她总不能顶着个大肚子对所有人说,是呀我怀孕了,但是我不能告诉你们孩子的父亲是谁。
幸而,心音前些年工作勤力又懂节省,如今淡出亦不用为生活发愁。
心音做出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大旗不认她与孩子,她自己仍有能力独立养大孩子,除了处境凄凉尴尬,其他方面不会有太大问题。
大旗知道心音宣布息影之后,立即打电话询问情况。
心音只说她早有打算。
大旗又客气地与她寒暄两句,这才挂断电话。
多像陌生人!心音凄凉地想。其实,他们本来就算不上很熟识。
但她竟然准备为这个还算半个陌生人的男人生孩子?她究竟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心音越想越困惑,越想越害怕。
大旗挂断电话也不由陷入沉思,能让他那颗极度不爱思考的脑袋陷入沉思的问题必然都是惊天动地的大问题。
如今这个问题是,心音好端端干吗要息影?
也许,未婚先孕令她觉得尴尬?
也许,她下定决心好好抚育孩子,所以远离这个是非圈?
也许,正如她的解释,她早有淡出的计划?
最初,心音只是例行公事似的通知他她怀了他的小孩,完全没有提过他要负责任的事;听闻她决定息影,他主动打电话想提供帮助,但她一点向他求助的意思都没有。
他曾经深深怀疑,她接近他是居心叵测。如今看来,很有可能是他多虑了。
如果心音从来没有伪装过什么,如果心音就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纯洁,那么他亏欠心音就亏欠大了。
更要命的是,如果他误解了心音,那么他必须去履行一个十分十分十分十分严峻的职责——承担为父为夫的责任。
如果他是男子汉的话,他必须承担他应该承担的所有责任。
“不、不、不,”大旗立即开始给自己打预防针,“心音是女明星,女明星都是水性杨花,我从来没有误解什么,我江湖经验丰富怎么会误解什么?我多么火眼精睛,白骨精到我面前马上现出原形……”大旗喋喋不休自言自语,他像个做错事想要赖账的小孩努力为自己寻找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