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让开几步睨斜他,“没受用着,那日时候紧,再说我又不是没见过女人,哪里急色得那样?你要说什么快些说,否则我回郡王府去了。”
朱高燧拉了他道,“你还不知道吧,裴府正加紧着置办婚事呢!再过几日就是板上钉钉了,眼下还是大姑娘,入了洞房就成小媳妇了,你怎么打算?”
朱高煦面如寒潭,额上的青筋直跳,杀气腾腾的样子叫朱高燧都有些胆战,抽出腰刀来一劈,廊下接雨水的大缸子瞬间裂成了两半。他冷笑道,“好啊,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上赶着年下办事?只当我死了不成?我既看上了,他敢娶,分明不把我放在眼里。”说着转身便走。
朱高燧忙赶上来拦住他道,“你做什么去?莫非还要抢人吗?他府上布置的暗卫岂是吃素的?还是部署了再去不迟。”
他停住了脚,果然还是有顾虑的,硬抢恐怕不成,他才犯了事,父亲那里余怒未消,要是明着来,万一怪罪下来失了宠,那损失的便不止是个仪卫司了,看来只可智取,倘或能将人偷偷弄出来,到时候找个地方一藏,裴臻也捉不到他小辫子去,这样岂不大家干净?
朱高燧抚着下颚上刚冒头的胡髯道,“你可别小瞧了那姓裴的,我原当你那晚上动了他的女人,他第二日必定找父王告状,谁知悄不声的半点消息也无,我只当那丫头或者害臊没叫他知道,如今看来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他要害你,自然不能叫父王看出你们有嫌隙,只怕这只是第一步,后头跟着还有呢,你自己留神吧。”
朱高煦道,“我心里有数,这会子还说这些,快想法子把人弄出来是正经。”
朱高燧摇头叹道,“我瞧你是陷进去了,这时候还想这个,天底下女人都死绝了?人说高阳郡王凶狠顽劣,没曾想还是个情种呢?”
朱高煦怒道,“捡些有用的来说,再胡浸,仔细我对你不客气。”
朱高燧深知他的脾气,看着他手里的腰刀也瘆得慌,忙道,“罢了罢了,我手下有个管军提辖和裴府的管事交好,那管事本来是裴臻的奶哥哥,在府里当差也得了不少好处,只是如今这位姑娘来了,把府里狠狠整治了一番,油水没了,挂了个虚职,平日里大手大脚惯了,一下子闹起了亏空,他老娘也给打发出府去了,月例银子没了想头,穷便急眼,直恨不得生吃了那春君姑娘,我这就打发人去寻他,给他几个银子,叫他把人哄出府去就得了。”
朱高煦一琢磨,这办法可行度,不必动刀枪就能成事,颇满意地拍拍朱高燧的肩道,“好兄弟,哥哥承你的情记在心上,将来自有你的好处。”
朱高燧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找了一块山石坐下,一面道,“自家兄弟说什么承不承情?要把那丫头弄出来也不难,今儿大宁都指挥使来了,进了城门,这当口应该已经到裴府了,快则今晚,迟则明日,裴臻定要领萧乾来晋见父王,届时找个由头把女孩儿骗出来,弄晕往车里一塞,事儿就算完了,可是弄出来后怎么处置?”
怎么处置?自然是收在房里,若玩腻了就随手扔了,裴臻爱要就捡回去,不要就由她自生自灭,不然还能怎么样?朱高煦将刀插回刀封里,甚感烦躁地来回踱了几步,或者她要是讨人喜欢,封个如夫人也未尝不可……
朱高燧看他竟有些茫然,下意识提醒道,“我和二哥哥说一句,弄来玩玩也就算了,若要扶上正妃的位置可不成,别动真心才好。”
朱高煦眉间又浮起怒色,不悦道,“这是什么道理?”
朱高燧大惊,,“莫非你真动了这心思?你可莫忘了她是裴臻的人,金屋藏娇便罢了,带出来还了得?纵然你浑身武艺也敌不过明月君和你拼命,日夜堤防总有疏漏,别为个女人坏了大事。”
朱高煦沉声道,“我自有分寸,你还坐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些安排去!?”
朱高燧站起来认命一叹,暗道这就是求人的态度吗?这人真是狂妄到没救了。
朱高煦背着手往王府大门去,边走边思忖,等弄来了对她好些,再和她摆事实讲道理,郡王妃的位置对任何女人来说都是有诱惑力的吧……不可否认,他这辈子还没遇到比她更合胃口的,既然男未婚女未嫁,娶了又怎么?他一个郡王还怕姓裴的不成?想着,脚下加紧起来,甚至有些急不可待,十来日未见了,期间他也打发人探过裴府,谁知铜墙铁壁一般,连根头发丝也没摸着。犹记得那日她半梦半醒间软软靠在他肩头,他的心忍不住地颤起来,浑身的毛孔都打开了,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啊,从来都没有体会过……他们这种人从小生长在荆棘里,向来只知掠夺,什么温情脉脉,想都没想过的事,现在回味一下,被一个女人信赖着依靠着,不怕你,不防备你,那种滋味似乎也不错。
甫出大门,刚叫小厮牵来马,府里的内侍匆匆赶来,作了揖道,“二殿下且留步,王妃请二殿下过苏杭园里说话。”
他回身把缰绳和马鞭重又扔给小厮,拍了拍手道,“可知道是什么事?”
那内侍小心谄媚道,“殿下宽心吧,横竖是好事。”
他本就焦急,听了这话愈发的反感,隐约已猜到了些,左不过就是讨媳妇之类的话,这两年耳朵都起了茧子,他还乐此不疲。若不怕母亲伤心,他恨不得调头就走,每每推脱,自己都已经辞穷了,这回又拿什么来应付呢?
进了苏杭园的抱厦里,燕王妃正坐在榻上喝茶,旁边世子妃张氏贴身伺候着,看见他,眼里露出意味不明的神色来,他满满给母亲作了一揖,燕王妃也不兜圈子,指着矮几上的一堆画卷道,“挑一个,开春就把事办了。你若不挑,我心里已有了人,就不问你的意思了。”
朱高煦窒了窒,随即道,“儿子有人了,不日就定下来,到时候自然回禀母亲。”
只因为他诡计使了太多回,燕王妃完全不信任他,半阖上眼对内侍道,“记下来,从四品右参议韦尚秋之女韦氏,端孝纯娴,淑德含章,特聘婚高阳郡王,择吉日过礼。”
朱高煦怔在那里,再看张氏,她暗摇了摇头,想来这事已是敲定的,再更改不得了,只得应了,燕王妃又道,“你才刚说的有了人也不知真假,若是真的就封个夫人吧,多个人伺候也好,早些开枝散叶是最要紧的。”
朱高煦心里说不清的什么味道,只得叹计划赶不上变化,敛神诺诺道是,躬身一揖退出门去了。
〇九六 再落恶虎口
临近年尾,又赶上要大办喜事,府里各处都加紧着置办,毋望大事小情一一过问了,这日得了一时清闲,和微云、淡月两个坐在炕头剪窗花。
算算日子德沛也该到了,她早几天就派了人在城门口候着,此时的北平已经有些风声鹤唳,朝廷那里派来的官员加严了城防,老百姓轻易不敢出门了,萧乾来时为进城还乔装打扮了一番,裴臻一向悠闲的人,这几天也忙起来,又是燕王府又是军中的两头跑,只叫她安心在府里别出门,她乖巧地应了,不知为什么心里总隐约觉得不安,要出什么事似的,果然,吃过晌午饭后才歇下,门上的小丫头来报,说张管事求见,她拢了头发坐起来,暗道这张家兄弟平时再不随意进出园子了,有事求见她倒也稀奇,便让外头传他进来。
那张孝神色慌张,从门外跌跌撞撞闯进来,见了她也未及施礼,一手指比划着,哑着嗓子道,“了不得了,大爷才刚去校场的路上惊了马,从马背上跌了下来,磕着了后脑勺,这会子人都昏了,送到军医那里去了,怕是不大好,姑娘快瞧瞧去吧。”
毋望大惊失色,腿上一软险些栽倒下来,隔开了微云的搀扶,艰难道,“快些备车,快些!”
那张孝道,“马车已经在门外了,姑娘只管走吧,见上一面要紧。”
毋望一听这话当即便哭出来,见上一面?怎么摔得这么重?早上出去还好好的,谁知这会子能出这种事,也顾不得抹泪,急忙跟着张孝往外去,张光在二门上候着,看见毋望便哭道,“姑娘快上车,迟了就来不及了。”
廊下一队暗卫过来,不知出了什么事,出手阻拦道,“夫人上哪里去?主上吩咐过不叫夫人出门的。”
张孝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了一遍,张光催促道,“管他们做什么,晚了大爷怕是不中用了。”
毋望被抽干了气力,踉跄上了车,暗卫也焦急不已,道,“夫人且等一等,属下等陪同夫人一道去。”
毋望这时已经乱成了一团麻,只想快些到他身边,哪里还等得,遂道,“不必了,没的耽误工夫。”又对张孝道,“劳管事带路。”
张孝坐到车头,不由分说夺过马鞭策马就走,一路风驰电掣,毋望靠着车壁哭了一阵,脑子晕沉沉的,心里纠结得几乎喘不上气来,什么念头都过了一遍,渐渐觉得神思昏聩,最后就剩下母亲模糊的脸,长叹一声,看来她们母女当真是殊途同归,若他死了自己也生无可恋了,一起死了倒干净。
跑了一炷香时候,马车突然停下了,外头传来打斗之声,她掀了帘子探头出去看,两个暗卫正和五六个军士打扮的缠斗得厉害,她一怔,想来这两个暗卫是跟在后头保护她的,可是这些军士是怎么回事?捋了捋思路大感不对,正要下车,张孝打了帘子拿一块帕子捂上她的口鼻,一股麻沸散的气味直冲天灵,神志涣散前只听张孝道,“姑娘可别怪我,人为财死,奴才送姑娘过好日子去。”之后便再没知觉了。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说话,“怎么还不醒?”
她只觉这声音有几分耳熟,却又想不出来是谁,睁开眼,眼前雾蒙蒙一片看不清楚,费了好大的劲才看清榻前人的脸,她“喝”地倒抽一口冷气,竟是朱高煦,他也正低头看她,见她醒了,眼里涌起笑意来,半带戏谑道,“姑娘别来无恙,咱们真真有缘,只这几日又见面了。”
她挣扎着坐起来,环顾了四周强作镇定道,“郡王这是什么意思?派人掳了我来,是大丈夫所为吗?”
朱高煦转到桌旁坐下,不痛不痒道,“我在你眼里何尝是大丈夫来着?大道理只管和裴臻说,本王没空听,也不屑听,我只看成效,从来不问过程,若不是明月君将你藏得太好,我也不必想这个法子。”
毋望霎时懊恼得捶胸顿足,是自己慌了手脚,一时不查着了张家兄弟的道,现在想想,裴臻又不是什么文弱书生,以他的身手怎么可能被甩下马背,这只是他们将她骗出府去的伎俩罢了,自己傻傻地竟然上了套,如今落在朱高煦手里只怕凶多吉少,好在裴臻安然无恙她便放心了。
朱高煦见她面色如常,心下颇不悦,看她的眼神也复杂难辨,略皱了眉道,“你可是还想着裴臻来救你?告诉你,趁早别做梦的好,这个地方他找不到的,你便给我乖乖留在这里,等日子久了我自然让你出去。”
毋望冷冷道,“郡王要是怕我把那件事说出去,那杀我灭口岂不痛快,何必大费周折走这些弯路,倒叫我不明白。”
朱高煦起身走到她暖榻旁坐下,和她离得又近些,半勾着唇角道,“姑娘这等聪明猜不透我的意思?那日轿子里我就和你提过,本王瞧上你了,有意收你进房里,如今既已到了这里……”说着来握她的手,呓道,“你是嫁不得裴臻了,往后还是跟着本王吧,本王定会真心待你。”
毋望猛往后缩了缩,他的手伸出一半尴尬停在那里,讪讪收回了道,“别给脸不要脸,本王今儿心情好,暂且不逼你,来日方长,等你想通了心甘情愿地服侍我,只是时候也不会给得太长,若惹怒了我,到时用强,只怕伤了你。”
毋望恨得发抖,咬着嘴唇瞪他,他倒不以为意,视线落在她手腕子上,自己那天下手狠了点,姑娘家皮薄肉嫩的,一掐就留了瘀青,可都过去十来天了,怎么还没退下去呢?便道,“明月君不是通医理吗?怎么没给你擦些什么活血化瘀的药?”那表情像是别人的错,不由生起气来,扬声道,“来人,把生肌膏取来。”
这人阴晴不定,行事也古怪,这种恩惠她可承受不起,忙道,“多谢郡王了,兰杜日日给我擦药的,是我天生的体质特殊,磕着碰着没有半个月是好不了的,郡王不必操心。”
他没好气地哼了声道,“兰杜?叫得倒亲热,往后把这个人从你脑子里挤出去,只许装着本王,听见没有?”
毋望斜他一眼,装着你有多可恨吗?她跪坐起来,放低了姿态好言对他道,“郡王的美意春君万不敢当,求郡王放我回去,我和兰杜一路走来甚是艰辛,郡王慈悲,让我们有情人成眷属,我和他定感激郡王,春君心里只有他,你将我硬留下又有什么意思,徒增烦恼罢了,还是让我回去吧。”
他拉着脸,竟像全然没听见,只道,“手让我瞧瞧。”
这种皇室宗亲个个心思深沉,她顿觉挫败,怎样都看不透他。
他不吭气儿,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面上似有不耐,努了努嘴道,“要叫本王发火?”语毕一把拖过她的手,不甚温柔地卷她的袖子,动作生疏又粗鲁,她挣了挣,他拽得更紧,语气不佳道,“你再动我就不客气了,到时候把胳膊拧下来你可别哭,真是考验本王耐心,过会子袖子又掉下来我就剥光你,不信且试试。”
她吓得顿住,一手忙去撸住袖口,抱怨这人怎么这样,嗫嚅道,“我自己来就可以。”
他啧的咂了咂嘴,低声道,“啰唆。”低头打开珐琅盒的盖子,舀了一勺膏药出来,盯着那只手腕愣愣出神,大叹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心头蓦地怦怦跳起来。这辈子摸过的手也不算少吧,好像没有人能同她相比了,抢来的东西果然好,看这皮肉,这经络,这骨骼,没有一处不透出个妙来,竟叫他有些无从下手,荒谬地担心起自己手上的茧子可会刮伤她。抬头发现她活见了鬼似的看着他,不禁有些心浮气躁,一下把膏药涂上去,胡乱抹了两把,指着另一只手道,“换那只。”
毋望吓得不轻,摇头道,“另一只好得差不多了,不必擦了。”